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座船上住的,都是一方富豪,隨船的貨物百萬錢以上,季思農想起盛幼鱗說該保他們平安返程,心道這話若是給這些商人知道,怕不是人人感激。又聽說四小少爺出海極愛聽故事,每日時常請客商去說話,又有請老船員、水手都去說話的,人人對小少爺都是贊不絕口,說起來都是極和氣的,都說小少爺是要寫書的。
風日晴好之時,能看到盛家兩位兄長帶著幼弟在甲板上釣魚燒烤,蹴鞠鬥魚,三人面貌相似,又性格各異,或沉穩或驍勇或通透,隻讓季思農扼腕,不知盛家如何教養出這般優秀子弟,這還是長子守家未出,恐也是人中佼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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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行得快,他們很快到了爪哇島,到了地方盛長雲先主持交接貨物,安排人手等,盛長天則興致勃勃帶了許莼上岸去逛了,號稱是帶著他要吃遍最好吃的南洋菜。
島上十分暖熱,白花花的陽光裡,岸邊沙灘細膩,海水藍得極濃稠鮮豔,一波一波撲著雪白沙灘。
火紅的異國花樹如雲,草叢裡到處一叢一叢鮮豔草花,婀娜多姿,另有無數奇妙的爬藤果實累累、蔭生大葉植物和一些灌木從中探出點點黃燦燦黃白花,許莼好奇地東張西望,卻早被長天蓋了頂鬥笠幂離在頭上:“莫要曬傷了。”
他們二人被健壯護衛簇擁著,一行人都極勇武,因此闲人乞兒都不敢上來沾染,隻有些賣花的小姑娘和賣果實的老婆子來兜售,許莼看到那些草花芬芳,果實有椰子檳榔菠蘿西瓜等還有好些不認識的瓜果,都切好了大塊用竹籤子串好,陽光下顏色豔麗,香味甜蜜,都被護衛擋了去。
長天告誡他:“到了店再吃,不可在陌生地方吃生食。你這是到新地方,極容易水土不服,外邊這些雜貨的多在溪水裡用生水隨便洗洗,不幹淨。吃了恐要拉肚子,有些北邊客人來這裡,拉個痢疾發個燒就沒了,切切注意。”
果然進了一家店裡,夏潮和兩個熟練船員、一個土人向導直去了後廚盯著人做。
盛長天帶著許莼在樓上包間坐下,一邊道:“這家主要做暹羅菜,暹羅人開的,南洋潮湿多雨又炎熱,容易中瘟氣,昏昏恹恹,暹羅菜香料多,極解膩祛風,吃了祛湿毒瘴氣。”許莼果然聞到一股酸辣香味,直衝鼻尖腦門,另外又有些全然不同的異香。
店主是個四十餘歲的娘子,膚色略棕,眉目輪廓深秀,披著鮮豔橘紅織金紗羅,上來笑著與盛長天雙掌合十打了招呼,絲毫沒有怯態,隻落落大方和長天打招呼:“盛三爺大半年沒來了,這次又帶了什麼寶貨?”
盛長天笑道:“來去還不是那幾樣,不過這次的瓷器好,你可以去我們商行拿一些,這次帶了我家四弟出來見見世面。”又給許莼介紹:“這是香緹娘子。”
許莼便拱手行禮:“見過香緹娘子。”
香緹娘子看著許莼摘下鬥笠,眉目清秀,已笑得猶如一朵花也似:“原來是盛四少,貴客光臨,我去洗手親自為四少做幾樣好菜。”說完果然下去洗手做菜。
盛長天笑道:“這香緹娘子在這裡可賺錢了,收了我們的瓷器,一轉手又能賣出去。她做菜手藝卓絕,但平日不大親自做了,今日又有口福了。”
一時夏潮已親自洗了一大盆木瓜、桂圓、菠蘿等水果端上來,盛長天一一教他辨認一些不認識的水果如紅毛丹、榴蓮、楊桃、番荔枝、釋迦等,林林總總竟有二十多種,盛放在瑪瑙冰盤裡,都有著獨特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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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長天也隻命人切了來,讓許莼略微嘗了嘗味道,並不許他多吃,隻看他喜歡哪一種,便採辦一些帶著,其餘都賞了給跟從來的吃了。另外又看到夏潮捧了許多醬料來一一拜訪,盛長天指著一一給他介紹:“這暹羅菜最重調味,加上南洋香料繁盛,品種極多,這每一樣味道都很獨特。”
他指著除了閩州也有的魚露、紅珠蔥醬、蝦醬、蚝油等醬料,又點了幾樣暹羅獨特的青、紅咖喱醬、羅望子醬、南姜、九重塔醬、香茅醬、檸檬醬等好些醬料,許莼拿了筷子一一嘗過一遍,夏潮笑著道:“少爺,這些醬好,我讓他們多裝些帶回去,六婆肯定喜歡,在船上烤肉也好吃。”
許莼點頭,果然過了一會兒便看到菜上來了,香蕉葉蒸石斑魚,香茅蝦球,咖喱蝦,豆豉爆炒蟹,湯有兩種,酸辣蝦湯、椰汁雞湯,這是怕許莼吃不慣,涼菜有辣椒腌制青木瓜、羹是燕窩燴生翅,鳳梨飯,甜點則是一碟椰子糕,椰子糖。另外又有百香果汁等水果汁。
許莼嘗了幾樣,果然味道馥鬱濃厚,辛香甘鮮,鮮甜酸辣鹹五味俱全,還都糅雜著強烈的新鮮香葉的香味。有些喜歡,有些則覺得太濃烈。
大部分味道都不錯,尤其是食材極其新鮮,許莼吃完後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懶洋洋靠在窗邊看外邊的碧海銀浪,這窗邊都爬著熱帶藤花,涼風習習,午後慵懶,他看著路過的人發呆,眼皮漸漸已經幾乎要抬不起來了。
卻忽然聽到有人在樓下街道和他說話:“盛四少。”
他睜開眼睛看下去,盛長天也靠了過來往下看了眼,下面的人笑了作揖道:“三少也在。”
盛長天作揖笑道:“小季將軍,可用過餐了?若不嫌棄,可上來一起用頓便飯。”
季思農笑著上來道:“我其實已用過了,適才已找到了我在這裡的朋友,已給家裡去了信,如今卻是我那朋友正要舉辦海外鑑寶珍貨拍賣會,我想著四少爺在這上頭頗有些造詣,這些日子多承你們照顧,感恩在心,正好有這邀帖,想著請盛三少四少去那拍賣會看看,一則開開眼界,二則若有看得上的,正好在下又力所能逮的,拍下來贈予賢昆仲,也算稍微能還報盛家救命之恩之一二。還請兩位不要推拒才好。”
許莼尚且還有些困意,茫然看著季思農,盛長天卻怔了下問道:“你那朋友,該不會是沙鷗島主吧。”
季思農笑道:“盛三少博聞廣識,確實是沙鷗島主。”
盛長天道:“那倒是確實是十分有名的拍賣會了,買的都是古董、珍寶等等,平日裡我們家一向不看這些的,幼鱗你若是有興趣,咱們去看看也行,看上什麼就拍。”
作者有話說:
注:“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佝偻者承蜩》先秦·莊子
第74章 時勢
市肆林立, 車馬喧鬧,他們一行從容穿行,在季思農及其家將帶領下, 先入了一極大的莊園內, 登了馬車行了一段路, 馬車上盛長天和許莼細說這沙鷗島主的事:“隱居在這裡,極少以真面目示人, 隻提供了鑑寶和拍賣的百寶閣,猜測應當是世族之人,聽說是品味卓絕, 鑑畫識寶很有一套, 養了好些擅長於此的供奉。”
“百寶閣每拍賣一次, 動輒百萬, 光是進去的包間座位費用就不菲,而且看提供貨物或者押金來排位次。”
許莼好奇問道:“聽起來這樣有名,為何哥哥們從前也沒來看看?便是出貨應該也容易吧?”
盛長天搖頭悄聲道:“都有傳說這沙鷗島主背後定有海盜, 要麼就是自己本身就是海盜,這一處其實就是海盜銷贓的窩點。海盜許多都是黑吃黑的,來這裡拍貨品, 一不小心惹到了大對家。雖說都是隱名拍賣,若是那些沒什麼名頭的人拍了一坐船走了, 什麼事沒有。但咱們盛家卻是開門做買賣的,那麼大攤子在那裡, 哪裡經得起得罪人。”
“再則這裡大多都是賣珍寶古董字畫的, 咱們家一貫也不好這些, 也不懂, 一不小心被人做了局高價拍回去的也不少, 犯不著附庸風雅。”
許莼笑了,外祖父家裡雖說逐年積攢,盛家門風卻是十分務實,貨物多是實實在在的貨物,從不走偏門,也不好那等奢華長物,幾位表哥也多是如此,看東西隻看價格多少是否能賺,倒不會沉溺於此貪圖享受。
不多時馬車到了,一行人又換了小船從水上往湖心的島裡駛去。
這裡風光極美,岸邊濃綠色全是南洋獨有的厚葉廣葉植物,油亮厚嫩飽含著水分,卻又遍植野花,許莼站在船上,看著湖水清澈,天空極高遠,看日頭其實已有些斜,時間已接近下午酉時,但這日光仍然猛烈到不可思議。
快到岸邊的時候,許莼喃喃道:“我想起一件事,和今日情形有些像。”
盛長天道:“什麼事?”
許莼道:“當時有個朋友專門在城郊別業舉辦宴會,去一次要車馬許久,十分不容易,等到了宴會喝了酒後,才說要興辦義學,需要納捐籌款……當時我們進退不得,隻好認捐。今日這湖心島真是異曲同工啊,若是拍了什麼又不想要了想走都走不掉哇。”
盛長天哈哈哈笑了起來,就連一旁的季思農等人都忍俊不禁,岸上已有人笑道:“盛家麒麟兒果然名不虛傳,這般風趣,我喜歡。”
船上人都看向岸上,卻見一男子鳳眉修目,風神如玉,看著約有三十多歲,高冠鶴氅,長襟闊袖,隱隱然有古風,他上前笑著作揖,船上諸人都還禮。
季思農上前笑道:“請讓我來介紹,這是吾友沙鷗島主,他乃是隱世於此,卻交遊廣闊,品味卓絕。這兩位是盛家三少、四少,此次我在海上被追兵追擊,多得這兩位高義救助。”
沙鷗島主上來滿臉笑容深深一揖:“兩位高義,我看賢昆仲器宇不凡,日後必成大器。”
一時引著他們入內,行過一道回廊,廊上懸著匾幅“幽人貞吉”,回廊兩處遍植鮮花,花香濃馥,他們一路走進去到了一間花廳,一進去便感覺到涼意沁人,原來廳堂中間放著一座巨大冰山,沙鷗島主笑著請他們上座奉茶:“拍賣會還要半個時辰,大家先喝茶,請隨意。”
許莼卻好奇靠近那冰山,與盛長天竊竊私語道:“不是說南洋這邊天氣暖熱,不下雪,這冰哪裡弄來的?”
沙鷗島主一旁聽到,喜他天真爛漫,回眸笑道:“是冬日往極北之處,取那裡冰封湖心裡至純淨之冰挖出,從不凍港用船運來這邊窖藏著。”
許莼咋舌:“島主可真有能耐,這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沙鷗島主笑道:“這賣冰的生意利潤很高的,在南洋尤其好賣,沿路就連京城也有我賣的冰呢。”他向許莼微微一笑,許莼心中一動,心道難道他竟聽出我的京城口音來了?
許莼便也沒再說話,看侍女們上來捧衣,便解了外邊擋日頭的外氅,環繞著冰山坐在盛長天下首,聽沙鷗島主和盛長天、季思農說著今日拍賣有什麼寶貨,如今到南洋什麼貨利潤大,什麼生意風險太大。他在這方面並不懂,隻捏了隻香蕉在手裡慢慢剝著。
卻聽到沙鷗島主忽然笑著問他:“說到今日拍賣的好東西裡,就有好幾把名劍,四少若是喜歡的,可以留意一下。許多客人與我相熟,若是我留意一下,大多會讓的,我看盛四少腰間佩著的古劍似也不是凡品,不知可否能有幸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