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道:“如今正在閩州的海事學院和津海衛的萬邦學堂裡抽了精於計算的學生, 再從兵部抽精明能幹的軍官帶隊,準備分為九個組,分赴各地主持兵力、軍械、船馬軍備等統計事宜。”
儂思稷點頭道:“這學堂建起來果然有好處, 否則若隻靠下邊報上來,那全都是一筆糊塗賬, 如今有這些精於軍務又擅長計算的新式學堂出來的軍官帶上學生去到各地去核查,那數目就準了, 怪道你搞海務, 先建學堂。”
他搓著手笑道:“今年再給我幾個能幹學生用吧。”
許莼兩手一攤道:“沒法子, 今年好的學生都先選送九疇學府當軍官教習去了, 皇上下的旨, 就連閩州那邊的還是學堂也是如此,好的全都先送九疇學府了。”
儂思稷嘆息,許莼笑道:“等九疇學府這邊又教出人才來,那大家都有人才用了。如今這麼幾年下來,實在是缺人得緊。”
儂思稷卻又看向和順公主:“嫂子給我挑幾個好的女先生過來呀。”
和順公主噗嗤笑了:“一樣的,好的女先生也送九疇學府去當先生了。陛下旨意,誰敢違背?”
儂思稷又是唉聲嘆氣,又問許莼:“這清查下來恐怕也要半年時間了吧,依我說你如今威望不足,這事恐怕還得靠武英公鎮著了。”
方子靜微微揚眉,沒說話,面上卻頗有些非我莫屬的傲氣。
許莼笑道:“我都聽子靜哥的,我隻管找錢。”
儂思稷笑了:“元鱗弟啊,這最難的正是找錢啊。撤藩的時候,藩屬的兵都歸了各州府管著,各地壓根都欠著糧餉,養兵那可不是一般的費錢,是很費錢!遣散要錢,查數要錢,養兵操練錢糧軍械,哪一處都要錢。你動了各地的利益,地方絕對不會再出錢,就等你中央出呢。別以為你下個命令下邊就聽你的,地方每年吃空餉的官員可不少,定是兩手一攤,要什麼沒什麼。”
他看著方子靜:“這也不是誰自己一家的財富就能填進去的,那可是個無底洞,我相信平南方家,和如今的臨海侯,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但養兵可遠遠不夠,得需要一個源源不絕的財源。”
方子靜笑了笑不說話。
儂思稷問許莼:“你別白白做了出頭的椽子,最後沒想好,接不住地方的兵勇,半途而廢,前功盡棄,還把各州縣大員、武將都給得罪了,你可得想清楚了。”
他看著武英公和公主又笑:“子靜大哥和嫂嫂別嫌我多事,方家如今已是鼎盛之極,你們兩兄弟都得皇上重用,又有粵州為退路。但許莼如今這樣,也無得力的姻親幫忙,家裡還巨富,背後也沒什麼得力的人保著,這在那些擅權術的權臣眼裡,豈不是一塊香肉?怎的要挑頭去做這樣得罪人的事呢?依我說,賺錢歸賺錢,大家靠著你發財入股,也都笑嘻嘻一團和氣。就做個善財童子挺好的。”
“這軍制改革,略微動一動,換個稱呼,整合調整一下,不要大動,等時機成熟點,許莼也多爭取些人脈支持了,那時候再徐徐圖之,更穩妥些。”
Advertisement
許莼面上微微有些動容,知道這位萍水相逢的儂大哥是真心真意地為他著想,雖然一個字沒提皇上,其實字字句句都是擔心自己改革失敗,眾矢之的,與當初方子靜提醒自己曹操殺糧官王垕的意思是一般。
隻是,如今子靜哥反而沒有再提過這顧慮了,反而提點自己可以考慮其他的生財方式……
他偷偷看了眼方子靜,方子靜目光立刻敏銳掃了過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軍機處大堂上,陛下親筆書了至公堂,我們為臣子,自然也隻能竭盡全力罷了。”
儂思稷嘆氣:“你們還說我迂呢!我看你們才真的是……”卻不再說什麼,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和順公主笑道:“我看你們兄弟,都是白替別人操心,自己卻隻一意孤行的,難怪能談到一塊兒。急什麼呢,不過有句話倒是說對了,我看靖國公府確實單薄了些,是該結一門得力些的姻親。我如今做了督學,也頗覺得有幾個女學生與許兄弟很是般配……俗話說晚婚遇良人,好飯不怕晚。”
方子興忽然道:“說到這,我手下正好好幾個侍衛不曾婚配,家境極好,聽說嫂嫂在萬邦任督學,都央著我和嫂嫂說幫忙做媒呢,也不知嫂嫂肯幫忙不,我也未敢胡亂應了,隻能回來先問過嫂嫂。”
和順公主微微一怔,意味深長看了眼方子興,笑道:“二弟的屬下,那自然是品性極好的,稍後你擬個單子來,我看過便好。”
方子靜卻問許莼:“你如今是打算怎麼著?通商口岸的稅銀,也算是個長久辦法。”
許莼道:“是,如今正讓姜梅那邊帶著人算著,開幾處通商口岸合適,這稅銀收多少合適,還有這關稅和商稅,從口岸和漕河兩岸關口收起來也方便。”
儂思稷道:“通商口岸是不錯,但也要時間吧。夷洲那邊的通商口岸,修好以後也不是很快就有進賬的。”
許莼又忍不住看了眼方子靜,試探著道:“我倒也沒有什麼法子。隻是我前日看到戶部那邊的賬冊,看到宗室如今已過萬人,人均歲支四百石,祿糧每年已接近五百萬石……”
和順公主擺了手笑道:“你這是做生意做多了,隻看著支出錢多,千萬別去捅這馬蜂窩。宗室不能應鄉會試,無仕進之路,隻太學馬馬虎虎讀了,入得皇上的眼,便也隻是當些闲差,全靠這祿糧祿銀過日子。你千萬別在外邊說這個,這說不得,你改軍制,得罪的隻是大臣們,你要想著裁減祿銀的法子,那是把宗室都得罪了,皇上也必不敢應的。祖宗成法,這是謝家天下。”
許莼又看了眼方子靜,卻想起了九哥說過的無君論……天下非為一家一姓之天下……,九哥為天子,可從來沒覺得這是謝家之天下,反而時時想著國計民生,以天下為己任,躬行儉德,不尚奢華,還是跟自己在一起後,才有了些人氣,但也從未貪圖過享受……
方子靜笑道:“顯見得你姓謝了。”
和順公主嗔道:“我可不是為了我一個人的祿銀,我是知道他這是要給天上捅個大簍子呢!這是真心為許兄弟著想,少年人不知輕重,切切不可亂來,真得罪了人,便是皇上也護不住他。”
許莼遲疑著道:“宗室子無前途,這許多人,為何不能科舉選人?”
和順公主笑道:“都說了謝家天下了,他們覺得天下人都是他們的家臣,選了官,誰敢做宗室上司?再則應鄉試會試,難道讓宗室子去與百姓們一般搜檢身體?”
許莼看向和順公主:“宗室女如今都能進萬邦學堂入學,這一次選入九疇的女先生中,不少都為郡主、縣主吧?宗室子弟何不也入九疇學堂就讀?如此哪怕有一技之長,無論文武,總比太學裡一味隻學經義的好。隻要有了前程,也就不必指著那點祿米了吧?”
和順公主含笑看了他一眼:“宗室子,糜爛不成器的多,太學都隻是混,也未必肯和百姓一般進新學。而且你這養軍,用錢是長久的,你前程光明,我勸你還是不要沾這爛攤子。”
許莼若有所思,看方子靜一直若無其事在那裡給儂思稷勸酒,武英公完全沒提宗室,但九哥卻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而這其中原來是如此之麻煩,和順公主待自己也是真心實意,卻也勸自己千萬別碰。
所以,子靜哥,是猜到什麼了嗎?他是不是也猜到九哥必定也能想到宗室的祿銀?
散席的時候已是深夜,許莼帶著些醺醺然回了宮,謝翊尚且還在燈下看折子,看到他回來笑了:“怎麼,和儂思稷他們喝酒,竟沒醉?怎麼在範家就能喝醉呢。”
許莼接了帕子洗了頭臉,手裡捧了熱茶過去他身側坐下來:“武英公沒讓我多喝,又有女眷在,上的櫻桃酒,甜甜的,醉不了人。再說我心裡也想著事呢。”
他將今日席上說的宗室的話說了一遍,看向謝翊:“我知道九哥必定從未想過什麼謝家天下,但宗室祿銀這個,看來確實不好動。”
謝翊含笑:“元鱗一片心全都在國事上,我很感動,但是籌銀這事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擔著,宗室這些事,你也不必理,自有朕安排。但你說得沒錯,得先讓他們有個出路,九疇學府讓宗室子入讀,這是個好辦法,你提的這個建議很好,朕明日就下旨。”
許莼看他滿口誇獎,卻心中明白九哥御極多年,宗室痼疾他必定已注意許久了,撤藩已不容易,怎好再動祿銀?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九疇學府是九哥首倡的,恐怕下旨要求建九疇學府的時候,九哥就已想過讓宗室子入學了,如今把功勞都歸於自己,隻為鼓勵嘉勉自己罷了。
但九哥這樣用心哄自己,他心中十分熨帖,隻靠著謝翊,右手順著龍椅扶手落下,撫上了謝翊膝蓋,指尖輕輕打著圈摩挲。笑道:“我知道九哥心中定然早有辦法了,怎不教我。”
謝翊微微一笑:“削減宗室宗祿這事,隻能從大處做起。”伸出手來卻握了他作亂的手腕:“明日再細細與你說,今夜已晚,該議些正經侍君的大事的才好。”
第234章 定賦
碧紗輕拂, 珠簾微動,和順公主步入內室,看方子靜正拿著書看, 聽到珠簾聲便抬頭, 看到她一笑:“孩子睡了?”
和順公主坐在妝鏡前卸下釵鳳, 命所有侍奉的丫鬟退下,笑道:“今日子興和你好端端攔我話頭作什麼?”
方子靜含笑起身過來替她卸釵環:“公主明敏。”卻一字不多說。
和順公主點頭:“子興攔我, 我想著是不是還是許莼那龍陽的老毛病。結果你也把話題往外帶,我細想了想,想起好端端李梅崖怎麼品評起臨海侯和莊狀元範探花的姿容來?再想一想靖國公剛鬧的滿城風雨……”
方子靜在和順公主後看向鏡子, 在鏡中以指按唇,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和順公主道:“我何嘗不知道不可說。隻是難道真就這麼日久天長拖下去?君不立後臣不娶的, 哪裡是個長久法子?如今靖國公這麼一打, 自然是沒人嚼舌了,況且還有那兩個美姿儀的狀元探花在,也沒那麼扎眼。然而終究難長久……不是我說, 尋常男子之愛,尚且不能依仗,更何況是那一位?”
方子靜直接忽略了那尋常男子之愛不能依仗的話, 酸溜溜道:“難道你我能有置喙的餘地?你看子興定然早就知道,卻一言不發, 一字不曾露過,他自幼伴君, 最知君上性情, 此事必不可轉。”
和順公主道:“子興一字不吐是對的。然則你我也已上了這條船了, 我如今才明白過來謝骞的意思, 難怪那日我說聖上封了我為女尚書, 你大驚失色,原來是這個緣故。這麼說來,今日許莼好端端忽然說宗室的宗祿,該不會是你調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