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到他們來了笑道:“來了?替朕挑挑看,哪一個在海上放好看些。”
賀知秋:……
範牧村:……
好在賀知秋歷來機變,笑道:“自然是這隻大龍吐珠最威武了,天海遼闊,若是在船上放紙鳶,須是越大越好的。”
謝翊顯然不太滿意:“造辦監如今也隻是敷衍,花樣不新鮮。”
一旁蘇槐笑道:“陛下之前隻吩咐要準備多一些,顏色鮮亮的,可也沒個準話。之前您忙,也沒說要看看。如今都到了行宮,忽然才說要看,這會子嫌花樣不好,老奴可哪裡改去。”
“這津海風箏坊也不少,老奴出去讓他們再出去採辦一些回來?”
謝翊想了想道:“行吧。”又轉頭對賀知秋和範牧村道:“兩位卿家裡頭坐吧。”
賀知秋卻看蘇槐竟也敢當著他們臣子的面說這些,謝翊卻也一點沒動怒,便也知道皇上這是心情極好了,隻看內侍們捧了棋上來,謝翊入內脫鞋坐在竹席上,持了黑子隨手下了一子:“牧村先來吧。”
範牧村恭敬在棋盤前跪坐下去,持了白子也落了一子在角落。
謝翊有些詫異:“東野棋路改了?”
範牧村微微一笑:“陛下當心。”
賀知秋也已跪坐在下首,也笑著提醒謝翊:“陛下,昨日我與東野手談輸了。”
謝翊卻眉微微一挑:“既有長進,朕少不得仔細考量考量了。”
範牧村含笑,卻看到謝翊身後幾上的汝窯花瓶上,插著一枝野花,花已有些蔫了,但內侍們卻竟也沒有換下。這行宮裡如今正是春花盛放之際,比這枝花美的不知凡幾,且這隨手插著,枝葉也沒怎麼修剪,看起來真就是隨手折下,便是取個野意,也稍顯太少了些。
他心中暗忖,卻見謝翊已又下了一子,竟緊緊貼著他隨手布的那子,戰意凜銳,他不敢松懈,連忙凝神思考了一會兒,下了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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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翊不假思索又下了一子。
範牧村嘆息:“陛下幾時也下起快棋來,且咄咄逼人,不似從前棋路綿密,耐心布局,待人自入羅網了。”
謝翊道:“下吧,羅唣什麼,不過是悅己之道,快意即可。”他說完卻想起這儼然是許莼的口吻,忍不住又想笑,許莼之前纏著他讓他教下棋,但若是對弈時間太長,他就坐不住了,一會兒要茶一會兒拿著棋子在手裡哗哗地盤。他後來和他下棋索性也就不思考了,隨手下起,速戰速決。
範牧村看他又笑,越發驚異,先下了一子,這一子卻又在遠遠角落下了,顯然是不欲與他纏鬥。
蘇槐捧了茶過來,謝翊轉頭去拿茶杯,一邊已聞到香味,問到:“猴魁?”
蘇槐笑道:“是,沏濃了些。”
謝翊知道這應該是之前備著許莼在的時候喝的,他不喜歡喝淡茶,但許莼吃過他的茶便嫌苦,於是他與許莼在的時候,都命內侍們準備淡茶。現許莼不在,茶又已提前備下了,蘇槐便沏濃給他,也不計較,隻拿了茶杯在手,又去看棋局。
但他面前的範牧村一眼已看到他側臉之時,耳垂那裡清晰一個齒痕,心頭一跳,連忙低頭,專心看棋局,心裡卻翻滾不已。
陛下向來不好玩樂,如今卻讓人備下紙鳶,還吹毛求疵的挑剔,還有不常喝的淡茶,那枝隨手一插的野花,比從前和氣許多開朗許多的胸懷,仿佛都有了答案。
賀知秋倒沒有他細心,隻是在一旁闲看著。
謝翊闲話道:“東野如今修書,想來得心應手,尚有餘力。朕有個差使想交給卿。”
範牧村道:“陛下請說。”
謝翊道:“昨日看了萬邦學堂,朕想在京裡也建一所新式學府。”
範牧村心中一跳,微微帶了些喜悅,畢竟他心中一直擔心已被帝王厭棄,不肯重用,如今肯派差使給他,說明他尚且還有用。但心思一轉卻問道:“臨海侯駕輕就熟,陛下何不讓臨海侯繼續主持承辦?”
謝翊唇角含笑:“他機器廠那邊忙得很,且朕有別的差使讓他辦。你與張文貞熟識,辦學時有什麼問題都可問他,朕亦會讓臨海侯這邊的錢莊、機械廠都給你勻些師資和學生過來。”
範牧村卻有些遲疑:“陛下是想與萬邦學堂這邊一樣嗎?”
謝翊卻深深看了他一眼:“非也。朕意思是,修建在京師的這所學堂,是各地新式學堂的更高一層次級別的學府,比如閩州那邊的海事學堂,津海衛這邊的萬邦學堂等,各地州縣創辦的新式學堂這幾年林林總總也有四五所了,有些老式書院也正仿著他們開了藝能課。”
“待建成後,州縣創辦的公辦學堂裡頭畢業的優秀學生,可推薦考入京師學府內,就讀三至五年不等,有機會薦舉為六部任事官。”
範牧村吃了一驚,這豈不正就是莊之湛前日所極力勸諫的?新式學堂出來的生員,能夠直接入朝為官,那科舉幾乎就廢了。他看謝翊當時溫聲勸說莊之湛,仿佛虛心納諫,沒想到卻早已立心已定,想也知道這所京師新式學府一旦建成,將如何轟動士林,如今隻不過是個小小的莊之湛,待回到京裡,那就是驚濤駭浪了。
皇上不讓臨海侯來做這事,卻讓他這個表弟來主持,眾人自然是認為這是皇上的意思。而範家為河東世家,詩禮傳家,譽隆望重,他來主持修這個學堂,那範家就是站到了士林的對面了。
範牧村心念數轉,知道皇上仍要保護臨海侯,不舍得他受天下士林攻訐,這才選了自己這最合適的棋子。沒有直接下旨,而是私下詢問,這也是給了自己退路,若是自己不接……
他看了眼一旁的賀知秋,他盯著他,微微頷首,顯然是示意他不要錯過。這樣的機會在賀知秋面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住的。
皇上……雖然比從前溫和多了,不似從前總是一股鬱鬱之氣,但這行事仍然和從前一般,仿佛給了你路選,但是你沒別的路可以選,隻能往他安排的路上邊邁步走去。若是一退,那便從此再無君前立身之地了。
謝翊含笑著問他:“如何?也不必急著答復,你回去想想也行。”
範牧村卻已正色拜下道:“臣披肝瀝膽,為君分憂,請陛下放心。”
謝翊仿佛早知他一定會同意,微微點頭下了一子:“東野出去一次,果然比從前長進多了。”他看著賀知秋笑道:“難怪你下棋不如他了,從前朕和他對弈,也很難贏的,他當斷的時候,還是很能下得了決心的,倒白白浪費朕一番鋪陳。”
賀知秋隻含笑道:“這樣利國利民的學堂,臣等悠然向往,東野豈會不應。”
範牧村道:“臣還寸功未立,當不得陛下誇獎,等臣下去和見微兄商量個章程草折出來,再給陛下奏報?”
謝翊道:“妥。”
他吩咐道:“所設專業與各地要有區別,增加法理經史課,如四書五經、歷代史、诰制、章奏、詩文、刑律等,這是為了入朝做準備。另外,文事如禮、樂、書、數、天文、地理,武備如兵法、陸戰水戰海戰,技擊、射御都要設,藝能則設工科、物理、機械、冶煉、醫科、藥科等科目。”
“總之,朕要大而全,朕要天下頂尖人才,都以考入此學堂為榮。”
“古者聖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大和,萬物鹹若。”
“九疇者,治天下之大法,這所學堂,便命名為九疇學府,學子們習九疇,治天下。”
作者有話說:
注:古者聖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大和,萬物鹹若。——周敦頤《通書·樂上》
第197章 太平
次日天氣晴好, 辰時,天子巡幸津海衛機械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