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靜道:“不錯,制船的人,才是實實在在掌握最先進技術的人。而且你若是能將他和他母親索來,帶回中原,則他不知能替你教出多少得用的徒弟,要知道陸家其他年輕一代制船的人,也都是他帶著的,因此他出了事,他的子侄輩們都悄悄替他奔走,希望能留下他一條命來。但他留在陸家,就算能活命,也隻是做苦役。”
“如今你掌握了主動權,索取換此人才,決不虧的,不過必須要將他母親一並送來,否則陸家若是以他母親要挾,恐怕他也不能放心走的。”
許莼道:“我能看看那本書嗎?”
方子靜笑道:“自然,說實話,你開始熱血上頭拍那本書的時候,我就找了負責鑑定的那位供奉來問過了,那裡頭的內容,大多是數百年前的制船法,十分陳舊,隻一些工藝有些推崇之處,但這也不是什麼不傳之秘。無非是為了拍賣拿到更多的錢,拍賣的時候拿來做噱頭罷了,當時估價不超過三十萬,還是高估了,你看看你之前拍的古書,才多少錢。這還是因為陸家和你競拍,才越抬越高,陸家族長恐怕也沒想到能遇到你這樣的二愣子,因此估計這次隻帶了一百萬兩銀子,本以為穩妥的。”
他看著許莼實在忍不住笑,一邊命人取了那本書來,過了一會兒果然下人書捧在匣子裡送了進來,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打開匣子,果然看那書頁已極脆薄發黃,幸而用的是熟宣,一般的紙恐怕早就撐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翻了一遍,看到上面先人字跡淋漓,筆鋒銳利,知道那段慘烈歷史的,不由也有些肅然起敬。
方子靜道:“這本書,陸九皋定然爛熟於心的,你隻要換了這個人來,必定比拍下這本書劃算,我以全族名義擔保。”
許莼看方子靜目光懇切,心下想了下道:“便依子靜大哥所說,請島主居中傳話吧,得了人我們立刻出發,回到中原也就安全了。”
方子靜笑著起身拱手:“許世子高風亮節,來日必有福報。”
許莼道:“子靜大哥為了說服我,連家族隱秘都告知於我,我也隻是從直道而已。”
方子靜一笑:“這倒不瞞世子,今日你我相見之事,就算你不說,天子多半也能知道。因此世子也不必太過感動了。”
許莼詫異,方子靜轉眸看他,忍不住想逗他:“方子興為內衛首領,禁中內衛皆為他統領訓練,而這些方法,也都是我們方家的,你身後那位護衛,一打照面,我就認出來了。”
“他腰間裡放的,也是我們方家秘制的暗弩,當然,他不認得我,但他回去必然如實奏報,我猜得沒錯,此人定然有辨人的本事,回去畫一畫,皇上還猜不出是我才怪了,不過現在過了明路也是好事。”
許莼再次震撼了:“你是說定海……護衛是內衛?”那不是外公給自己挑的護衛嗎?怎麼會是九哥……九哥安排的?
方子靜微微一笑:“子興回來自然不透露這些,但是我們方家帶兵的法子都是一脈相承的。”
許莼目光猶疑:“為著你這事,陛下會不會怪罪和疏遠子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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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靜笑了聲:“別的君主大概會,但今上不會的。馭臣之術,陛下比誰都精通,他把子興放在身邊,就是表示信重。”
“皇上要興邦建業,要平海疆,總用得上方家,借著你這次,我們表表忠心,陛下看我們能用,不至於計較這些。當然他日如何,這就還得慢慢謀劃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今上尚且還無太子,就怕他平定四方打下基業,很快又被繼承人敗了這也不好說的,咱們方家,也未必就百年萬年了,無非穩住一代算一代。”
他看著許莼,意味深長:“他在那個位置上,誰不害怕被帝皇猜忌。聖意難測,帝心一朝反復,今日視如股肱,他朝夷滅九族,誰能承受得起。要不怎麼說稱孤道寡呢?”
許莼總覺得方子靜有言外之意,但卻又拒絕去深想。
第77章 出世
陸家族長坐在花廳內, 面上充滿了慍色,閉目不語。
直到方子靜走了出來,陸族長才勉強起身做了個揖:“老夫見過島主, 不知那買主如何說?”
方子靜笑道:“族長請坐, 不辱使命, 倒是好消息,聽說是陸族長親自來交涉, 對方很是意外,欣然表示,若是我這裡拍賣行不介意的話, 他可以當做沒發生, 奉還原書, 分文不收。”
陸家族人全然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已抱著決心來找沙鷗島主,但也知道能出一百二十萬白銀的人,決心非同尋常, 沙鷗島主居中恐怕另外再狠狠收上一筆,人人心中都滴血不已,此刻對陸九皋不免也多了幾分怨恨, 便是之前有些同情的,此刻看到這一百二十萬兩的巨大金額, 也不敢再做聲。
如今既然對方肯賣陸家人情,他們大概這銀子就不會出得更多, 如今隻怕沙鷗島主要狠宰一筆了, 陸家雖說人緣廣, 卻到底也還是比不上這些看著背後似有海盜、軍隊的狠角色。
陸族長道:“感謝島主居中轉圜, 我們一族上下, 感恩莫名。”
方子靜又笑道:“撤銷拍賣在我們拍賣行從無先例,但如今對方既然慷慨大方,我也不好做這個惡人……”
陸族長道:“十二萬白銀的手續費我們願給拍賣行支付,此外,那位買家,我們也可給些補償。”
方子靜道:“陸族長通情達理,那位買家還真的提了個要求請我轉達。”
陸族長心中正輕松,隨口問道:“什麼要求?若是制船,我們可優先替他們制。”
方子靜道:“非也,那位買家說,去歲與陸家訂船,卻被一位管事的多次譏諷羞辱,最後甚至因為他提了些要求還直接拒絕訂單。這位買家感覺十分恥辱,因此聽說陸家的家傳之書失竊,這才花了大價錢來競拍,隻為出這口氣。”
“如今聽說陸家偷出書的正是這位拒絕他的管事,且是為母求治這才铤而走險賣書。他提出來,聽說陸家也是要懲戒處死他的,料想此人已是棄子,因此隻要這陸家棄子母子二人賣給他為奴僕即可。”
陸族長面色微變:“便是懲戒,也隻是我們族人懲戒,交出去是絕不可能的,更何況陸九皋還身負我陸家的制船技術,不可放走,再則他雖犯下滔天大禍,他母親卻是無辜的,怎可一並賣出?”
方子靜笑容不改:“老先生這是不同意了?也罷,陸氏一族風骨錚錚,我當時也覺得把人給這些異族人折辱實在太過了些,倒不如幹脆利落點,又擔心是通譯轉達不準……”他忽然仿佛發現了自己失言,連忙掩飾道:“既然族長不願,那我這就去轉告他,看看他是否還願意,畢竟橫豎氣他也出了,恐怕能讓步呢。”
說完他起身又拱手道:“族長再稍坐,對方確實豪富,是極重要的客人,每年在我這裡都花上百萬貨物進出的,不得不慎重。”說完便轉了進去。
這一去卻遲遲不見出來。
陸家人等到深夜,不見島主出來,一旁侍女僕人也隻會請他們喝茶吃點心,並不進去通傳,心裡越發焦心。
少不得有族人便悄聲勸說族長:“陸九皋這孽賊平日極清高傲氣,我聽說他確實平日時常不接一些外洋人的單,言語很是不客氣,看對方豪闊,隻怕要了他去恐怕也是為著為奴為僕折辱一番。”
“橫豎陸九皋犯此大過,就當為祖宗贖罪,去賠禮道歉,贖罪也應該的,十四嫂教子不嚴,再則聽說病得也厲害,大夫全都說治不了。如今都人事不知昏迷在家,恐怕沒送到地方人也就沒了……大不了給他們兩人各一封毒藥,若是去了真不能忍,服毒自盡得個痛快也罷了。”
陸族長睜開眼睛,兩眼渾濁,面上也有了些疲色:“我隻怕對方其意是想要陸九皋身上的制船之術。”
族人悄聲道:“陸九皋這人如此清高,寧死也不肯將技術傳給外洋人的,更何況這外洋人恐還是要真折辱的話,這點我還是明白他的。況且都是將死之人,族長何必拖著生變,先祖的書重要。”
“而且,說實在話,如今外洋那邊的造船技術,也未必就比我們差很多,加上語言不通,陸九皋又是那樣一副性子,十四嫂眼看著就要咽氣,到時候他心灰意冷,又身為外洋人奴僕,隻怕也未必苟活,本該船決痛苦而死的,如今隻是讓他去做奴僕罷了,再給一顆毒藥,是生是死他自己定,家族對他已是仁至義盡。”
陸族長皺了眉頭,沒說話。
月上中天,方子靜才姍姍來遲道:“累陸族長久等了,實則對方聽通譯轉達族長意思以後,變了臉色,說實在不知道我們中原人這所謂的風骨,能當飯吃嗎?後來索性不理我。我隻好又找了負責通譯的中人再三轉達,他才給了一句準話,說既然要風骨,視金錢如糞土,那就翻個倍,打個折。原本一百二十萬退回給他,另外再添兩百萬兩銀子再從他那裡買回去,一人折一百萬。”
陸氏族人全都震驚,有人忍不住低低驚呼起來,方子靜貼心道:“我料族長此次出來匆忙,恐怕也未帶那麼多銀子,,若銀錢不湊手,我這裡也可暫時借一些銀子給族長。依我看,此事還當盡快辦了,打聽得他明日就要登船回去了,這一走赴外洋,那可就大海茫茫,語言不通,無處可尋了。銀子是小事,有陸家族長親自在,以後慢慢還便是了。”
陸氏族人已有些忍不住道:“加上原本的一百二十萬兩,加起來就是三百二十萬兩!一艘大船造價也不過數十萬,一本書而已,於他根本什麼用都沒有,他怎麼敢開口?”
有族人又嘀咕:“三百二十萬?依我說不若順水推舟,一百二十萬賣了這本書,咱們能拿一百萬,回去能做不少事了,那本書的內容咱們早就……”
話沒說完那年輕族人就被族長逼視回去不敢再說話,垂手侍立,老族長叱道:“那是我們陸氏一族立身的根本!祖宗之寶,我們護不住,有何臉面立身於世間!”
方子靜嘆息:“如今錢財已交割,對方一百二十萬兩銀子拍賣會後就已交割給拍賣行,我也為難,本來還想著退回銀子,和陸家結個善緣……”
陸族長睜眼道:“有勞島主斡旋,兩百萬兩超出我族所能,還是依照前約,我們明晨立刻將兩奴僕送來交割,賣身契都準備好,書人交割,絕不反悔。”
方子靜怔了怔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族長果然有決斷。三百萬兩,在下聽著也覺得是有些過分了,但又恐怕與那番邦蠻夷之人語言不通,若是再討價還價下去,隻怕通翻譯有什麼說的不周到的,對方翻臉就不好了。”
“其實我看著那買主也是個大少爺一般的人物,想來是真沒受過氣。再則我聽說西洋紅毛人都有買奴的習慣,去哪裡都買許多奴僕,之前我還看到他船上還有昆侖奴伺候的。吃住倒也還好,其實未必是一味虐待奴僕之人,聽說帶回去也是耕作勞役,族長倒也可以放心,想來不會太過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