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許莼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香囊,從裡頭摸了一粒丸子放入了口中,他平日隻要一上經文課,就打瞌睡,九哥希望他學好,他今日才第一天來太學,絕不能又重蹈覆轍,讀不成書也罷,還要被人鄙薄。
他心中嘀咕著,那丸子化在口中,一股刺激清香的味道直透大腦,鼻尖衝去,腦子瞬間清醒振奮起來,而他兩隻眼睛瞬間也就淚汪汪起來。
“他吃的什麼?”在沈夢楨身後的簾後,謝翊微微皺起了眉頭。
六順在一旁小心伺候著,輕聲道:“應當是龍腦提神醒腦丸,那東西可不好受,我聽冬海哥哥說是世子讓配的,說是要認真上課,怕精神不好要睡著,因此才讓配的。”
謝翊眉毛蹙得更緊:“讓人去找冬海取了來讓太醫驗一驗。”
六順輕聲應了,連忙悄悄退下。
蘇槐連忙道:“陛下不是說世子身邊有醫術高明的大夫嗎?還聽子興說過世子身邊還有舌頭極靈敏之人,應該是害怕被毒害,盛家給世子身邊放著的人。”
謝翊微一點頭:“是沒錯,盛家考慮十分周到。春溪,身有神力,出入佩刀,必有武藝在身,夏潮,機靈善辨味,這是防止飲食被暗害,又有一雙伶俐腿,應當是負責奔波通消息的。”
“秋湖,機變擅應酬,我看他言詞雖然謙卑委婉,看人卻目光犀利,定然是有認人記面容的本事;冬海自不必說了,醫術高明,擅急救。盛家對這個外孫,是極重視的。”
蘇槐笑道:“那陛下還擔憂?”
謝翊道:“正是因為野路子大夫,隻重藥效,我才擔憂。民間提神的藥,若隻是冰片薄荷芥辣蘇合香等也還罷了,就怕加了檳榔、罂粟,甚至五石散,不可不防。”
蘇槐笑了:“陛下這是關心則亂了,盛家既然能在世子身邊安排這樣的書童,豈有在這入口的東西上不在意的?”
謝翊想了下也有些自嘲道:“這孩子如一泓清水一般淺顯,與他母親都十分良善忠厚,以至於總讓人覺得他們沒有自保之力。”
蘇槐道:“奴婢倒是覺得,陛下這些日子更有人氣了些。”從前啊,真是一絲人氣都沒有的聖人,每次隻按部就班,讓人懷疑隨時要離去。
謝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蘇槐笑吟吟也不再說話,聽外邊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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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楨命人發完了課業紙,開口道:“諸公子在家中,應當也都學過這《大學衍義》了,因此我也不必逐字逐句講解。先請一位太學生來先試講一卷吧。誰先來?帝王為治之序。”
眾人:“……”
課堂上一片沉默,許莼拼命低著頭,生怕被沈夢楨看到。對面謝翊看著他漆黑發頂上的銀冠頂花,忍不住又笑了。
幸而此時謝翡站了起來:“學生願試講一二。”
沈夢楨笑道:“極好,請。”前邊早已讓人另設了一座席,適才眾生還不解,如今卻都明白了。
謝翡起身到了坐席上,斯斯文文開始說起經義來,幾乎不看原文,侃侃而談。
許莼長長松了一口氣,坐直起來認真聽起來,然後發現自己好像居然聽得懂,越發高興了,拿了筆來開始記錄。
謝翊在後頭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靜悄悄離開了。
太學日子與從前不一般,自許莼老老實實去上課後,似乎連柳升等人也不大找他了。
但因為太忙回來又要作功課,又要擔心被先生點到,他便連寫信給謝翊的話都少了許多,一則擔心九哥覺得自己學識淺薄,二則看起來九哥真的很忙,自己之前哪些問題,認真聽了講以後,才發現原來還真能聽懂。
尤其是沈夢楨的課,竟然大半課堂都是在讓學生辯經,即一人闡述觀點,其他人提出問題或者駁斥,或者補充,都可以。
而太學課堂確實比從前要自由一些,先生直接細細講讀的不多,反而時常會舉一時政,一判例或是一地實務來讓他們討論。
沈夢楨也給他提問過,提問的卻大多是實務和稅收漕運等計算,經文很少為難他,顯然是知道他不長於此。
這讓他感覺到了放松。尤其是太學裡頭,竟然有不少人主動與他結交,且不似從前紈绔子明著就是等他做冤大頭請吃飯,而是真與他交流經書、畫畫技巧、顏料購買、稅法計算得失等,至少看著表面無輕蔑之色,是個真心折節結交的樣子。
他卻不知道從前諸生隻以為他庸俗猥鄙、佻蕩不堪,如今一並上學,看他樣貌俊美、勤奮乖順,並不是一味紈绔無知,才知傳言大謬。再接近攀談些,發現這許小公爺性子慷慨好義,言談可喜,竟是錦繡簪纓隊裡難得人材,親近的人多了起來。
一時他竟接了不少文會宴會的帖子,聞之他好畫,便是畫展、畫會也有人下了帖子來請他。
不少都是不好拒絕的,他難免也多了些應酬。給九哥的信相較從前難免疏了些。
畢竟看的書越多,越發發現自己是如何的才疏學淺,一想起之前自己問的那些簡單問題,這讓他很是羞愧,覺得之前耽誤了不少九哥的時間。
日久不見,之前對九哥那敬畏之心又佔了上風,他自卑自厭的心起了,心想九哥性情高潔,無端消失的那本畫本,恐怕已被九哥嫌惡地燒掉了,隻是為了還自己那救治之功,周全自己面子,容忍著罷了,這些日子漸漸疏遠,恐正是應有之義,自己還恬不知恥去打擾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謝翊忙於春闱和政事,一時也不太注意,等到會試結束,大臣們開始閱卷,而他也難得地有了一絲闲暇,這才忽然想起來好像好幾日沒看到有功課疑問送來了。
他便找了蘇槐問,蘇槐回話道:“這幾日沒見功課送來,問過六順那邊,說沒看到送來。以找冬海拿藥的名義打聽了下,據說是入了太學功課緊張,課業很多,而且新認識了許多太學生,幾乎日日都收不少帖子,也不好都拒了,但不拒更麻煩,這家去了那家不去就得罪人了,因此竟忙得很。”
謝翊臉色淡了些,問道:“藥驗過了嗎?”
蘇槐道:“御藥房拿去後驗了好些日子,不踏實,又讓六順去多拿了些來驗。結果許世子以為是九爺要,幹脆把方子都包了,連著一大匣子的成藥都送了過來。御藥房對著那方子也自己試著做了一批,仔細驗過了,確定無害,不會成癮。方子您要看看嗎?奴婢看了,多是石菖蒲、五味子和薄荷之類的提神增智藥材。”
謝翊看了看天色:“驗過就行,難得無事,朕出去走走。”
蘇槐連忙道:“我去叫方子興大人陪同。”
謝翊淡道:“他在外邊辦差呢,不必興師動眾,朕自騎馬後山湖邊走一圈就回。”
蘇槐聽到後山湖邊,便知是竹枝坊了,心領神會,下去安排內侍給陛下換衣裳不提。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幼鱗:你我本無緣,全靠我砸錢~
九哥:好個喜新厭舊的小紈绔。
第31章 夜談
雖然知道到了竹枝坊不一定能見到許莼, 但他也並不讓人提前去通知,隻騎著馬溜溜達達到了後門,竹枝搖曳, 朱門斑駁。
謝翊在馬上拿著馬鞭垂下扣了叩門, 老僕聽到立刻過來開了門, 上來牽馬,眉花眼笑:“九爺來了?可用過飯沒?廚房有魚湯, 鮮得緊,給您下碗面?還有蔥燒蠶豆,新剝的嫩嫩的春蠶豆, 配點甜釀黃酒, 香啊。”
謝翊一笑, 忽然對這市井煙火有了些親近, 仿佛自己真是遠遊歸來的遊子,進門先問吃了沒,一碗熱湯慰腸胃, 這就是百姓家居嗎?
他道:“我用過了,你家少爺呢?出去了嗎?”
盛老六道:“您來得巧,前些日子天天都出去應酬。今兒少爺得了一套寶船, 愛不釋手,在樓上玩著呢, 飯都不想吃,正好九爺來了, 一起開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