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及,九哥有什麼不方便在外邊印的東西,弟可代勞,必不外泄。”
謝翊看著這書信又是微笑了,這一副小心翼翼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印什麼禁書又還要鼓起勇氣要幫自己印的態度,實在可愛。
這義學捐款一事倒是應對得不錯,果然孺子可教。隻是為了個國子監印書的許可這般得意竊喜,他開口和沈夢楨說一聲不就行了?
謝翊提筆復信:“朝堂固然諸多工於心計之人,但無非為利為名,士林也有務實正氣之人,但不會為利結交。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更何況可託生死之友,一輩子有個一個兩個足矣。其餘諸人,都為過客,匆匆來去,不必計較真心與否。若要共事,要麼以名利驅之,要麼以勢壓之,挾其把柄……”
他頓了頓筆,終究從案上拿下裁紙短刀,將最後一行“若要共事”之後全裁掉。
這孩子心實,不要嚇到他了。
至於印東西,給他找點事也好,省得日日被謝翡他們惦記著,想到肥羊兩字,他都忍不住想笑。
他想了想,命蘇槐:“你去御書房拿幾套書來,一套《三國演義》,一套《龍圖公案》,另外還有一套《本草》《瘟疫論》、《傷寒論》、《辨證錄》、《三合集》,再有《珠算經》、《馬經》。”
他沉思了一會兒道:“先就這麼多吧,封了盒子送去竹枝坊,和他說這些都是絕版書,供他印去賣,絕不可丟失,刻版後即送回。如能配些精美的繡像、草藥畫、算盤珠位圖之類的,更好,印好後送我幾套便好了。”
蘇槐應了:“是。”心裡想著,乖乖,這可全是內藏孤本抄本善本啊,多少翰林學士想看,也要一本一本慢慢借,這小公爺拿去印了賣,嚯!
謝翊自言自語道:“這能讓他忙上一段時間了。”也省得日日和狐朋狗友廝混,與虎狼周旋。
作者有話說:
注:一、關於義學,是免費學塾,宋以後明清,興辦義學非常普遍,大多由地方官府主辦。大家看看明清的名臣在地方的任職經歷,不少都有辦義學的政績。僅看廣西桂林一地,明清兩代就興辦了四十多所義學。這也是明清考察官員的重要考核範圍。而這種義學大多承擔的是啟蒙學童、教化鄉民的功能,唯有少數書院才能達到往科舉輸送人才的作用。科舉的資格和義學就讀的資格是兩回事,不是說你讀了義學就一定能參加科舉。文裡謝翡舉辦的義學,規模很小,隻是替朝廷分擔一些賑災負擔,同時掙點名聲養養望,不必發散太多,這也不是許莼的事業,不會多寫。
二、籌辦義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奏報這事肯定早就奏了,和皇帝前一晚見世子沒有因果關聯。皇帝日理萬機,在皇上跟前奏報,可能也就是一句皇上去年水災,育嬰堂收養孤兒負擔困難,我打算辦個義學分擔,銀我發動捐助自籌。皇帝一聽挺好,就是不要光教經義,教點實際的。皇帝不可能還去真聽你去匯報這義學叫啥名字,選址在哪裡,老師打算請誰,需要多少錢,錢打算怎麼捐的這些瑣碎細務。便是關心,也隻會要求走程序專折呈報,由國子監、禮部等有司審核。謝翡為宗室子弟,見皇帝機會多,要辦義學,報這一句話也就是為了過個明路,省得做了後皇上猜疑邀名,當然咱們皇帝自然也胸襟寬廣,不介意這些,有實惠到百姓就行了。
第45章 題匾
六順十分勤勉, 第二日許莼收到這一大盒書,肅然起敬道:“九哥原來有這許多珍貴藏書!”
Advertisement
他先迫不及待拿了九哥的信來看,看到那句:“可託生死之友, 一輩子有個一個兩個足矣。”一時不覺有些痴了, 心中想著, 我隻要九哥一個足矣。
一時竟也不知如何回九哥,隻能先將那盒書籍打開, 仔仔細細看了,越發感動,這些書顯然是九哥認真選了的, 《三國》和《龍圖公案》, 選了畫師仔仔細細配好畫印繡像本拿去賣, 那可是極暢銷的!醫書自不必說了, 這可太珍貴了,周大夫看到恐怕也要兩眼放光,不若這刻本校樣就讓周大夫來做, 他定要開心死了。這《珠算經》和《馬經》,就更珍貴了,印出來也極實用, 又是自己立刻就能給義學印上的。
他心中感激越甚,越發珍重, 不敢輕褻了九哥的這番心意,於是親自捧了書包好, 叫了冬海來監督, 先去了闲雲坊, 把青錢和羅禹州叫了來, 把這書給他們看了, 然後說了想法。
青錢一聽自然喜悅:“這絕版書可不易得,一則要管好,派八個得力管事鎖好,四個一班,日夜輪流看管,寸步不可離。白日派人來一頁一頁拓了去做刻版,書一律不許帶出書室;二則整個消息都需封鎖,不可外泄風聲。待做出刻版後,先印一個校本,請人精校,這時候便可請畫師來畫繡像插畫了。這時候書也全都可以歸還了。”
羅禹州也道:“那印書廠還得重新申饬一輪,之前到底不是咱們家產業,我先安排幾個得力管事過去,把上下印書刻版校對的工人都重新整理一遍,留下可靠的,印廠也得好好修一下,需要補充什麼的得趕緊採辦,工人食宿的地方全安排上,刻版期間一律食宿在書坊裡,不許外宿。”
許莼一聽極是:“是的,之前那些印印話本可以,但印這絕版書,那還是差了,得把工具都給弄好了。紙張、刻版、畫師,我都要最好的,這才配得上這書。工人都給捋順了,印廠這邊得麻煩羅管事了,橫豎這邊闲雲坊也有青錢姐姐管著,您可多留些心在那邊,你這邊冬海配合,主要是那些醫書,到時候周大夫也掌著,必萬無一失。”
“至於義學捐書這邊,就請青錢姐姐總負責了,一應對接,也都靠您了。我把秋湖留給您,有什麼事可讓秋湖幫忙,來回稟報我。”
青錢一笑,躍躍欲試:“多謝世子信任,必不辱所託。筆墨紙張這些,咱們閩州可是特產,如今立刻調貨,必不給世子丟臉。隻是這般你身邊就隻剩下春溪夏潮了,我給表少爺那邊去個信,再挑幾個能幹的給您送來?”
許莼搖手:“罷了,表哥那邊也是用人的時候,咱們自己再慢慢教著些人便好了。”
“等等,這印書坊,咱們得起個響亮點的名字。”
青錢道:“我這些日子剛接收書坊,也了解了一下,有名的有洞庭掃葉山房,取校書如掃落葉之義;姑蘇聚文堂,四美堂,寶興堂;金陵富文堂、聚錦堂、德聚堂;京裡的就更多了,聚珍堂、善成堂、文成堂、翰文齋等十幾家,但名字就普通了,不好記,依我說得起個好記的,雕成堂號,每本印上,這樣才響亮。”
許莼心中嘿嘿一笑,連忙回去寫了一封信給九哥,九哥才學高,替自己起個響亮的名字嘛。
謝翊卻是在見謝翡,聽謝翡說義學籌措的事,笑著嘉許道:“卿辦事能幹,這麼幾日竟籌了這許多,多餘的捐款倒也不必退回了,隻轉給京師育嬰堂吧。供孤兒日常衣食供給,也算周全。”
“朕給匾額題字的事就免了,你既都請了三鼎甲,讓他們分別題匾題詩便是了,朕記得狀元的字很不錯的,他又出身貧寒,如今捐資助學,也是個不忘本的意思,貧寒孤兒看到這三鼎甲的題字題詩,自然也踴躍向上,善舉也。”
謝翡原本以為皇帝必惡了賀知秋,沒想到還能神態輕松這麼說,心道若是自己回去轉述給賀知秋,恐怕他也能放下心來。
謝翡便也謝了皇上天恩,退了出去,卻在夾道看到蘇槐親自捧著個朱紅匣子,笑意盈盈迎面進來,見到他連忙側身鞠躬:“奴婢見過小王爺。”
謝翡笑道:“蘇公公好。”
蘇槐笑容滿面:“小王爺好,聽說您興辦了一所義學?老奴那邊也有些積蓄,略盡綿薄之力。”
謝翡忙道:“實是已湊齊了,不敢再受公公美意。早就遠遠超過了興辦義學所需銀兩,剛剛與皇上報了,皇上命多餘資金轉去育嬰堂呢。”
蘇槐道:“這等,那我也命人送去育嬰堂吧。老奴還有差使,小王爺先請。”
謝翡連連作揖,看著蘇槐腳步輕快小步送入了內殿,不多時便又看到蘇槐小跑出來傳筆墨伺候,心中詫異,文心殿一貫是皇上日常見大臣面奏議事的地方,若是寫字一般會去後殿歲羽殿。
如今忽然傳筆墨,自然不是日常筆墨,想來是要寫大字了,這是要給哪裡題字嗎?皇廟?還是宮裡哪一處修建?難道是齋宮?
可惜自己沒有求得皇上賜筆墨給義學,若能求得御筆題詞,譬如宣成、清湘書院,流傳至今,可都是嘉話。
謝翡一徑想著,一徑回去繼續籌辦義學的事,一邊果然親自登門去了狀元府邸,送了些藥材補品,又將皇上口諭告訴了,隻以為賀知秋定然欣然。
沒想到賀知秋聽了這話,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皇上這是誡勉於我,不可忘本。多謝小王爺轉告皇上口諭,臣凜遵君命,不敢有違。”
謝翡有些茫然,但還是寬慰道:“我看陛下十分和氣,賀大人還是放寬心懷,早日養好傷,振作起來,過些日子書院開張,還請狀元郎親筆題匾,到場祝賀。”
賀知秋點頭道:“多謝小王爺,賀某慚愧,也是時候振作起來,為民謀利了。”
=======
晚間,六順親自給許莼送來了匾額橫額“雛鳳堂”。
許莼笑得合不攏嘴,又讓六順轉送給九哥一套大筆,卻是上次九哥喜歡,他又讓人定制了一套專門寫大字的毛筆來,今日剛剛送到。
送走六順後,許莼自己把那“雛鳳堂”反復看了幾遍,隻覺得淋漓恣意,瀟灑出輕塵,正如其人一般。心道:九哥寫得這般好,我就將這字直接拓印刻制成堂號,印在每本雛鳳堂出品的書上,這些書定然要流芳百世的,九哥的字也隨著這些書,造福世人,流芳百世。
第46章 文書
義學轉眼落成, 擇了吉日開張。
謝翡親自主持,京兆府尹江顯親自過來致辭,三鼎甲賀知秋和張文貞、範牧村也都到了。花團錦簇燃了鞭炮, 賀知秋提前題的“維賢書院”掛了起來, 張文貞則寫了一篇文賦, 以賀這書院成立,範牧村則寫了一首詩。所有的賀文賀詩全都提前刻好了碑, 放在書院入門的照壁處,背後則刻著捐贈人的名單及捐銀數。
江顯見了賀知秋有些尷尬,但到底官場廝混多年, 倒還與他打了招呼。賀知秋平心靜氣拱手還禮, 甚至還和他討教:“江大人這些日子城牆修繕安排得極好, 我等住在城牆附近的百姓都有受惠到。”
他母親看他病了消沉, 便瞞著他還去給修城牆的勞役送了幾日食水,掙了工時拿了竹籌換了不少吃用回來,他問了才知道, 心中羞愧自己為官還要讓母親辛苦,另卻也吃驚江顯竟有如此之能。
江顯尷尬道:“都是趙毓大人一手安排,不敢掠功。”說完看賀知秋面上全無怨恨自己之色, 若無其事。心中也微微放了心,想起來幕僚和自己說隻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便也裝著太平樣笑著說些闲話,一邊看著學生們受了先生訓導後, 排著隊領書盒、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