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閣臣都身軀一震,尤其是京兆府尹江顯站了起來,臉上幾乎能擰出苦汁子:“陛下,京城城牆必須要修了,去歲東南角勉強修補著否則都要塌了。臣好不容易填了十萬兩銀子的虧空,再不能騰挪了。”
前些日子領了責,他召了京兆府上下官吏震嚇一番,將那些刀筆師爺奸猾老吏申饬一遍,讓他們把從前吃進去的都吐出來,再寫信去給前任府尹讓他認賠部分,好歹上下分攤著將這虧空給補上了。他如今到哪裡再去找這修城牆運河的銀子?
謝翊看了他一眼:“著內務府把內庫裡挑些書畫古董召皇商來舉辦義賣。母後去了皇廟,一心儉省修行,從前一些俗物都已蠲免闲置了,正可義賣籌資賑災,為母後積福,為先帝祈福。”
閣臣們沉默,心聲震耳欲聾。
皇上若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不要仍然如冰雪一般凜冽,那才會顯得更母子情深一些。
可惜,連一貫敢言直言的李梅崖,也沒有諷上幾句皇帝不孝不誠,反是隱隱贊同的樣子。是了,聞說這拗酸子從前就彈劾過皇太後壽誕過奢,如今能賺上一筆賑災銀,自然是贊同的。
其他大臣心中不由一起鄙視起李梅崖來,卻見蘇槐忽然從門口掀了簾子進來,然後捧著兩個匣子進來,分別放在了御桌上。
大臣們雖然松了一口氣有人打破這尷尬的時候,又全都不由自主悄悄看向皇上。
勤政殿內議政時,內侍護衛非軍機大事不可擅入,違者斬。
而眼看著御前第一內侍蘇槐神情平淡,輕手輕腳隻是打開匣蓋,一盒梅花匣子擺著五色糖,看著並無特別之處。
另一匣子卻是剔紅書匣。皇帝似乎也並無責備之色,反而伸手從裡頭取出了一張金邊書籤在手指頭拈了下看了眼,又放了回去。然後起了身來吩咐蘇槐道:“叫御廚那邊送些紫蘇飲來給諸位大學士們喝,朕更衣。”
大學士們慌忙紛紛起身謝恩,恭送陛下。
謝翊隻轉身回到了後邊,問蘇槐:“許莼那邊出了什麼事?”
蘇槐陪著笑臉道:“是六順送了皇上的功課釋義過去,卻是撞到了國公府上的管家過來通報,說是小公爺那日被李大學士嘲諷奢侈的事傳得滿京城都是,且小公爺四處流連風月之地,好南風的事也被捅到了太夫人那裡,太夫人生氣正叫人傳他回去,聽說恐是要挨打罰跪。”
謝翊眉毛一皺:“這事都過了這大半個月了,怎的才傳開?而且那日就沒幾個人,誰傳這話?”
蘇槐沒說話,謝翊道:“正好前日沈夢楨的任命剛下了,這事也才安排好了,今日也就提前定下也不妨。你派幾個人,到前日擬好的名單上的人家去,傳他們家子弟進宮考核,再把如今在太學讀書的宗室子都傳到煙波殿,就說朕要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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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槐連忙笑著應了,謝翊道:“你這裡不用伺候了,盯著去把這事辦妥了。”
蘇槐連忙應是,謝翊遲疑一會兒看了眼天色,又道:“恐過去也晚了,吩咐御醫候著,若是挨了板子,也要進宮來,即命御醫調治。”
蘇槐正色道:“是,小的準備好軟轎,懂醫務的內侍隨行,包管不讓小世子受一點委屈。”
謝翊微一頷首,這才轉身又去了勤政殿。
蘇槐連忙招了趙四德來,親自教了他一篇話,打發他先去靖國公府,又再找了幾個內侍來,交代清楚,分別出去傳話不提。
謝翊回了勤政殿,一眼看到正隨著大臣們起身行禮的李梅崖,便有些沒好氣起來,看他十分不順眼。坐下便道:“此次賑災事關重大,國庫緊張,這賑災銀子好容易挪了出來,若是又被地方貪官汙吏就中取利,又或者安排不當,倒教百姓倒霉。”
內閣首輔歐陽慎道:“陛下所慮極是,可派一賑災欽差前往督辦。”
謝翊道:“歐陽愛卿可有人選?”
歐陽慎心中一頓,一時竟還想不出合適人選,要知道這賑災,既然有皇命,要保證賑災效果,要保證顆粒歸公,這就實實在在是個苦差事了。又是去到湘地那麼遠的地方,還是雪災,一路餓殍飢民都要安撫,路上必已有匪徒,還要兼著剿匪……該舉薦誰不會得罪人呢。
他遲疑著未答話,蘇震已呵呵一笑:“這不是現成人選嗎?我看李大學士廉潔奉公,歷來是個能吏,自然非他莫屬了!定然每一文賑災銀,都能花到災民身上!”
在場臣子:“……”不用這麼明顯吧老蘇。
李梅崖已站了起來道:“臣願為君分憂,赴蒲州賑災。”
謝翊道:“準了,卿即為欽差賑災大臣,即日啟程前往災區,一路當以民生為重,沿路地方義倉,皆準你隨機調用。”
李梅崖道:“臣遵旨。”
謝翊看了眼一旁幸災樂禍的蘇震:“災區沿路必已有盜匪為患,且命蘇震為賑災副使,領兵一千,護送賑災銀兩,一切行動,聽從李大學士調度。”
蘇震慌忙起身領旨,臉上眉目盡垮,如喪考妣。
謝翊道:“卿這些日子確實懈怠了些,軍務廢弛,無怪乎梅崖當面直言。卿此次去賑災,好好看看百姓民生,方知將帥肩上責任。不是日日隻看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被人拔根蔥也要跳起來似村頭無賴相爭,朝堂之上,豈可如此失之體統,不識大體?”
蘇震慌忙跪下請罪道:“臣知罪,臣此次定一心襄助李大學士,絕不敢公報私仇。”
謝翊又看向李梅崖:“梅崖直聲震天下,卻也當知水清無魚,莫要總是雞蛋裡挑骨頭加人罪名,以建言自命。前些日子命卿在家反省,則當自知檢束,務實為上,少些好名之舉。”
李梅崖起身躬身道:“臣知罪。”
謝翊又道:“眾卿亦當如是,爾等皆為朕之肱骨,當以國計民生為重,絕不能因私廢公,互相攻訐卻置大局不顧。”
歐陽慎連忙帶著眾大臣起身領訓。
謝翊這才命大臣們都下去,看了看天色,心道也不知那小紈绔挨打了沒有,上次略受了幾句擠兌,便哭得眼睛都腫了,若是挨了打,也不知要如何哄了,連功課都要耽誤了。太夫人作為長輩教訓小的自然天經地義,但若是許莼真挨打了,朕少不得也隻能打打你兒子出出氣了。
謝翊拿了匣子裡的書籤出來在手中,心中森然想著,子不教父之過,許莼受了多少板子,就如數翻倍打回靖國公屁股上好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①
謝翊:母後一貫慈悲,如今去皇廟清修,用不上富貴俗物,正好義賣賑災,為先帝祈福。
大臣:……你人還怪好嘞。太後知道你這麼孝順嗎。
謝翊:正好描補下朕把畫偷出去送人,鋪墊鋪墊。
許莼:皇宮果然在義賣賑災!九哥誠不欺我!
②
謝翊:內閣議事,擅入者死。
蘇槐:小世子恐是要挨打!
謝翊:還不快去救——御醫候命。
③
冠冕堂皇的皇帝:爾等當以國計民生為重,不可因私害公,不識大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