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冷哼了聲,仍然手持如意安坐在那扶手椅上,素葛長袍,長袖曳地,更顯得神容清減,玉骨珊珊,燈下一照,長眉修目如墨筆畫就,風姿直如神仙中人。
許莼連忙陪笑著上去,伸手去他腰間要替他解衣:“我來服侍九哥洗澡。”
謝翊拿了玉如意敲了敲他手臂,很是嫌棄:“你自己下去洗,朕禮佛抄經前已沐浴燻香過了,再洗就泡發了。”
許莼:“……”合則這就真是隻為了驗身啊!還以為九哥隻是信裡隨口寫寫威脅一下讓他小心罷了。
他也不敢埋怨謝翊,隻能真的慢慢下了池子去,在池子邊撈了一把澡豆往身上搓著泡泡。
謝翊一直坐在池子邊上的扶手藤椅裡,手裡摩挲著那枚玉如意,如意碧青光潤,襯在他纖長白皙的指掌中,猶如一泓清水。他的目光卻一直不離許莼身上,仿佛適才那麼細致地檢查還不夠,幾乎都快從他身上盯出個洞來。
許莼隻覺得自己像落入湯鍋的蝦米,身上都要冒煙了,飛快地洗了個戰鬥澡,便上岸拉了浴巾擦幹著衣。一邊慢吞吞地穿衣,一邊看著謝翊,等著謝翊叫他過去服侍。
然而謝翊竟真的一言不發坐在那裡看著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了,才起身道:“洗好了就傳膳吧。”
許莼:“……”
謝翊卻無視他可憐巴巴的目光和明擺著在作反的年輕氣盛的身體,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晚膳雖然果然沒有齋戒了,但仍然還是素的多,並無什麼大葷。許莼仔細看了下菜色:蟹黃蒸豆腐、雞湯煨枸杞葉、嫩筍尖炒雞絲、椒鹽雞、素炒山珍,碗裡盛著杏酪荷葉羹,點心有白糖萬壽糕,倒是配了薄荷冰梅酒,琥珀色冰酒倒在白瓷杯裡,另外有芙蓉魚膾沃在雪堆裡,晶瑩剔透。
許莼幽怨看了眼謝翊,謝翊道:“不是餓了嗎?吃罷。朕齋戒才好,你也傷還調養著,不可食傷了,清清靜靜的少吃多餐,多睡,才是養生之道。”
許莼:“……”
卻見小內侍端了一個天青色蓋盅在他面前放了,他打開一看是燉得軟爛噴香的羊肉,這才心滿意足:“這個好。”又看隻有自己有,謝翊卻沒有,問道:“九哥不吃羊肉嗎?”
謝翊道:“我又不是你在船上吃苦了這幾個月,不稀罕肉,你好生吃罷。”
許莼嘻嘻笑了,拿了筷子果然大快朵頤,羊肉放足了姜和胡椒,軟嫩入味不塞牙,幾口呼嚕下去,可口極了。他幾口吃完,將盅放下,卻見謝翊已替他夾了一筷枸杞葉,十分禮尚往來也給謝翊舀了一勺蟹黃豆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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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翊吃了,看許莼端了杏酪荷葉羹又幾口呼嚕幹了那一小碗粥,然後拿了筷子將那點綴蒸魚膾的漬櫻桃也吃了幾口,應當是喝了杏酪有些膩,然後又幾筷子將薄薄的好幾片魚膾都卷了起來略一沾醋醬,便直接全塞嘴裡吃了。
謝翊不動聲色看著他的變化,之前是嬌養在京裡的貴公子,自幼受過公府嚴格教養,雖然講究吃穿,卻也姿態雍容斯文。如今卻端起碗吃得又急又快,也不管燙不燙。吃得要快,一次就要吃得足夠飽,因為下一次不知道在哪裡,慢慢胃口就大了,也好吃肉吃面,更能抗餓,這是軍旅中的習慣。
他雖隻行過獵,卻也知道行軍便是如此,能吃能喝就趕緊補給,時間不多。更何況大冷天的去那苦寒之地,海上更是一出海巡邏就十幾日,雖然看著好似長高了些,但頭發肌膚、唇色手指,都不似從前鮮潤光澤。其實還是氣血不足,腸胃恐怕也沒好到哪裡去,更不必說這半年自然是沒吃過什麼蔬菜水果,必得好生調養。
晚膳很快吃完。
謝翊與許莼去御花園裡走了走散步消食,許莼講著路上所見所聞,行軍如何,對敵如何,隻說得口幹舌燥,這才回了殿裡,總算謝翊沒有再讓人傳折子來批,而是吩咐安歇了。
許莼松了一口氣,連忙親自上前替謝翊解衣,兩人上了床去,許莼依偎著謝翊,躺在溫軟舒適的床內,感覺到香味絲絲縷縷,舒服得長嘆了一口氣:“還是溫柔鄉最舒服啊。”
謝翊看了他一眼:“出去一趟,知道家裡好了吧?”
許莼卻想起自己還忘了討功勞,連忙道:“九哥您說我這次功績高不高?打得漂亮不漂亮?當不當賞?九哥打算給我封賞個什麼官兒?提督吧?津海衛提督,嘿嘿嘿,讓我總領了津海衛的軍務吧,好不好?”
謝翊冷哼了聲:“高,打得朕心慌。這次回來就留京裡了吧,給你封個臨海侯。留在京裡主持戶部,這方面你擅長,又有侯爵護身,旁人欺不了你了,耐心做點成績出來,海運、漕糧、市舶司的稅銀,給朕掙點家業吧。”
“你們這一仗打得朕精窮。連太後的壽誕都沒能舉辦了,對外隻說太後為國分憂,不許慶賀,將銀子都省儉著留給國用了。”
許莼嘿嘿笑著,知道這是借口,謝翊連太後的尊號都給奪了,怎可能還給她過什麼生日?
他悄聲道:“九哥,我還不想回京。我想繼續留在津海衛。”
謝翊眉目不動,並不理他,顯然其意已決。
許莼伸手攬著謝翊的腰,整個人貼近了謝翊,去他耳邊軟聲哀求:“九哥再給我三年,我在津海衛很多事想做,還沒來得及做。屯田,修炮廠船廠,開水師學堂,津海衛原本就有武學,在這基礎上開水師學堂,太方便了。九哥,多給我點時間,我給九哥多培養些人才,多造幾條船。”
謝翊涼涼道:“還要去海上多搶幾家海寇,多打幾場戰,多撈點銀子,多攢點軍功,是不是?”
許莼被他說中心中最想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低聲道:“九哥,這次打了我才發現,原來真的到了海上,看的就是誰的子彈多,誰的炮遠,誰的船堅固,誰有潛艇,誰有魚雷。”
“我們可以更好的,九哥!我這次抓了好些俘虜,把他們懂技術的都扣著了,打算從他們身上先弄些技術出來,教教我們這邊的學生再說。九哥,這次閩州那邊的海事學堂的學生,可真是開了眼界了!”
“您一定想不到!關灣灣原來是閩州縣官的女兒,在家裡也是大家閨秀的。還有好幾個女學生,都是詩書大家的閨秀,所以來海事學院。天文海道、幾何代數、地理測量、物理機械,成績都是一騎絕塵、卓荦超倫!”
“她們在家裡本來就精通詩書,略微給她們點機會,就能做到那樣地步了!就連陸九皋都收了個女學生,說她比別人學造船更快,一教就會,畫起圖來又快又好,簡直是天生學這個的。”
“九哥啊,您缺人才,如今有才學的讀書人,都想走科舉。所以海事學堂許多人覺得是從軍的,不願意去,反而是這些沒辦法考科舉的女學生,願意在這上頭下功夫,她們還能教出更多的學生出來。”
“人夠了,我就能開船廠,開機器廠,軍火廠,我給九哥造好東西,最堅固的大船,最遠的炮,神出鬼沒的潛艇,我們還自己造子彈,我們自己訓練學生,讓他們都不敢再覬覦我國……”
許莼越說越遠,已悠然沉浸在自己想象出來的美好願景中,謝翊看了他一眼,看他神採奕奕,越說越精神,適才飯後明明打了呵欠揉著眼睛,此刻卻仿佛困意全無,這明顯又是行軍中晨昏顛倒,時刻警醒,導致難以放松,更沒什麼日出而起日落則息的習慣,這般隻會陰陽不調,氣血不行,還得好生歇了,固本培元。
謝翊心裡想著,嘴上卻道:“還說為君分憂,你造這些東西,不用錢?朕可真沒錢給你折騰了。還得再休養一段時間,你還是回來戶部掙點錢是正經。”
許莼道:“九哥啊,在戶部反而不好掙錢了,人多眼雜,放不開手腳,動一動影響太大,略有行差踏錯,御史就能把我參死,到時候九哥您為難。您讓我留在津海衛,我有個法子籌款,保管不麻煩戶部,不從九哥您這裡弄錢。”
謝翊眉眼不驚:“先說來聽聽。”
許莼道:“您可知道,那緋月國這次打新羅,原本也是窮,沒錢買船的。結果他們以天皇的名義發行國債,許以利潤分紅,然後民間商人購買國債,再用這些錢來對外打仗,大發戰爭財,然後賺的錢分紅。”
謝翊:“……腦瓜很靈啊。”
許莼道:“可不是嗎?這與民間商行其實是一樣的,海商多集資購貨物湊一大船出海,然後來回的利潤根據出資多少分配。隻是這有官府來出面,能籌的錢就更多了!”
謝翊:“這牽一發動全身,影響太大,不可輕易冒險。”
許莼道:“所以我才打算在津海衛試試,不要回京。我發行四海債券,以官府擔保,然後籌建津海船廠、機器局、軍火廠,辦學堂。九哥,您讓我試試吧。”
謝翊沉思良久,許莼卻迫不及待地唇舌齊上,賣力侍奉君上。
可惜這次謝翊郎心似鐵,沒讓他繼續服侍,隻按著他:“你讓朕考慮考慮,明兒還要行獻俘禮,你別費心了,歇著吧。”
許莼微微泄氣,謝翊安撫他一般輕輕吻了吻他唇,手指慢慢撩過他頭發,輕輕攏在他眼睛上,強迫他閉眼:“睡吧,今兒趕路過來累吧,你哪裡知道朕的心疼呢。”
許莼聽謝翊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隻覺得十分窩心,伸手握住他手腕,帶到了自己懷裡,側身往他懷裡靠了靠,閉上眼睛地,幾乎是合眼就睡著了。
不多時謝翊便聽到了小小的鼻息聲,忍不住笑了出來,就知道許莼是逞能,替他攏了攏被子,將他往自己懷裡帶了帶,閉了眼兩人相擁著睡了。
第170章 獻俘
許莼許久沒有睡這麼安穩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