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林滿臉迷惑:“順親王世子是誰?李梅什麼又是誰?莼哥兒也是的,花這大價錢宴請還被數落,還不如把錢給我辦,定然妥當。”
太夫人幾乎氣厥過去,白夫人連忙替她拍著背心,太夫人轉頭手抖著對許菰道;“菰哥兒給你這不爭氣的爹說說!”
許菰道:“順親王世子謝翡,是宗室裡頗為出挑的了,平日裡好文,是林祭酒的外孫,因此在士林中也頗有些名聲。平日裡也與大學士李梅崖交好。李梅崖是內閣最年輕的大學士了,二十二歲時連中會元、狀元,授修撰。年方三十六歲便已任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參與軍機要務。他前些日子因奏折觸怒皇上,皇上叱命他停職回府思過,聽說日前又已復職當差了。為人極是耿介剛直的,若是將宴席過於奢侈參上一本,父親也逃不掉一個管教不嚴的罪過。”
許安林聽到他被停職,松了口氣:“不是被停職了嗎?御史們本來就愛參,我也不是沒被參過……無非就是罰罰俸,我又不當差……”
太夫人雙眉豎起:“你懂什麼?內閣大學士怎可能隨意罷免,皇帝再生氣,頂多也就是讓他在家反思幾日,也就回去了。你可知道內閣大學士一旦彈劾,便是首輔也要先遞了辭呈,在家等候朝廷問詢,你一個小小的世襲爵位,那還不是皇上一句話就撤掉的事嗎?”
許安林睜大眼睛:“什麼?莼哥兒好心請吃飯,便是奢侈些,也是東主一片好意,他怎麼好意思反過來參奏咱們呢!這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嗎?也太不知人情世故了吧?他沒有師生故交,上級同僚的嗎?難道平日參加別人宴會也敢說?誰還敢請他啊。”
太夫人被這個癩皮狗一樣無能的兒子氣得沒法,也知道和他沒法說話,隻高聲問道:“莼哥兒呢?怎的闖下這等大禍還不來?來日害得抄家滅族,除爵問罪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裡逍遙呢!”
許安林皺眉道:“母親,好端端如何口出不祥,莼哥兒不過是淘氣些罷了,何至於此。”
許菰低聲道:“父親大人容稟,原不想驚動祖母和父親母親的,隻是二弟此次聽說還和盛家的大表哥一起宴請的順親王世子,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還罷了,若是李梅崖大學士不追究,過幾日也就淡了。但靖國公府上的世子私宴順親王世子,與宗室結交,遺禍長遠。”
許安林滿肚子糠,壓根沒聽懂,滿眼茫然:“疑惑什麼?”他年過四十,樣貌還算過得去,但實在是腦子空空,繡花枕頭一個。
盛夫人淡淡看了許菰一眼,許菰不敢看嫡母的眼睛,隻作揖道:“還請父親母親大人饒恕兒子魯莽,實在是如今京裡士林官學盡皆已傳遍了,加上上次十萬兩因此捐朝廷換诰命的事,如今人們隻知靖國公府極有錢且奢侈無度,二則帶著富商親戚和宗室交好,這樣的名聲傳在外邊,實是招禍的苗頭,還須得好生想個辦法的好。”
太夫人冷笑道:“老二一把年紀了,還不如你兒子看得清楚,我早就說了得好好管束莼哥兒,一樣請的宿儒名師教他們,你去打聽打聽,賈先生是一般人能請到的嗎?若不是我央了父親下的帖子,再三邀請,你拿多少束修也請不到!菰哥兒就能沉下心來學,莼哥兒呢?學不會還不許打!慈母多敗兒!”
盛夫人一言不發,白夫人嘆息道:“可惜菰哥兒馬上要入闱考試了,如今這般沸沸揚揚,多少有些影響。”
太夫人被提醒了,連忙道:“菰哥兒莫要再想這事了!趕緊回去仔細溫書去,無論誰來問你弟弟的事,你隻說不知道,都在外邊溫書呢。其他事情我們處理。”
許安林懵懂道:“那如今要怎麼補救?”
太夫人怒道:“把莼哥兒叫回來,打一頓板子,讓他跪祠堂禁足去!然後派人分別去給李梅崖和順親王府那邊都致歉,隻說是頑童無知,私下宴請,並未稟過父母。將這消息傳揚出去便好了。人們隻知道這是他頑童擅自做主,不會覺得是我們大人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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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夫人輕輕咳嗽了聲,許安林身體微微一抖,連忙道:“回來禁足就算了,打板子就不必了吧,老二身板子弱得很,萬一打壞病了可怎麼得了。”
太夫人看了眼盛夫人,知道盛夫人必是心痛,想了下道:“你道我舍得嗎?莼哥兒在我這裡養大的,我還不是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隻是對外總要做個樣子……略教訓教訓,再不教訓,莼哥兒以後還更大膽!到時候抄家滅族,不過須臾之間!”
許菰卻輕聲道:“還有一事,容孩兒上稟祖母、父親母親。”
太夫人問道:“什麼事?”
許菰道:“這次流言傳得厲害,我才知道,前些日子二弟在外邊一直流連戲館和風月之地,結交優伶,擇選男倌戲子,放了話出去說務必得物色長得好又知趣的試一試……二弟到底是世子,隻恐是年少被人勾引著走了邪路,孩兒聽了十分擔憂,不敢不報長輩,隻恐二弟不知悔改,索性借著這次機會,管教一二才好。”
許菰此話一說,太夫人已氣得渾身哆嗦:“難怪從來不碰房裡的丫頭,竟是被人勾引著如此!我靖國公府何時有這般門風!傳出去還得了!哪家名門閨秀還敢和我們議親?便連其他哥兒的婚事也要影響了!還不叫人押了他來!”
太夫人一時又忽然想起什麼來和盛夫人道:“難怪你們盛家好端端送了四個小廝來給哥兒用,咱們府上規矩書童多的是,如何非要在外邊挑呢!如今看來,個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早聽說閩地就興這些歪門邪道,如今好端端的把爺們都給勾引調唆壞了!叫我如何去見老國公啊!”
她氣得老淚縱橫,直拿了帕子捂臉,盛夫人無端被扣了這樣一頂大帽子,皺了眉頭,白夫人扶著老夫人道:“老夫人緩緩,弟妹未必知道這些,但身為主子身邊的小廝,知道小主子學壞,還不趕緊報給弟妹知道,好及時扳正。這般大膽小廝,是該好好懲戒一番的。”
太夫人想到此處,已回過神來:“那幾個小廝哪有這般膽子?他們身契都是盛家的吧?怎敢不報?”
盛夫人道:“小廝們是說過老二正想著給府裡養一班小戲,給太夫人祝壽用的,因此這段時間正在外邊物色著。我想著也花不了幾個錢,合該給太夫人些驚喜,便沒說。再則,他少年人和國子監的同學們去樓子園子裡應酬應酬,也是正常。想來菰哥兒恐怕是一時聽差了以訛傳訛也是有的。”她一雙明亮眼睛掃了眼許菰,眸光帶著深深威脅。
許菰垂了頭不敢再說話,盛夫人又看著靖國公道:“這事兒我也和老爺說過的,老爺還說若是哪裡有新戲,老爺一年捧戲子花的錢沒有一萬也有幾千了,這京裡不都這些風氣,如今自家清清靜靜養上一班小戲,平日宴會的時候都能唱,自家想聽隨時能聽,豈不好?隻是小戲第一要求便是年齡好,聲音要清,又要請師傅好好教,不容易找到好的,莼哥兒這才多花了些時間。”
許安林連忙道:“正是,確實和我說過。”
太夫人瞪了他一眼,仍道:“無風不起浪。”又催道:“如何還不見老二過來?”
盛夫人心中卻是想著適才見不好已讓夏潮去通風報信命許莼無論如何不能回府,明日再隨便哐個落馬扭傷的事糊弄過去,卻不知道夏潮一貫懵懂,也不知能辦好不。
卻說夏潮得了令早已一溜煙跑到了竹枝坊。
許莼卻是正剛剛從六順手裡接了朱漆剔紅的書匣,滿心歡喜打開,取出了謝翊寫好的釋疑的紙箋出來,一邊將提前寫好的疑問封好放回六順的匣子中,命人賞六順:“正好昨日剛得了一盒琥珀松子糖,味道極好,送給你嘗嘗,另外有一盒五色糖還勞煩你帶給九哥。”
六順連忙接了過去,滿臉笑容:“謝世子賞。”
許莼卻問六順:“九哥身子如何?可好了些了?可有什麼想要吃的,我讓人辦了來。”
六順道:“九爺一切都好呢,世子不必擔憂。”
卻見夏潮已大呼小叫衝了進來,見了許莼也不及行禮,隻匆匆道:“不好了少爺,府裡大爺去太夫人跟前告了一狀,說你宴請順親王世子,被李大學士宴上譏諷過於奢侈靡費,如今傳得滿京城都是。現太夫人怒了,正叫了國公爺、夫人過去斥責,又叫人立刻傳你進府,夫人說了,你千萬莫要回去,明日隻說扭傷腿回不去便是了。”
許莼一怔,笑道:“既是我惹的禍,當然是我去接罰了,怎能叫父親母親白替我挨罵呢。我還是回去吧,一味避著也不是個事,還不如早罰早好,也不過是跪跪祠堂罷了,祖母一貫十分寵我,我不去,必要把氣撒在母親身上。”
夏潮跺足道:“我的世子哎,這是小事嗎?這可是朝廷副相,聽說早已啟用了,皇帝可看重他了。再則,我臨出來前,早蘭姐姐悄悄找人給我遞話,說大爺連你在外邊找小倌的事都捅了出來,讓你仔細著,現老太太嫌我們四個盛家的小廝教壞了你,要趕了我們走呢。”
許莼道:“你們身契又不在國公府,趕走不也還是住這裡,沒關系的。大哥多半是嫌我得罪了朝廷大臣,擋了他前程罷了。”他起了身來,便要回去,春溪想了下道:“夫人那邊必有法子應付,世子不如且再等等,派人去打聽清楚再說。”
許莼道:“不必了,何必讓母親替我受苦。”一邊笑著對六順道:“六順先回去吧,回去和九哥莫要提我這邊的事,以免他白白擔心。祖母一貫寵我,不會有事的。”
六順滿臉笑容隻鞠躬點頭,卻嘴上一句不曾應。
許莼也沒注意,隻擔心母親被罰,快步下了樓,春溪秋湖等人阻攔不得,隻能緊緊跟著在後頭,六順捧了匣子,自回了燈草胡同,卻是連忙換了衣服進宮去,找了蘇公公,將這邊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蘇槐沉思了一會兒,六順道:“看這時辰,應是皇上與內閣大臣議事的時辰,一貫不許人打擾的,要不,公公您和方子興大人說說,去靖國公府上拜訪下,興許就解了圍。”
蘇槐搖頭:“糊塗,子興是什麼身份,你也不怕靖國公府老太太嚇死。這事,得趕緊稟皇上。”
六順滿眼茫然:“可是,皇上從前定的死規矩,與閣臣議事,非軍機要務不可打擾。”
蘇槐彈了下他額頭:“你們還有的學。”他拿了那匣五色糖打開,看裡頭是雪花藕片、紅色脆棗、芝麻糖、琥珀橘飴糖、松子糖四種,微微一笑:“還都是陛下愛吃的。”他拿了託盤來親自捧了,往議事的勤政殿去了。
勤政殿裡,閣臣們雖然都蒙皇上賜坐,但人人正襟危坐,肅穆誠敬,鴉雀無聲。謝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列位臣工可有良法?”
李梅崖道:“可先將今歲邊銀挪用賑災,秋收稅後再補上。”
兵部尚書蘇震已憤然道:“不可!今歲天寒,邊境恐有滋擾,邊餉不夠,或恐邊事生變。”
李梅崖輕蔑道:“軍務年年告急,地方籌餉銀給你們,尚且不足,軍政廢馳,積盜四起為患滋擾地方,剿匪也不見上報戰功。民為本,如今飢民餓殍遍野,自然先顧災民。”
蘇震怒道:“李大學士!你如此日復一日的針對邊軍,若是當真邊境生變,拿什麼去抵擋外敵?拿你的如盾面皮和似刀口舌嗎?”
李梅崖哼了聲似要繼續反駁。謝翊輕輕咳嗽了聲,諸位大臣立刻肅然,不敢再說話。
謝翊道:“朕記得今歲原本留了二十萬兩銀子修京城城牆和疏浚運河的,先把那筆銀子拿去賑災了吧,幸而隻有一州雪災,若都能用在災民身上,應可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