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書杜正卿卻道:“此事要謹慎,那俸氏家族繁盛,未必願意奉女土司,他們打起來,那就亂了,苦了百姓。”
方子靜笑而不語。
雷鳴道:“都說了咱們派兵過去,打個屁啊,他們那些土兵,打得過朝廷嗎?”
戶部尚書羅恆睿道:“難道能一直派重兵在那邊?哪裡終究都是要委派土司的。”
許莼卻忽然道:“我之前有聽說,各地土司多為夷霸,縱恣不法,世代據地為王,蓄養農奴,霸佔土地、礦藏等資源,又把守著驛路關口收取商稅,多有陋俗,百姓也苦不堪言,何不改設職官,與各州縣一般統治。藩王都撤了,土司為何不能撤?”
一時幾位軍機大臣全都轉頭看他,有的人又看了武英公,畢竟武英公可正是那“撤了藩的藩王”,卻見方子靜面不改色,笑吟吟道:“部族太多,民風彪悍,你不知道那邊山多,隔一條村一條河,土語便已不同,朝廷治理起來太麻煩了。派遣流官不易,現成土司治理比較輕松。且那些地方土地貧瘠,交通不便,打下來了也難治。”
許莼看著他又十分誠懇發問:“粵州也山多,為何不設土司?”
方子靜輕輕咳嗽兩聲:“有土官知縣的,隻是比較少比較小。”
許莼蹙著眉深思起來,歐陽慎呵呵一笑:“年輕人真是有朝氣有銳氣,不過這樣的話還是慎言,西南西北一代都是土司世襲,臨海侯為重臣,又是陛下心腹,若是說出此話,外邊以訛傳訛,隻以為朝廷果有改土歸流之意,隻怕興起刀兵,那就不太好了。”
許莼隻好道:“我失言了。”心裡卻不由想到,當初撤藩,不比現在難,九哥不是做成了?總能慢慢圖謀,興許也有不興戰火刀兵的法子呢……他一抬眼,卻看到方子靜也看著他仿佛深思著,看到他抬眼看他,竟也微微一笑,意味深長說了句:“如今朝廷有火炮等重器在,反倒能威懾夷狄,興許太平日子要來了。”
軍機大臣們闲話了一回,眼見著司禮監那邊送出了幾件折子出來,卻比昨日少了許多,隻幾樣重要的事情軍機處議處。
眾人也就都議了下,許莼幾乎不說話,隻聽著各位重臣們發言。然後發現緘恪郡王也不太說話,這裡他最貴,卻偏偏一言不發,幾乎隻是個擺設一般,心中不由十分佩服這養氣的功夫。
然而方子靜忽然又笑了聲:“還真被臨海侯給說中了,瓦氏給朝廷派了使臣呈了書信,若朝廷封她為女土司,大局定後,她願從此效忠朝廷,放棄土司世襲,轉為朝廷職官,願為第一任桂州巡撫,並由朝廷委任其他流官,三年一換,與其他州縣同治。”
他拿了那封信出來:“這是鴻胪寺遞交上來的使臣的書信,大家可看看。”
眾位軍機大臣全都默然,拿了書信來轉了一回,歐陽慎忽然道:“陛下聖明啊,之前陛下留中不發,我心中尚且有疑問。原來這一拖,這瓦氏就急了,若真能如此,那實是好事!”
杜正卿有些猶豫:“女巡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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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尚書之前明明反對女土司的,此刻卻欣然道:“果然皇上聖明,事急從權,先封了又如何,既然不是世襲,她能做多久?總有老的時候。此事大善,開風氣之先,若是其他土司也效仿之,大一統指日可待。”
一時眾人都有些振奮,就連雷鳴也拍大腿:“還是皇上高明啊!這省了多少事!若是俸氏那邊的侄子聽到風聲,也送一封書信來,那就更妙了。”
方子靜失笑道:“瓦氏沒有子孫,自然願意放棄世襲,俸氏偌大家族,怎可能舍得放棄世襲土司?這一招還真是這瓦氏走對了,我看也不必等了,建議即刻調兵支持瓦氏,並帶朝廷旨意前去,同意俸東星所請,豈不妙哉!”
雷鳴道:“是極了!”
許莼看幾位大臣風向轉得極快,又是各種頌念九哥英明,心道果然九哥說不必解釋,九哥……果然是真聖明。
一時眾人擬著,今日值日的官員仍然還是趙毓,他奉命進來擬折子,很快便草出了一張折子來,眾人傳看過修改了一些細節,然後加了軍機大臣的印章,命司禮監的內侍送進去給皇上。
如此一番今日之事也了了,緘恪郡王隻道自己還忙宗室的事,起身先走了,軍機處的各位大臣們又都陸續回各自衙門去了。臨走前雷鳴倒看了眼許莼說道:“從前有人說臨海侯是員福將,我還沒理會,今日看來,好似還真有些福運在,心想事成的。”
許莼嘿嘿笑著。
方子靜在一旁聽了,難得倒也沒嘲他,隻和許莼交代了幾句,又說要去帶兒子去趕廟會,也抬腿走了。
許莼看了看天色也還早,迫不及待出來也往內宮去,正見了謝翊剛從翰林院回來,連忙幾步搶上前:“九哥果然料事如神!今日那瓦夫人的信您也看了吧?這就是九哥在等的結果了?”
謝翊看他精神抖擻,也莫名開心:“哪有什麼料事如神,隻是略拖一拖看局勢變化了,凡事怎可能盡如人意,隻是隨機應變罷了。”
他牽了許莼的手,兩人在御花園旁的錦鯉池旁遊廊坐下了,許莼趴著欄杆一邊順手薅了根狗尾巴草在水裡撩著那些肥壯的錦鯉,錦鯉看到人影隻以為有人來喂,紛紛雲集過來,五光十色,斑斓如霞,煞是好看。
許莼將今日大臣們議事情狀說了一回,謝翊含笑道:“卿卿身上確實是有些心想事成的福運在的。”一邊卻從身旁內侍手裡拿了包魚食遞給他。
許莼連忙撒了一大把進去,隻看到錦鯉全都踴躍躍出水面爭搶魚食,水面翻湧不休,猶如沸水也似,許莼感慨:“名利真是好東西,這許多人爭搶不休……”
謝翊伸手替他整了下腰帶上的玉佩:“也未必是名利,有時候也是為自保。”
許莼轉眼看他,謝翊卻沒有說下去,隻命內侍就擺午膳在觀魚閣內,一邊問他:“下午有什麼事?”
許莼道:“回去看看李大人給我送來的都察院的大人們審得怎麼樣。”
謝翊道:“嗯,賀知秋和子興也回來了,你可以去找找他們,討個主意。”
許莼興奮:“那太好了!”他一邊撒著魚食,一邊念叨:“難怪子靜大哥今天這麼快就走,想來是急著回去見子興哥。”
謝翊笑而不語,心道和順公主今日進宮,應該也見過謝骞了,如此說來他們封號都有個順字,還真是緣分。
第227章 對弈
“女尚書?”
方子靜變了臉色看向和順公主:“怎麼忽然給你安排差使?”
和順公主道:“皇上一大早召了我去, 說是順安公謝骞在西宮裡養著,尚宮局和乳母、奴婢等女使們諸多心思,他後宮如今無妃嫔, 太後又在靜養, 實在無法管束, 便央我兼顧養育,封了我個女尚書的品職, 多一份俸祿。”
“而如今孩子太小,後宮無主,我到底是外臣妻子, 入宮也不便, 為便於照顧, 可在武英公府收拾一處院子出來, 隔一段時間接出來照顧一段時間都可。”
方子靜霍然站起來:“你答應了?”
和順公主莫名其妙:“陛下旨意,我能違抗嗎?這是陛下後宮一直空虛的緣故,我還勸了陛下盡快納妃, 如此也有人照顧這孩子了。”
方子靜:“……”
他來回走了兩步,沒說什麼,隻道:“這孩子宗室裡不少人盯著, 是陛下親自下旨命抱入宮中撫養的。我們家如今已一門二國公,子興伴駕, 來日定也是要封爵的,你應了陛下, 可知道這又是如何的腥風血雨。”
和順公主看了他一眼笑了聲:“我知道夫君這是又在猜想皇上是不是在試我們方家了。隻是你忘了?子興本來就有太子太保的虛銜在, 莫說如今孩子還小什麼都看不出來, 但皇上交這孩子讓你我撫育, 表信重之意, 如何可違逆?”
方子靜看著妻子明亮雙眼,坐了回去:“你們這些憑心做事的人,哪裡知道我們這每一子落子之慎重……昨日我才下了一子,陛下就是以此回應……”
和順公主好奇道:“你昨天幹什麼了?”也隻有她這驕傲的夫君,才敢說與皇上於虛空中對弈了,若是旁人知道隻以為他狂妄,和順公主卻深知他確實是自詡甚高,棋逢敵手,津津有味。
方子靜道:“桂州土司病重不治,請旨,要讓自己妻子承繼土司之位。”高手落子,意會即可,其他人不知,上面這位必定清楚。這些年他一意栽培枕邊人,究竟意圖如何?
和順公主茫然,方子靜心道皇上之意已十分明白,這是看我方家態度如何了。這孩子接不接都得接了,許莼……皇上如今看起來倒是情深意重,隻是如今一切都還尚早。
此刻他對許莼情深,把我們方家也推上這條船,來日他因愛生恨憎惡起許莼來,我們方家又當如何?這孩子來日與潛哥兒一起長大……他忽然後知後覺發現,謝骞與兒子方承勳的小名竟然音相似,隻是一個為飛舉,一個為沉潛。
皇上是故意的?還是巧合?
方子靜背上出了一層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