聽到敲門聲,顧平明原本微沉的面色幾乎立時轉溫,隨意朝他擺了擺手,快步過去拉開門:“這麼快,今天不忙嗎?”
門口傳來溫和嗓音,帶著輕快的暖意。梁夏忍不住探了探頭,果然是那位陸醫生又上門來看患者了。
昨天剛把人家帶去危機四伏的現場,梁夏現在正心虛,聽見那個年輕醫生和顧平明說著什麼“復健計劃”、“開始”之類的字眼,立即趁機起身告辭,不迭遛出了病房。
主角落荒而逃,陸白羽的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好奇一落,就被顧平明的身形不著痕跡遮住,抬手將人引進病房:“今天有沒有不舒服?昨天睡得太少,在我這兒歇一會兒,我把門鎖上……”
話音未落,他已被身前懷抱暖暖擁住。
陸白羽展臂擁著他,直到他身上的氣息從重翻過往所帶來的高度緊張中漸漸松緩下來,才在他肩側抬頭,黑眸裡點染開溫寧笑意:“我很好,是來帶你復健的。”
胸肩溫暖,心跳恆篤地落在胸口,把他從暗沉的風起浪湧裡短暫地拖離出來。
顧平明落下視線,投進清湛且暖的黑眸裡,眼底的無數風波,都被悄然安撫成一片靜朗的風和景明。
他的小大夫……
顧平明緊了緊手臂,低頭朝他微笑,尾音柔緩低沉:“這個——也算是復健流程嗎?”
“復健是要收費的,這算是附贈,每早一個。”
陸白羽彎起眉眼,松開手臂直起身,從口袋裡取出早列好的時間表,替他壓在桌面上:“要認真照做,一項也不能少,我會定時檢查。”
每早一個太少了。
心頭不由騰起些惋惜,顧平明低頭望向那張詳盡的安排表,不著痕跡地盤算著能不能再申請些什麼獎勵。
他心裡想著,這樣的念頭也半分不加掩飾,坦坦蕩蕩地落進年輕醫生眼底。
陸白羽抬頭望他,眼底浸開輕暖笑意,往他手裡塞了顆戒煙糖,屈指敲敲他掌心:“復健做得好,身體檢查合格,晚上就能辦離院申請,可以早九點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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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倏地灼亮起來,顧平明在那雙黑眸裡找到溫篤的確認之色,眉峰一挑,唇角忍不住跟著揚起:“我現在就復健,陸醫生要監督嗎?”
*
在能辦夜間離院的激勵下,沒用陸醫生監督,顧平明也以超常的熱情投入了新的復健安排。
陸白羽計劃做得詳細,又完全貼合顧平明的身體狀況,每每都能在最後一點時間裡徹底榨幹他身體的潛力。配合晚上的按摩和藥敷,再加上一天三頓的食補,光是顧平明自己都能明顯感覺到,一度被重傷影響的身體正在重新一點一滴變得心應手起來。
一周時間揮手即過,轉眼已到了預定出院的日子。
陸白羽今天值班,顧平明難得的被放了天假,無所事事地留在病房裡,盯著砂鍋裡黃澄澄的小米上下翻騰。
“顧哥!”
梁夏探頭探腦地推開病房門,見他在屋裡,拎著手裡的東西樂顛顛過去:“終於要出院了,高不高興?我給你帶粽子來了,正巧端午出院,去去五毒,一年沒病沒災……”
“出什麼院,我身體都還沒養好呢。”
康復中心不比醫院,主要以患者徹底恢復正常生活能力為目標,在中心接受系統鍛煉的時間越長,對預後越有利。當初顧平明不信任人群,執意要提前出院,還是幾個主任醫師輪流上陣,才把他勉強多按住了一個星期。
當初是自己梗著脖子非要出院,現在忽然又要改主意,總得有個借口才好說話。
顧平明正盤算著怎麼申請延長住院時間不顯得生硬,就被他撞在了正苦惱的事上。循聲抬頭擺了擺手,瞥見他手裡拎著的粽子,不由挑眉:“這就到端午了?”
“可不,我們今天都輪休放假呢!”
一周前還死活要出院的人居然住院住上了癮,梁夏不由詫異,卻聰明地沒敢多問,蹲在他身邊殷切剝著粽子:“我看你這幾天都累壞了,今天總算能放松放松,是不是醫生也歇班兒?要不我們——”
“醫生哪有休息的時候?我今天放假,一會兒去看看陸醫生,就不給你上課了。”
撸串的邀請還沒說出口,顧平明已經開口打斷,從他手裡挑了兩個端端正正的紅棗白粽放在一邊,順手翻撿起了邊上的一小包彩線。
陸白羽口味偏甜,喜歡吃這些東西,隻是吃多了容易胃疼。兩個粽子慢慢吃剛好。
康復中心裡日復一日的訓練休息,不知不覺居然已經到了端午,聽說附近有燈會,晚上說不定還能帶著小大夫出去看看。
昨天教的再不考就忘了!
梁夏在心裡抱頭痛哭,卻又不敢提醒他,隻好盡全力轉開話題:“這是賣粽子送的,說是什麼五彩線,我不太懂,看著好看就拿過來了……”
“這是北方的習俗,闢邪祛毒用的。”
顧平明被那一小團彩線勾起了些十足久遠的記憶,眉梢不由添了些和緩,挑了幾縷線在手上試了試,回憶著慢慢編成一绺,又從鑰匙上拆了個銀質的小鈴鐺,綴在了其中一縷紅線上。
“好不容易放個假,你也回去放松放松,不用老是跑來找我,考試就放在端午假後吧。”
……
梁夏在心裡哭成一坨,抱著腦袋蹲在了砂鍋邊上。
五彩線是用來寄予祝願的,用來闢祛邪毒寓意剛好。顧平明轉眼已經編好一條,在腕間比了比,正打算按著陸白羽的手腕調整長度封口,走廊裡忽然傳來了一陣異樣的嘈雜喧鬧聲。
顧平明神色驟變,霍然起身。
“我去看!”
梁夏敏感跳起,卻還不及抬腿,已被顧平明按了回去:“你身份惹眼,別給我惹禍——看著粥,我去看看。”
喧鬧聲是從值班室方向傳來的,顧平明不敢有絲毫耽擱,快步出了門,朝人群聚集的方向趕了過去。
陸白羽正被堵在了值班室裡。
*
顧平明扒開人群衝進去的時候,持刀行兇的男人還赤紅著眼睛霸在值班室門口。
值班室內一片狼藉,幾個裝文件的鐵櫃都已七歪八斜倒在地上。陸白羽身後護著兩個實習的學生,已經退到角落,右手垂在身側,臉色稍許蒼白,目光卻依然很平靜。
護士倉皇叫著保安,圍觀的都是些患者和家屬,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患者的病情原本就存在一定的風險性——我理解您的心情,如果實在想要個說法,請先讓學生們出去,我來和您解釋。”
陸燈穩住語氣,將兩個學生往身後攔了攔,目光落在男人的身上。
鬧事的恰好是他上次值班時其中一個發病患者的家屬,當天是他做的應急處理,後來發現病情反復,就立刻送往了上級醫院處置。
原本是再正規不過的處置流程,卻沒想到患者病情惡化後,家屬卻認定了是康復中心的責任,突然就衝上來連打帶砸,一定要中心給出個說法。
他已經讓系統把身體數據調整回去,卻依然不能這就貿然出手。對方手裡都有刀,圍觀的人又太多,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卻沒辦法保證兩個學生和圍觀的患者家屬也都安然無恙。
“解釋什麼?我聽說了,那天就是你處理的——你一定是為了賺昧心錢,故意把病情弄得更嚴重了!”
男人根本不聽他說,嘶聲吼著,揮著手裡的刀就要撲進去。
溝通無果。
又是熟悉的局面,陸燈深吸口氣,眼底閃過銳芒,正要冒險出手,熟悉的身影卻已破門而入。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顧平明的格鬥技巧。
幹脆利落,不留餘地,要不是力道稍收了一分,幾乎是直接一擊必殺的凌厲招式。眾人幾乎還不及看清,男人手中的砍刀已脫手掉落,伴著痛呼聲被結結實實按倒在了地上。
“我是陸醫生的患者,你們家那個患者我知道。”
顧平明壓制著他,語氣微寒,沉聲說下去:“5205號,叫李平的,是不是?陸醫生為了你們家的患者,那一整宿都沒怎麼睡,接下來幾天都在配合你們的主治醫生穩定他的病情,光是我看到他拿著病歷準備匯報討論,就已經有過四五次。”
這原本也不是陸白羽分內該管的事,隻是因為他恰好在那天晚上處置過患者,熟悉情況,所以一直跟著勞心勞力,那些天都沒怎麼休息好。還是在那個患者轉院之後,才被顧平明半押著在病房裡補了半天的覺。
這些事都是陸白羽在私下裡做的,沒人知道,顧平明也隻是偶爾窺見他手裡拿著的東西,才多少了解了他怎麼會忙到這個地步。
局面雖然混亂,年輕醫生卻處理得很沉穩,顯然沒有因為無理的指責而多受影響,可也絲毫沒有要自辯的意思。
可他卻聽不得這個。
四周半信半疑的目光落在眼底,顧平明目色沉了沉,把所知的盡數說完,才終於停下話頭。
無論陸白羽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乎,都不該被這樣信口汙蔑。
男人根本聽不進去,被他按在地上拼命掙扎。顧平明屈膝在他腰間狠狠一頂,叫他徹底老實了下來。
保安終於趕到,見局面已經被控制住,不由怔在原地:“陸醫生,這是——”
“是轉院患者的家屬,可以的話,請李醫生立刻下來一趟。”
陸白羽把那把刀拿遠,餘光捕捉到顧平明在強行奪刃時手上落下的血痕,快步過去握住他的手肘,溫聲開口:“平明,我沒事。”
他的語氣溫和篤然,保安們也立刻上來將人制住。顧平明順著他的力道撤開手,微蹙了眉將他護住:“有沒有受傷?”
陸白羽彎了彎眉眼,輕輕搖頭,示意兩個學生先回樓上辦公室,朝保安點了點頭:“辛苦了,請先維持一下秩序,我這就通知主任。”
他左手去拿桌上的電話,右手依然垂在身側。
顧平明蹙了蹙眉,過去想要查看他右臂,卻被陸白羽稍側過身避開,朝他微微搖頭:“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