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道:“可信!嘴密,辦的都是大案要案,但是從來沒和我們透漏過一字!智謀過人!而且深得皇上信重。不過看儂大哥您,如果您擔憂,那我就直接替您遞了折子。也無妨。”
儂思稷一怔:“遞折子?往哪裡遞?內閣嗎?還是四夷會同館?”
許莼道:“不過內閣,直接封好,請皇上身邊的內衛直呈皇上,此事就絕密,隻有你知我知了。”
儂思稷:“……”他看著許莼清澈雙眸,心道:能給皇上直呈折子的官員能有幾個?還是我之前打聽錯了,市舶司提舉是個大官?
他有些茫然,但很快又認為是自己不了解朝廷機制,想了想道:“不可,不怕許兄弟笑話。我不擅智謀,恐怕寫的折子並不能打動皇上。我隻有這一次機會而已,本來來京城就是要找門路,如今有了許兄弟,又有這位文才過人的朋友做參謀,那自然是更全一些。我可不會寫那些彎彎繞的,我也不知道能用什麼條件來打動皇上支持我。”
他有些惆悵:“我母親早逝,舅家凋零,軍中打仗多年,如今卻發現忠心部將也不剩下幾個了,實在一無所有。”
許莼寬慰他:“大浪淘沙始見金,最後剩下來的人,才是真心效忠於你的屬下。一無所有才是你的優勢,一無所有才能一往無前。”
儂思稷:“……”他看許莼笑得很開朗,帶了些少年人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嬌氣來,仿佛是被人好好保護著寵溺著,未經風霜摧折,才有這麼一往無前的沒心沒肺。
他有些羨慕,但還是很快做了決定:“還請許兄弟相邀吧,或者給我張帖子就行,我親自上門求教,更顯得誠意些。”
許莼道:“不必,我本來今日就要邀他過府宴會的,正好替您介紹。”
說完他看了看時間,敲了下桌面上的銅磬,清脆聲音後,儂思稷便看到一位秀美女子亭亭端了茶壺進來一邊給他們續茶水一邊笑問:“大人有何吩咐?”
許莼有些詫異:“怎的是姐姐在?”
青錢道:“衙門裡兩位副提舉都不在,前邊許多公文籤收分辦、籤押都做不過來了,姜先生說忙不過來,幾位妹妹都去幫忙了,這邊隻有我伺候著了。”
許莼笑道:“勞煩姐姐去傳一句話,讓秋湖去賀大人那邊,說我這邊晚上宴請打算給他介紹廣源王世子認識,看他方便不。”
青錢妙目流轉笑道:“是。”
儂思稷再直,也知道這其實是委婉給對方打招呼,若是對方不願意赴宴,那就是不願趟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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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覺得冒犯和尷尬,反而心中安定。若是許莼為著義氣和善良,一口應下來,不曾和對方通氣便莽撞介紹,對方如並不想結交外藩,又不好不給這位年輕的國公世子面子,勉強來了,那少不得遷怒了自己,反倒結仇。
如今看來這位許兄弟雖然為官時間短,尚且年少,卻十分通達,與當初在沙鷗島主那邊喊了個高價競拍書的銳意勃發相比,更多了一些穩重來,不是一味衝動做好人,這卻讓他顯得更靠譜許多。
儂思稷心中略微穩定了些,有些慚愧,但還是投桃報李道:“我適才看你的海圖,想來是盛家海商用的,更著重於商船的補給和生意。我這裡卻也有一張我平日作戰用的海圖,也是我自己個人出海的時候多次修正過的海圖,比你這張更精細一些,會多一些利於作戰的荒島、海戰設伏的海岸線和海灘的標識等等,大概能給你一些補充,不敢說報恩,隻是稍償君為我奔走之恩。”
他說得很謙虛,但卻看到眼前青年官員的眼睛仿佛一瞬間亮了起來,好像得到了非常珍貴的饋贈:“多謝殿下饋贈!您說的沒錯,這確實是盛家這邊生意用的海圖,自然是更偏重於生意和旅行。您的海圖太珍貴了!”
許莼忽然想起來眼前這位儂世子是十分擅長打仗的將軍來,喜滋滋給他介紹這些日子緝私的成就和一些目前慣用的戰術,重點推薦了秦傑之前採用過的蘆葦灘鐵索圍攻封鎖戰術,然後毫不客氣地向他請教海上緝私的戰術來。
儂思稷看他是真心請教,也並不藏私,提了筆,在書桌上就畫了幾個陣圖出來:“一般海戰戰術,我們針對對方兵力、船隻、火力大小來對戰,但萬變不離其宗,無非是避開對方重點火力打擊範圍,又要想辦法擊沉對方的主力船艦。副船、遊擊快船、□□等等採用都有成套熟練戰術了。”
他一個一個陣圖解釋給他聽,顯然於戰術上十分有心得,和適才那說起文才和處境來的窘迫笨拙不同,侃侃而談,熟極而流。許莼如獲至寶,聽得如痴如醉,不停發問,又自己忙著拿筆記錄。儂思稷看他不停儂大哥儂大哥的問,仿佛很怕記不準確,竟像把自己說的話如金科玉律一般愛惜,心下舒坦,笑道:“別辛苦記了,我那裡自己寫了一本水師操練手冊,裡頭就有陣圖演練,本來就是方便將領們操練用的,我回去後就讓人抄一本給你。”
許莼大喜過望,越發看儂思稷像個絕世寶貝,眸光閃閃盯著他,嘴甜舌滑,各種恭維話不要錢一般的說,隻將儂思稷說得是個天上地下無有的將星。
儂思稷被他這一番諂詞如潮通拍下來,竟然一時有些恍惚,幾乎以為自己果然是被埋沒的不世將才,被打壓耽擱了的戰神。胸中激揚,熱血沸騰,隻恨不得與許莼在江海上大展拳腳,做出一番事業,不敢說如孫武韓信等戰神,至少也效仿前朝戚元敬李如松,才不枉來這世上一番。
一時說得激昂澎湃,聯想到此身境遇,他一拍桌子,一手按著腰中佩刀,眸中含淚:“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誰想到他桌子一拍,不知書房何處忽然轉出了一位護衛,按刀盯著他,雙眸如電。
許莼看定海忽然出來,知道他緊張,連忙揮手示意他下去。
儂思稷被定海那一眼看的渾身如置身冰雪之境,瞬間想到了如今自己境地,前途未卜,雄心壯志無非是大夢一場。一時心灰意冷,卻見門口一個綠絨直身小廝在門口回話:“大人,賀大人聽了有貴客來,十分喜悅,正好剛辦完事,如今已到了門上了。”
許莼喜笑顏開,連忙與儂思稷下來,到了二門果然正迎上了賀知秋笑容可掬,當下兩邊一番廝見,儂思稷聽說賀知秋為科舉狀元,大理寺任職,已肅然起敬,連說話都有些謹慎拘謹起來,害怕在這位狀元跟前丟了醜。
許莼在內院花廳內設了小宴,因著事密,也並不請外人,隻就他們三人一席,選了上好的美酒、精致菜色,先說了些風土人情之事。
賀知秋笑道:“我適才進門,看你這裡缺人使喚,竟已是幾位侍女在負責門上籤押文書之事了,倒也敏捷便給,十分能幹。”
許莼道:“我這幾個姐姐,可比之前那些滑吏好使多了,嘴上說得,手下寫得,心裡算得,腦子又快,哪一樣比他們差了?有她們在,我反倒還清闲了幾分!不似從前要樣樣過目公文,不知道多放心。”
賀知秋點頭:“你這還是缺人的緣故,兩個副提舉的罪已定了,職也免了,等補上缺恐怕還要些時間。隻是你這些侍婢去門上正經辦事了,你身邊起居又有誰伺候呢?如今天寒了,眼看就要下雪了。我記得去年你還病了一場,可要小心。”
許莼道:“多謝賀大哥關心,本來我身邊起居也是用小廝多一些的,無礙的。倒是您遠道過來辦案,又為了避嫌不肯住我這裡,那恐怕缺人伺候,我送兩個小廝過去聽差吧?還有什麼缺的我都讓人一塊送過去。”
賀知秋笑道:“都夠了,不必關心。我可不像你嬌貴出身,這點子算什麼。”闲話了幾句,又怕冷落了儂思稷,也笑著問儂思稷:“儂世子遠道而來,來我們這邊恐怕也覺得天氣寒冷吧?不知可帶了寒衣沒?”
儂思稷笑道:“確實是比我們那邊要冷許多,幸而早有準備,也帶了寒衣。”
眼見著又說了幾句闲話,許莼這才將儂思稷的來意說了,問賀知秋當如何是好。
賀知秋一聽微微蹙了眉,看了儂思稷道:“儂世子,此事並不好辦。藩國內政,朝廷一向不幹涉的,你首先得自己籠住大局,若是萬事俱備,大權在手,哪怕你不是世子,朝廷也能一道詔令承認你正統,但如今權不在你掌,宗主國並不好幹涉的,沒有大義名分。”
儂思稷苦笑了一聲:“我如何不知此事難辦?但已是我最後的一條路了。”
賀知秋道:“這折子能否先給我看看?”
儂思稷連忙從袖中掏出來遞給他:“隻是個草折,本就還缺潤色,但心中也還未定,因此隻躊躇著,沒仔細修。”
賀知秋打開一目十行看了看,皺眉道:“儂世子,你這洋洋灑灑,都是寫的你為世子嫡子,立了多少功,打了多少仗,被人如何陷害等等,這些都並無裨益。我說句實話:今上看的,是支持你,你能給他什麼?”
儂思稷忙道:“願聽賀狀元高見。”
賀知秋指點著:“通商、稅收、駐兵、奉詔派兵等等,夷州如今是聽調不聽宣,你當如何?”
他道:“儂世子聽說過平南王方家嗎?方家如今炙手可熱,仍是實際的平南王,一子為皇帝近臣禁衛大統領,寵眷非常,封侯指日可待;一子封侯,任浙閩總督,尚公主。”
“他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帶頭撤藩。”
作者有話說:
現充……
儂世子在幼鱗一聲聲馬屁中迷失了自我;
賀狀元冷酷無情點穿了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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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