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安靜下來,隻剩下秒針有條不紊的均勻滴答聲。
“跳慢點……”
按著他肩膀的那隻手輕按了按,年輕醫生目光仍落在屏幕上,不贊同地蹙了蹙眉,分心下了條醫囑。
肺部的傷害已經看得很明顯,心髒有沒有受到牽累卻還看不清楚,射血太快,幾乎看不到有沒有細微破損導致的滲漏血流了。
顧平明茫然半晌,撐了撐身,直到看清監視器上快要過百的心率,終於哭笑不得地啞然下來:“白羽——”
才開口叫了一聲,陸白羽已經抬手覆住他心口,一下下地慢慢拍撫,力道溫緩得他胸口都不禁跟著凝成靜水流深。
心率在九十九跳了一瞬,轉眼就上了百。
顧平明:“……”
現代醫學真煩人。
陸白羽擱下手裡的探頭,抬頭望著他,潤澤黑眸裡光芒跳躍一瞬,化開清靜笑影。
……
折騰近半小時,一次彩超才終於做出眉目。
“恢復得很好,但還需要時間才能痊愈,這期間不能做太激烈的活動。”
陸白羽有條不紊地收拾著儀器,細致地一條條囑咐:“血流有輕度滲漏,應該能自主愈合,沒到需要手術修補的程度,先繼續觀察。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不要過度勞累,胸口疼的時候立刻告訴我……”
小大夫說起專業內容的時候就一本正經,連點平常總是帶著柔潤笑意都沒有。
顧平明聽著他的交代,慢慢扣著扣子,視線落在那張尤其嚴肅鄭重的面龐上,心髒輕輕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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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沒聽見應聲,陸白羽疑惑回身,迎上顧平明的目光,後者忽然輕吸了口氣,眉宇蹙起來,抬手按上胸口。
“怎麼——難受嗎?”
自己總不會也好的不靈壞的靈,陸白羽心頭騰起些不安,快步過去摸他脈搏,卻被顧平明反手輕巧的扣住手腕,稍一使力就帶在身邊。
忽然被強悍健碩的身體攏住,陸白羽眨眨眼睛,抬頭望他。
“我身體沒那麼弱,小大夫……”
顧平明握著他的手,目光落在他眉心微蹙著的紋路上,忍不住抬手輕緩釋開:“你笑一下,我就不疼了。”
親近幾乎是本能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見不得他皺眉,更不要說還是因為自己身體的緣故。
又沒有多重的傷,當初半死不活都熬了過來,現在不過是後期復健,隻要自己多努努力,多配合對方的醫療安排,把身體盡快恢復好就行了。
沒什麼可發愁的。
陸白羽望著他,隔了半晌,眼底漸漸泛起一點輕柔笑意,俯身貼上他的心口。
當他又是要聽自己的肺音,顧平明大大方方敞開胸膛,手臂攬著他的身體不至滑落。正要配合對方的指令呼吸,陸白羽卻稍側過頭,前額輕輕抵在他的心口:“別疼了。”
小大夫的神色鄭重又認真,顧平明的心口驀地縮了縮,手臂不由收緊,徹底收了眼底的一點散漫笑意:“好。”
就快好了。
*
補全了最後一點空缺的病歷資料,陸白羽回到辦公室,就片刻不停地開始了忙碌。
顧平明的身體基礎素質很好,這樣的傷並不會再對他有什麼致命的危險,但落下的舊傷卻不僅會影響他日後的生活質量,還可能對他的反應速度和格鬥水平產生影響。
必須要配合系統在商城買下的藥劑,做出完善的復健計劃才行。
忙碌的時間往往過得飛快,打開電腦時夜色才初濃,等到徹底修改好第一階段的復健計劃,天邊已經泛起曙光了。
一夜沒睡的身體多少有些疲憊,陸白羽撐起身,稍稍活動過有些發僵的身體,抬手揉了揉眼睛。
雖然隻主管顧平明一個人,但實習醫生都是要值夜班的,引進的人才也不能例外。今天正輪到他,這期間病區內無論哪個病人出了問題都要負責處理,還不能這就回去休息。
胸口困得淤滯,陸白羽存好手邊的資料,枕著手臂伏在桌前,才闔上眼,忽然傳來尖銳的呼叫鈴聲。
……
在醫學界裡,有些人在值夜班這件事上的特殊天賦,始終都是一件不解之謎。
明明是患者康復程度較高的復健中心,這一夜居然也頗不太平。等陸白羽處理好最後一個突發胸痛的患者,天色已經徹底大亮,同事陸陸續續上班到崗,已經到了可以工作交接的時候。
陸白羽喝了口水,靠在走廊盡頭回復了交班信息,正準備收起手機回去休息,面前卻忽然多了一片暗影。
抬起頭,顧平明正站在他身前。
“平明……”
過度疲倦的身體和大腦反應速度都有所減退,陸白羽眨眨眼睛,微抬起頭望著他:“怎麼了,不舒服嗎?”
顧平明沒有開口,將他整個攏進視線裡。
年輕的醫生困得身體都有些打晃,臉色也發白,微眩的黑眸裡卻仍是寧靜如初的柔和清潤,像是永遠都不會不耐煩一樣。
“我很好,陸醫生。”
難得的換了個正經的稱呼,顧平明抬手扶住他的手臂,替他撥開額前的碎發,指腹觸及些許湿冷:“可是你看起來不太好。”
“沒關系,隻是剛值完夜班,睡一覺就不要緊了。”
稍許粗粝的指腹劃過額間,溫暖觸感踏實地落下來。陸白羽輕彎起眉眼,借著他的力道站直身體:“我晚上來看你,你還去天臺嗎?我們試試新的復健計劃——”
話音未落,他已經被顧平明牽住了手腕,往病房裡領了過去。
顧平明的神色嚴肅,說不定是有了什麼情況。陸白羽打起精神,隨著他的腳步進了病房,正要詢問,卻已被放緩力道按在床上。
“就在這兒睡一覺,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迎上黑眸裡的詢問之色,顧平明柔聲開口,手臂攏在他背後,俯身迎上寧淨黑眸:“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不要過度勞累——白羽,你光說我,自己可一點都不以身作則。”
“我又沒有受過傷。”
被他不由分說的邏輯引得無奈失笑,陸白羽抬起頭,正要反駁,顧平明卻已去替他解扣得規整的白服扣子:“沒關系,我受過,我看你不好好休息就胸口疼,疼得氣都喘不上來……”
聽著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陸白羽不由啞然,卻也當真不再反駁,隻是聽話地任他把白服從身上剝了下來。
終於看到了對方不穿著白服的樣子,那一點被身份帶來的嚴肅清冷也徹底散了。陸白羽困得迷迷糊糊,安靜地靠在他臂間,柔軟的短發順著額角稍垂下來,依然柔和的眸光透過纖長濃睫,稍許茫然地落在他身上。
“現在就沒那麼疼了。”
顧平明滿意地點點頭,在他發頂揉了揉,替他脫下鞋襪衣物,抱著人平躺下去,把被子也仔細掖好。
小大夫原本就顯單薄,蜷在被子裡就變成了更小的一團,被沿掩到下颌,短發徹底順服地貼下來,顯得整個人比實際年齡更小了不少。
顧平明忍不住抬手去碰了碰他的臉頰,涼潤柔軟,熨得眼底光芒也跟著溫存下來。
臥底的習慣還都帶在他身上,顧平明從來不會睡得過沉,昨晚外面亂起來至少有四次,每一次無疑都是有陸白羽在處理,最長的一次幾乎拖延了近一個小時。
回宿舍的路太遠,這裡的醫生宿舍條件也遠遜於他住的高級病房,自己的管床醫生在自己床上休息,怎麼看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大概是確實累得太過,陸白羽躺下不過一刻就已睡熟,闔了眼呼吸均勻綿長。顧平明蹲在床邊,摸了摸他仍有些蒼白的臉頰,熟睡著的小醫生沒有躲開,反而放松地貼著他的掌心蹭了蹭。
顧平明望著他,唇角一點點勾起來。
現在就一點都不疼了。
*
陸白羽這一覺睡了大半天。
中午顧平明去買了飯,見陸白羽依然睡得正熟,沒舍得叫他,隻放在陰涼處存著,打算等他醒了熱熱再吃。
到了下午最熱的時候,太陽也變得熾烈耀眼起來。
顧平明替他拉上了隔擋,去完成了今天的復健任務,難得的沒有在外面片刻逗留,在樓下買了些牛奶蛋糕,匆匆往病房裡趕了回去。
走到病房門口,邊上正立著個人影,在不大的陰影裡來回踱步。
“顧哥!”
終於見到他的身影出現,梁夏目光一亮,快步迎上去,興衝衝跟在他身後:“昨天怎麼沒出來撸串,被醫生逮住啦?煙沒收沒有?”
顧平明沒應聲,隻朝他擺了擺手示意小聲些,抬手去開病房門。
“沒事兒,熬過去就自由了,出來還是響當當一條好漢。”
顧平明住的是單人間,梁夏不知道屋裡還有人,也沒注意到顧平明的手勢,興致勃勃地掏出盒煙塞給他:“顧哥,煙我給你帶了新的,你可千萬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