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微笑:“如今你入了太學,想必來提親的高門閨秀必不少的,你打算怎麼搪塞你祖母和你爹娘呢。”
許莼道:“到時候再說吧,等知道議親對象,我私下上門去解釋,好人家的女兒,哪會上趕著來受我這委屈呢,也比來日做怨偶的強。九哥放心,總不負你便是了。”許莼心想著,九哥這拐彎抹角地套我話,其實就是想聽我這一句許諾罷了,還是那想要什麼絕不明說的性子,什麼都愛放心裡。
謝翊料不到忽然又聽到這麼一句剖白,倒有些感動,拍了拍他手:“知道了。”謝翊摸了摸許莼的頭,心道:暗賺遠嫁婦嫁妝,又溺愛捧殺稚子,可真令人齒冷。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九哥:得細細問清楚那老太太怎麼算計我家幼鱗的;
幼鱗:九哥就是想知道我想不想娶親,有沒有通房,哎,九哥就是愛吃醋。
第56章 報喪
第二日兩人又去山裡打獵, 謝翊看跟著許莼的春溪隻是負弓按劍騎馬隨行,但若有獵物走脫,他便抬箭補射之, 百發百中, 心下明白, 這春溪臂力驚人,武藝也必是經過名家教訓的。
這般身手的忠僕留在許莼身邊自然是貼身護衛, 再加上昨日問話秋湖,世子身邊衣食都管得極嚴謹,進出有數, 外邊的東西一律不讓世子用。而盛夫人態度更明顯, 不僅私縱世子在外置辦房產, 私下安排家人護衛在竹枝坊保護。又同時替兒子瞞著家裡長輩, 這明顯是覺得府裡也未必安全,因此縱容兒子外宿。
如此看來,盛家雖遠在閩州, 對這個世子外孫仍然十分著緊,防著他人暗算,對許家也未必是全然放心。
難怪許家太夫人這許多年, 也不過是隻給他們二房父子名聲上做些手段,不堪一擊。自己誤打誤撞給盛夫人頒的诰命、以及瓊林宴上給靖國公夫妻嘉勉瞬間便扭轉了局面。誰還會提那貪花好色的名聲?要知道這京城高門權貴, 哪家不是妻妾滿門,靖國公既無劣跡, 風流名聲無礙。
但這般說來, 太夫人毒殺許菰生母, 就完全說不通了, 要殺早就殺了, 如何留到今天?如今許菰羽翼已硬,無法掌控,殺了反而讓許菰銜恨,嫁禍更是不堪一擊,太過拙劣。
能夠耐心用二十年時間來布局爵位的人,豈會如此迫不及待?
若要給長房謀爵位……謝翊看著許莼騎著馬奔向射中的野雞歡呼著。
一開始就將庶子認到二房,打的主意定然是二房若無子,庶長子便可承爵,但盛夫人出身大家族,自然保住了孩子,不僅生下嫡子,二房的庶子庶女還不少,盛夫人功不可沒。許安林風流又如同種馬一般,四處播種,從二房承爵此路不通,但許菰讀書十分優秀,因此又開始打過繼回長房做嗣子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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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是太夫人,許菰考上進士,過繼給長房,利用長房白氏的仕宦資源,謀一個六部差使或翰林院,都極輕松。再給許菰討一門貴親,有嫡母和妻家幫扶,如此才能確保爵位回到長房。
然而,許菰堅持外放,帶生母離開,就讓這一關鍵被幹擾了。不留京,不奉養嫡母,結不了貴親,如何能謀到爵位?更何況二房如今被自己誤打誤撞幫扶了起來,靖國公當了皇差,夫人有了诰命,許莼入了太學。
所以,許菰生母應當也要勸許菰留在京城。但顯然許菰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不願意。
太夫人若想要許菰留下,應當是勸說許菰生母以死相勸,才能逼著許菰留京,這應該才是最穩妥的打算才是。
許菰生母卻喝下了毒藥,手裡拿著被栽贓的世子帕子。
許菰如果看到是許莼害死生母,便大怒回到靖國公府質問,之後在靖國公府太夫人的勸說下,忍了下來,許莼百口莫辯,長房二房必然決裂,許菰之後隻能依仗長房,並且因為生母已逝,會留京為官,然後全力報復二房。這是另外一個思路,雖然依然顯得拙劣,且對許菰的性格,顯然把握不準。但,這是長房得利。
因此這一樁案,恐怕是太夫人先起意,長房中間插手,許菰偏又沒有按著他們的路走,報了官,才變成了如今這場面。
謝翊想到此處,心下有了些想法,轉身找了五福過來交代了幾句,五福便轉身出去了。
謝翊這才去和許莼射山雞和野兔,幾人滿載而歸,出來正好遇到附近鄉鎮的集日,便好好逛了一回。
許莼買了鮮筍、腌肉、筍幹、蘑菇幹、木耳幹等好些山貨,回了別業,非要親自下廚,春溪隻能命人好生生了火來,由著他自己折騰。
還真折騰了一碗雞湯面來,用的他自己親手打的雞,然後把筍幹切絲煮了雞湯,看著也還似模似樣。
謝翊倒是都吃完了,隻有許莼一邊吃一邊十分不滿意:“油還是多了些,又說筍幹吸油,山雞怎還這麼肥,早知道做烤雞了。沒燉爛,他們說燉爛了湯又不好喝了……筍也不太好。”
謝翊隻是含笑看著他,心裡卻想著,許莼這性子,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和興趣,也都學得不錯,開書坊做生意,畫畫騎馬射獵,明明人極聰明的,隻讀書一塌糊塗,那給許莼請的所謂名師,問題也很大。
兩人綢繆,轉眼十五日倏忽將過,數數又要回太學去上課了,許莼越發眷戀謝翊,但謝翊倒認認真真教了他寫了幾篇策論,又替他過了過功課。他心內有了數,倒不擔心賀知秋辦不出案來,這麼簡單的案子他要辦不通,那也別留大理寺了。
果然第二日賀知秋雷厲風行,送了折子過來,連同有關產婆、僕婦的供狀都送了來,非常知情達意,未曾提審涉案的幾位貴婦,僅隻提審並扣留了有關僕婦,外邊一絲風聲沒有。
謝翊打開奏折看了看,有些意外,但一想果然如此才通。賀知秋顯然深知這位皇帝不喜廢話,簡明扼要隻說了兩件事:
一是經核查產婆、出生紙體貌及死者王妙卉兄嫂,確認許菰生辰為庚寅年九月十八日,其兄嫂果有言其小姑歸家後不多時便腹部隆起,已有孕三月,足月後產子,後有主家來將嬰兒接走,並厚賞了妝奁。秘詢其嫂,果其小姑曾有雲為靖國公之遺腹子,後因貴人有交代,不敢對外聲張,小姑遠嫁後,不再提過此事,遠嫁後也不曾歸寧,不知下落。以孕娠時日推斷,確有可能為先靖國公許安峰之子。
即傳苦主許菰,私下密詢,將有關證據供狀展示,許菰面有愧色,稱為祖母安排,此事亦是他生母尋來,告知其生父為許安峰。他詢問祖母,祖母才透露真情,因白氏悍妒,且婢生子出身有瑕。為謀長遠,將其記在二房名下,為庶長子,若二房無嫡子,則即可以庶長子身份承爵。因許安林一貫昏聩荒唐,本就染指府內丫鬟甚多,其祖母一口咬定其某某夜醉後調戲侵犯母婢,外放後產下長子,因許家子嗣凋零,便要認回撫養。許安林昏然糊塗,既母有命,便認為庶長子。
二是經許菰配合指認,又有私制的巾帕為證,私下秘密扣押了靖國公府太夫人身邊侍女巧荷,長房大夫人白氏身邊僕婦薛氏及靖國公府大小姐韓許氏身邊丫鬟寶珠,分開訊問,終得當日真相。
許菰生母為太夫人婢女名妙卉,因許菰執意外放,不肯留京,太夫人本預為之謀高門閨秀為妻,苦勸未果。五月初四,太夫人便遣身邊婢女巧荷,持鸩毒往尋妙卉,稱其已阻礙兒子前程,勸其阻攔許菰外放,必要時可以死相逼,許菰孝順心軟,必定同意。
五月初五,許菰前往探視妙卉,據許菰言,當日妙卉確實有勸他留京,娶高門閨秀為妻,以謀爵位。但許菰一一駁斥,一則叔父堂弟皆健在,又有聖旨嘉勉,他若謀爵位,是為欺君犯上,不可謀也;二則若娶高門媳婦留京,上有嫡母,下有貴媳,妙卉出身卑微,隻能隱姓埋名,終身不能認回供養,於她無益。不若外放出去,一則能以實幹政績,謀取正道官途;二則可奉養生母。妙卉聽了後已改變了主意不再勸說,許菰留下節禮便離開。
熟料當日許家嫡長女韓許氏赴醫館就醫出來,看到嗣弟身形躲閃進入巷道,疑心嗣兄弟在外私養外室,便悄悄帶著丫鬟寶珠,跟蹤前去,並在窗外竊聽得此。待許菰走後,許氏闖入室內,詈罵妙卉,且威脅其水性楊花,混淆血脈,圖謀公府爵位財產,將要回府告知其母和叔母,嗣兄弟不肯奉養嫡母,倒要帶著生母外放,不孝不悌,告到禮部,定然要廢黜許菰功名,逐出宗族,下獄治圖謀家產之罪。
妙卉愧悔驚慌,信以為真,恐懼許氏果然回去告狀影響親子前途,便跪地求饒,並且拿出鸩毒服下,請求以命相抵,不追求許菰之罪。
鸩毒極烈,妙卉毒發身亡後,許氏驚慌,連忙與丫鬟回到靖國公府私下稟報其母白氏,又出主意,嫁禍於二房,如此許菰若發現生母被殺,以為是二房所為,其身世有瑕疵,必定心虛,到時可以祖母做主,抹平此事。
白氏便命身邊僕婦與寶珠,取了做好尚未送出的巾帕一條,返回現場將巾帕塞入妙卉手中,這才離開現場。
所有供狀均以畫押與奏折一並送上,呈報皇上定奪,當如何判。
原來是許莼的長姐許葵在中間插了一腳,才合計出如此毒計。設若許菰果真利益燻心,信以為真為二房殺死生母,回公府將此事壓下掃尾,無人知命案發生。恐怕此事也就這麼過了,二房一家子被算計這二十年,到最後養出來的嗣子變成仇人。
謝翊心中嘆息,命六順筆墨伺候,先寫下了處置結果:
許氏,輕狂刁蠻,為一己私利逼死嗣兄生母,雖為彼自行服毒,但究其因,為許氏逼迫詈罵威脅,慌張之下為保兒子前程服毒自盡,不思報官自首,反又妄誣堂弟,心何貪婪狠毒,掌嘴一百,責夫家嚴加管束,終身不得出家廟,並罰銀一萬兩,以償嗣兄。
白氏教女無方,明知親女逼迫嗣子生母服毒而死,縱容包庇,偽造證物,指使誣告隔房侄子,犯七出,本當休離,念其為夫家守喪多年,且已與嗣子離心,徒留無益,判其義絕,奪其命婦榮诰,秘旨申斥,掌嘴四十,責其歸白家嚴加管束,其陪嫁房園、田莊、山地等,扣留償靖國公府。
太夫人王氏心性狠忍,昏聩貪婪。偏愛長子汙毀幼子名聲是為不仁;為血脈不明之庶孽謀爵,混淆血脈是為不孝;鳩佔鵲巢為謀次媳嫁妝供養,為不義;寵溺捧殺嫡孫為不慈;逼迫庶孫留京,送鸩毒教唆良人,間至人死。實為亂家之源,念其年老寡居多年,奪其命婦榮诰,為全子孫顏面,秘旨申斥,終身不得出靖國公府家廟。
另,申斥許菰,受叔父叔母數年教養大恩,得以科舉出身,成才為官。卻仍蒙騙養父母,漠視堂弟,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恩義無存,孝悌何在。暗室欺心,心何所安?既已承嗣分房別居,貶謫嶺南為縣丞,以觀後效。
謝翊將信封好,卻讓六順封了拿去給蘇槐,另外教了一篇話,命蘇槐辦事。
當夜,蘇槐持密旨入了靖國公府。
第二日,靖國公府派了小廝到別業報喪,太夫人急病忽然身死,請世子盡快回府奔喪。
第57章 送葬
報喪消息來時是在清晨, 許莼尚且還在謝翊的房裡熟睡,為著他喜歡那香,謝翊便留他在隱鱗院裡歇宿。晨曦微亮時, 他們交頸相依, 相擁著睡著, 屋內仍然充斥著那幽微綿長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