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之和盛長天都剛剛接到傳令帶著手下副將過來登了旗艦,聽到應了聲:“是!”
陸曉之問了句:“五十艘糧船,咱們就已全力攻擊?我剛才用千裡鏡看了,那裡頭的戰船,有些甚至還是老式的配備擊拍戰槌,很是落伍,看起來戰鬥力不強。”
儂思稷道:“不可輕敵,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海戰特別之處便是瞬息萬變,天氣、洋流、風向……以及,這裡離倭島本國太近了,他們若是求援,我們未必好打,盡快打完,減少損失。此外……”
他看了眼許莼:“咱們朝廷撥了銀子建水師不容易,自當珍惜。此戰目的,隻是為了截斷倭國送往新羅的補給和援助,因此,一旦生變,務必以保全實力為上,保船保命,避免接舷戰,盡量避免進入寇匪火炮範圍內,絕不可硬拼,大家可明白?”
眾人都肅然道:“末將聽令!”
儂思稷沉聲道:“三艘旗艦各自負責自己船隊,按之前的一旦生變,隨機應變號令自己船隊進攻或撤退。”
三人又都遵令,然後各自帶了人回自己座船上,紛紛按照既定隊列展開了隊形,許莼站在高高的瞭望臺上,拿著千裡鏡看著“澄風號”猶如一隻巨大的飛鳥向前飛去,那是鐵力木制的船身,包著鐵甲,風帆似鳥翼,載有二十門重炮。
日光照在戰船上,旌旗高揚,船身一面掛著天後旗,一面掛著龍旗,眼見著天風浩蕩、海水翻飛,隻聽到數聲炮聲起,遠遠看到波濤濺起白雪,猶如蛟龍行於海面,帆影參差,戰鼓聲高。
各船戰鼓如雷,火炮隆隆,炮彈準確地打在對方座船的火炮孔處,有效地削弱了敵寇艦隊的戰鬥力,對面的船隊被掛著龍旗的縱向和側翼夾擊包抄下,慌不擇路掛上風帆,不顧一切地逃離炮彈火力範圍,往後邊的海峽撤退。
許莼雖已參戰了數次海戰了,卻仍然遏制不住的激動萬分,但到底站在外邊吹風久了,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定海在一旁道:“天要黑了,海上霧大,也看不太清楚,而且那澄風號都已看不到了,大人先進去避避風吧。”
許莼搖了搖頭,隻如痴如醉看著戰局,手卻不由自主摸到了腰間那刻著“惜身”的銀壺。
定海知道他是技痒,但是又顧慮皇上,這才默默甘於做後勤保障的後軍,但他也知道這位主子若是有個什麼閃失,他們所有護衛他的大概都要完,因此也不深勸,好歹讓他看著過過癮,便也默不作聲。
隻冬海進去默默端了一碗湯出來給許莼喝,許莼也隻一口喝了,微微抬了抬眉毛道:“這湯味道竟然還不錯?不像冬海你的手藝?”
冬海老實道:“關大夫熬的,加了止咳的藥,關大夫說你病都快好了,沒必要弄那麼苦的藥,燉湯的時候加些止咳藥材便可了。”
這次出徵,他們負責巡遊截斷從倭國往新羅半島的補給船,而從海事學堂醫學院畢業的關灣灣帶著一隊海事學堂的女醫師駐扎在萬歲船上負責他們整支船隊的醫療,每日派出醫師輪流去各船上看診,十分受歡迎。
沒有任何人嘴硬說不需要大夫看護,因此也無人敢說什麼女子不該上船的話,反而對外都傳揚關大夫是天後娘娘的使女轉世的,個個都是慈悲心腸,下凡來是來救苦救難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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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從關灣灣親眼看到沉默寡言的冬海幾針扎下就讓被風吹得臉癱的將領面上僵硬肌肉恢復如初,就驚呼著要跟著冬海學藝,冬海倒也沒拒絕,每日都撥出時間來教這些女大夫們用針,竟然也深受女大夫們的歡迎。
許莼笑了道:“這段時間有關大夫幫忙,你輕松多了吧?沒想到關大夫還有這麼好的手藝,給大家都上一份先喝了頂頂海風暖暖身,恐怕儂大哥還要好一會兒。”
蒼白模糊的冬陽沉入大海,濃重的海霧夜幕掩了上來,昏黑夜色中,冬日的海面越發深沉,隻有寥寥數點星辰在厚重的亂雲間微弱閃動。
許莼從千裡鏡裡看到一艘大船燃燒起來,仿佛海面上一支巨大的蠟燭,熾烈燃燒火焰照亮了海面,看到波濤洶湧中波浪卷著屍體和破船板,天後旗和龍旗在火光中燒卷起來,船上的人仍然在異常頑強的抵抗。
許莼忽然心頭一跳:“怎麼回事?我們的船燒起來了?”
然而船桅杆上的哨探已經拼命揮舞旗幟,傳令兵飛快大聲傳令:“旗艦令!後軍全軍撤退!後軍變前軍,撤!”
許莼臉色變了,雖然仍然按捺著道:“傳令後軍左中右翼變陣,變陣燕剪陣,往後撤三十裡!”
一邊卻吩咐定海:“派一艘蜈蚣快船去哨探前線情形!”
定海沉聲道:“我親自帶一艘蜈蚣快船帶一隊士兵去探。春溪和霍東砚護衛你。”
許莼知道定海一人可擋百人,匆忙應道:“好,務必顧全自身。”
霍東砚身後的祁巒連忙道:“我帶人配合!”
許莼應了,看著霍東砚離開,一邊按平日操練的指揮著船隊後撤,他們這後軍,一百艘船看著多,其實倒有二十艘船都是後勤補給船,運送船隊所需的軍糧、淡水、燒蒸汽機用的煤炭、木炭,以及各種炮彈等。
燕剪陣是撤退常用的陣型,原本麋鹿角陣為防御陣型,此時最後的巡洋艦改成開路的前軍,中間的旗艦萬歲號以及護衛艦、後勤補給船,回轉撤退,兩側的護衛艦則最後退,形如燕尾剪刀,若是有船追擊中間的旗艦,則兩側護衛艦隊便如剪刀向內碾壓護衛。
許莼看著整支船隊往後撤退了三十裡後,又拿著千裡鏡看著,心頭疑竇,這燕剪陣,他們後軍撤退騰出位置後,按平日操練,衝鋒艦隊和翼艦隊就該也退回了,如何他們撤退後,離戰場越發遠了,隻隱隱聽到炮聲轟隆,天黑後更是隻隱隱看到天邊流星一般的炮火。
他忽然心頭一跳,炮火!
他仔細看著那流星劃黑長空,火樹飛濺落處,海面天空燦爛如煙火,燒得海面通明,這是爆破彈!以擊中船隻並且令船隻燃燒爆炸的線膛炮!對方是糧船,一般不配這樣的炮,而儂思稷原本是要去截糧船,自然是以收取戰利品為主,無論哪一方動用了這爆破彈,都說明全力以赴,以消滅對方有生力量為目的,不死不休了!
這是遇到強敵了!
他心砰砰跳著,厲聲喝道:“傳令各船修整備戰!變陣犄角陣!”
傳令兵已飛跑出去,霍東砚臉色微變問許莼:“大人,犄角陣是要迎戰?咱們這裡還有許多後勤船。”
犄角陣其實與麋鹿陣有些相似,但麋鹿陣更散,以防守為主,三船一組,互為防衛。犄角陣卻是將所有能戰的戰船都聚攏在牛角兩側,精銳盡出,這是要進攻了。
許莼心頭劇烈跳動著,冷聲道:“聽我號令!”
霍東砚連忙躬身:“末將遵命。”
許莼看向那滾滾海水,盯著遠處那些赤電金蛇狂舞,穿破黯淡海面的濃重霧氣,手指不由自主摸到了腰間的銀壺,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儂大哥還想著積累戰功衣錦還鄉,回去繼承王位,長天哥心儀的賀蘭小姐去了西洋,不知何時才回來。
又是一年春,瓊林花滿,直待卿卿還朝。
九哥……九哥也在等我回去看花。
第164章 決意
“所有醫療、後勤、糧船水船撤退, 配十艘護衛巡洋艦回去。另外派兩艘蜈蚣快船立刻回大營向方侯爺求援,就說我們這裡迎重敵,初步估算對方船艦在五百艘以上, 請元帥立刻派船來援!”
裴東砚直起了身子:“大人!五百艘這數從何而來?”
許莼冷聲道:“我們滿打滿算兩百五十條船, 除去二十條後勤醫務船, 也能有兩百多船,儂將軍卻讓我撤退, 定然是知道我帶船上去打也沒有勝算。而讓後勤船撤退,卻並沒有自己也撤退,這是知道他們一旦撤退, 我們全船隊都危險, 因此頂在前面, 讓我們多一些撤退的時間!”
他聲音冷而穩, 但他卻知道他自己的手微微顫慄著,他知道方子靜和儂思稷,還有長天表哥, 他們都在刻意地保護著引導著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將領,讓他能夠循序漸進地學習戰術,熟悉戰場指揮, 一步一步成長,建立自己的功勳。他一直感受到了他們身上的拳拳愛護教導之意。
他也知道如今大敵在前, 他帶著後勤遵從軍令全部撤退才是最好的保全實力的上策。本來他們這一次的任務,隻是截斷補給, 並非主動出戰, 保全實力撤退一點問題沒有。
可是, 冰冷海面上那劃破黑夜的流星火光驚鴻一瞥裡浪濤中浮起的屍體讓他心頭戰慄, 半天前還洋洋得意要給他傳授戒言秘訣的儂大哥, 和自己一塊長大猶如親兄弟一般的長天哥,還有這些日子演練、戰鬥見到的那些士兵們年輕的面孔,剛從海事學堂畢業,充滿著熱血和希望的水師營兵士們,他們本該有非常遠大的前程,而不是在這冰冷的海面上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苦戰到最後一刻,卻是為了掩護他們後勤撤退。
關灣灣忽然帶著幾個女醫師急促求見,她懇切求情道:“許提督!我們全體醫師班不走!我們要跟著大部隊救治傷員!請提督準許!”
許莼道:“前方應有大敵,接下來必是有苦戰,主帥旗艦已命後勤船隊撤離,你們是海事學院精心培養出來的醫師,是我們寶貴的人才,不可消耗在戰鬥中,還是聽令先撤回等大部隊救援吧。”
關灣灣抬臉:“提督!海事學院培養我們,不就是等待這一天嗎?大人讓我們撤退了,你們苦戰的時候,必定有人受傷,到時候得不到醫治,豈不是反而影響戰鬥?我們都是自願參戰,還請大人容許。如今恐怕前方都已有傷員,我們豈能這個時候知難而退?海事學堂的校訓是精忠報國,澄清海宇,我們踏入學堂的第一天,就盼望著為國盡忠的這一日!”
許莼心中一暖,應道:“如此便留下吧,準備救治傷員。冬海你安排一下,在萬歲號上收拾一間治傷室出來,萬歲號留兩名醫師配合冬海。”
“另外安排一艘船專門做為救援醫療船,關大夫帶著所有醫師去那裡,安排充分的藥物、清水、食物,看護,等會兒開戰後,所有傷員都送那裡救治,傷員船上高掛天後娘娘旗,若戰不支,隨時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