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詫異看向他:“難道你真有辦法?”
那老板道:“沒十分把握,隻大概能有個四五分把握吧,您若能等的話,我可以試試替少爺探探路,隻是不一定能賣到,還有……”他有些為難道:“定金恐怕不一定能換回來,若是不成的話。畢竟對方勢大……我未必能擔保還能拿回定金。”
許莼爽利道:“這倒是能理解的,舍不得兔子套不著狼麼,沒問題,那我先給一萬兩銀子給你,你先去替小爺探探路。”
他說著隨手又從懷裡拿了一張一萬兩銀票遞給那老板:“生意不成仁義在,老板這麼有門路,便是生意不成,咱們也交個朋友。”
那老板呵呵笑著:“不敢,還未請教這位少爺貴姓?”
許莼順嘴道:“鄙人姓範。”
那老板一聽放了心,他在生意行中,自然知道閩州正有範氏是專賣海珠的,也往宮裡進貢的,確實是閩商有名有姓的大族,況且又有銀票在,便道:“如此,小少爺下榻哪裡?我得了消息,便命人去聯絡您。”
許莼道:“我在燈盞胡同那裡有處鋪子,你得了便去那裡通個信便好,我自會派人來驗貨。”
那老板便道:“極好,那如今這鍾,我命人裝好了明日給您送過去?”卻是要去看看對方是否真是如此。
許莼道:“可。”
一時議定,那老板便送了許莼和謝翊下來,一再作揖等著許莼和謝翊出去,果然看到有護衛僕從跟著上去,確實是個富貴人家的少爺樣。
許莼從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大步穿過,面頰燒得通紅,雙眸亮得驚人,謝翊看他這是氣上了,知道適才必有蹊蹺,看了看地方,也不顧還在大街上,伸手拉住了許莼手腕。
許莼一被他拉住手腕,轉頭看了謝翊關心看著他,這才恍然回過神來,怕嚇到了九哥,對他笑了笑,臉色總算沒適才那麼難看,謝翊道:“前邊離你那書坊不遠吧,我們去那裡坐坐。”
許莼正是滿肚子火無處宣泄,自然道:“好。”
春溪已提前過去打了招呼,不一會兒兩人果然到了書坊,書坊裡二三樓的茶室仍然絡繹不絕的都是喝茶、抄書、看書、聚會的書生,生意極好。原來這幾年闲雲坊一直賣出最新的絕版書出來,已儼然是京城十分有名的書坊了。
兩人直接到了三樓許莼自己的茶室內,坐下來等茶水的時候,許莼這才惱怒和謝翊道:“那些貨!竟然真的是這一次賀蘭小姐帶回來的最新的洋貨!竟然真有人膽大包天,從裡頭克扣截留貨物出來賣!連槍都敢倒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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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胸口起伏,謝翊替他倒了杯茶:“樹大總有枯枝,莫氣壞了身子,如今早發現總是好事,喝點茶。”
許莼接過茶,仍然氣未盡:“之前莊之湛與我說,他叔叔和他說,軍中帶船的,有人走私,我當時還以為是對方詆毀,如今想來,隻怕恐怕是真的有!連最新的洋貨都已敢走私出來,還敢往京裡賣!這膽子已大到如此了!我定要嚴查到底!”
他咬牙切齒:“竟敢在太歲爺爺頭上動土,我要讓他把吃進去的全給我吐出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發怒的幼鱗。
第216章 不貪
謝翊拈了桌子上的杏子遞給他:“吃杏罷。這樣大的生意, 經手這麼多人,貨要走這許多地方,若沒有個貪腐走私, 我才覺得奇怪呢。你看前朝剝皮萱草尚且止不住, 人之貪欲無窮, 殺之不盡的,隻能嚴格管起來就好了。”
許莼捏了那杏過來惡狠狠咬了一口, 想了下果然如此,不由佩服九哥:“九哥您治理偌大國家,恐怕比我氣的時候還要多了。”他看了九哥:“從前也聽說九哥眼裡揉不進沙子, 但這些年我倒覺得九哥很是隱忍了, 用人也十分不拘一格, 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九哥也都還給機會,為何他們還這麼說九哥呢。”
謝翊自己也拈了隻杏子慢慢吃著,一身青袍一邊道:“大概是因為他們已習慣從前那種所謂‘清濁並舉、制衡天下’的帝王用人之道吧, 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們總以為自己於國有功於帝王有用,帝王就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垂拱而治, 無為而治,這才是他們心裡的仁君。”
“朕有時候就不太給他們面子, 該貶的貶,該修河就修河去, 該守陵就守陵, 家產都充了公, 士大夫體面都無了吧。”
許莼納悶道:“可是那些事, 若是按國法來說, 早就當誅了吧?”他想起九哥待太後,已算仁至義盡得很了。
謝翊微微一笑:“有些人,沒了體面,沒了尊貴,沒了榮耀,沒了名聲,比死了還難受。”
他又道:“特別是朕往往讓他們活得很難受,疲於奔命的贖罪,千夫所指的屈辱……所以他們覺得朕非仁君。”他看著許莼笑:“這些文臣最喜歡博個忠直之名,朕若殺了他們,他們還有學生、親人四處傳揚他們的詩文,仁義千古,忠直諫爭,罵名都給了朕。國祿他們白白領了,活沒幹多少,名聲都被他們掙了去,朕發現這十分劃不來。”
“所以,一定要宣於天下他們的罪行,褫奪他們的榮耀,讓他們一貧如洗,繼續勞作贖罪,一定要讓他們活著。活著就無法蓋棺論定,漸漸他們因為沒了官職、沒了體面尊貴、沒了錢財,眾叛親離,師友疏遠,也就不再有人替他們說話了。”
“所以這一次莊之湛的事,你處置得很好。卿卿真是朕的福將。”
許莼被謝翊誇得心花怒放:“是九哥待莊之湛算好的,莊之湛才不願輕易就死。他也與我說不忍令君父背上罵名呢。”
謝翊看他如此單純,隻含笑:“他知道你滿心隻有朕,當然要在你面前說為了朕了。這些人做什麼事慣會拉個大旗,哪裡像元鱗凡事發乎情志,醇樸天然,從無機心。”
許莼已全然忘了適才自己生的氣了,隻看著謝翊手裡捏著雨過天青的茶杯,言笑晏晏氣定神闲,雙眸幽深,他怦然心跳:“九哥,天也不早了,我們回宮去吧。”
謝翊本就擔心他存了氣在心裡,隻著意開解,卻沒想到如此好哄,才幾句話,適才還盛氣恚怒,如今卻又已笑眼彎彎,說話又浮浪起來。明明這兩日都在一起,看著自己還是那雙目灼灼,像打了多久的飢荒的饞貓一般。
謝翊有些好笑,又有些喜歡他這般氣不隔夜的性子,再則其實對自己仍然讓許莼如此痴迷,多少也有些驕傲。
雖則也想回宮了,但想到今夜他還是吃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又生了大氣,回去又折騰,恐還是存食,於養生不利,放了杯子道:“既都來了這裡,也逛逛罷。”
許莼隻要能與謝翊一起,自然是無所不從,喜滋滋與謝翊走了下樓,果然先去了一樓看了一回各色書,謝翊挑了幾本命許莼拿著:“你有空看看,這我以前看過,有些意思的。”
許莼收了,又帶謝翊去看書畫,一邊悄悄道:“九哥看上哪一幅隻管說,我叫他們包起來。”
謝翊走了幾步,卻在一副山水畫跟前站了站,看了許莼笑道:“範牧村的畫居然也在你這裡寄賣?”
許莼欽佩道:“九哥怎麼一看就知道,他都沒用本名。”
謝翊笑道:“他書房就叫雪庵,算有了些長進了,這山水畫脫了從前那些傷春悲秋,有了氣魄多了。”
許莼道:“是了,九哥原來和他一起學過畫吧,他還把九哥的畫贈了我為及冠禮了。”
謝翊語塞,看了他一眼:“你放哪裡了?那個當初才習畫,畫得不好,不如還了來,我另外畫一幅給你。”
許莼哪裡舍得:“九哥要送我就送我,怎能還收別人給我的禮呢。”他喜滋滋:“那隻貓兒可可愛了,我讓侍女們照著替我繡了隻荷包呢。”
謝翊倒沒見他帶過:“荷包放哪裡了?”
許莼道:“這是九哥手跡,怕丟了,我用來放九哥賞我的香丸,然後放在枕頭下,睡前想九哥了就拿出來把玩,仿佛就聞到九哥身上的香味,長夜漫漫,正可慰藉。”
謝翊啞然失笑,明明看著這幾年意氣風發,英姿昂然,結果在他跟前,還是時時坦然呈現著兒女情長、深情痴態,他又往前看了看,看到不少名家字畫,可見他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難怪隨手就能扔出一萬兩銀子去釣魚。
兩人猶如向前穿過遊廊,走上了二樓,二樓是茶室和書生們抄書的書房。才路過茶室外賣瑣碎文房案頭清玩之物的櫃臺,謝翊看到一隻岫玉的貓兒手把件,螢光可愛,憨態可掬,玉質明淨通透似冰,裡頭的白棉紋茸茸似蒲公英,又似貓兒的絨毛一般,倒是雕得別出心裁。
因兩人剛說過貓的畫,謝翊看到這貓兒玉雕手把件便伸手揀了起來,看那貓瞳炯炯反射著寶光,可見玉質上佳,若是放在案頭把玩,倒也可睹物思人,解頤一笑,不由以指腹輕輕摩弄那貓兒頭頸。
許莼看謝翊白皙手指被那玉襯著,珠玉生輝,不由又心下微微一熱,嘴上隻道:“九哥喜歡便拿著吧。”雙眼卻仿佛黏在了那指掌之間,隻恨不得九哥如今撫摩的是自己。
謝翊將那玉貓兒放在掌中滾了滾,剛想要說話,卻忽然聽到旁邊的抄書廳裡有個書生大聲再說話:“那莊之湛,長輩命其死諫不遵,反賣親求榮,苟全於權貴之下,我若是他,早就羞死了,如何還敢苟活於世上,苟全於士林之中!”
“此事倒隻是道聽途說,臨海侯一面之辭,未必為真,不可如此武斷下斷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