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哥,他最大的執念和最深的心理陰影都會分享給你,他會害死你的,隻有他面對了放下了,你就不會被拖進死時的那個任務幻境,即便最後進去了也不會太難走出來,你明白嗎?”香子慕烏黑的眼瞳裡滿是悲哀,對命運的悲哀。
陳仰不自覺地想起了他目前為止進過的唯一一個幻境。
那是小鎮時的事了,幻境裡沒有別人,隻有一個瘋癲的想掐死他,還把自己的左腿砸得稀爛的朝簡。陳仰再結合香子慕的話想了想,他抿緊了失血的嘴角。
陳仰剛站起來,背上的朝簡就下來了。
朝簡靠牆而立,單手捂住嘴咳嗽,呼吸裡全是鐵鏽的味道。
陳仰擔心朝簡突然要衝向香子慕,他根本不敢松開朝簡的手臂。
其實陳仰多想了,朝簡除了在極大的恐慌狀態下砸了藥瓶,不會有什麼殘暴嗜血舉動。
現在的新藥對他是有效的,他不會再像之前那麼瘋了,陳仰看到了的,他有在治療。
朝簡低頭對上陳仰擔憂緊張的目光,他扯動了一下沾血的嘴唇,哥哥,對不起。
“對不起。”朝簡無聲地說著。
他明知陳仰的死極大可能會成為最後一關的其中一道關卡,解決的辦法就是面對它,他卻不敢說,他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香子慕大概會以為那一場經歷是他身上的爛肉,早就腐爛了留著沒有意義,但對他來說不是,那是新鮮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從來就沒愈合過。
現在被香子慕全部挖掉,比想象的還要疼。
朝簡從口袋裡拿出紙巾,垂眸擦著陳仰衣服上的血跡。
陳仰知道這是個說開的好時機,他要幫朝簡走出陰影站到陽光下。
“當初你的左腿是怎麼受傷的?”陳仰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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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簡手上的動作停住。
“告訴我行不行?”陳仰抓著他的手臂。
“下礦井找線索的時候被石頭砸爛了。”朝簡闔了闔眼。
陳仰一點記憶都沒有,他瞪大眼睛看朝簡。
“如果不是我的左腿受傷,你就不會背我找藏身地,又為了我引開那些變異的礦工。”朝簡對陳仰笑,一滴淚從他紅得駭人的眼角滑了下來。
陳仰一把捂住朝簡流淚的眼睛:“你不是有意拖累我的。”
“不是。”朝簡愣愣地回答。
“所以就放下吧。”陳仰說,“我們隻是被規則利用了。”
手心裡的湿意更重。
“都過去了。”陳仰說給自己聽,也說給朝簡和香子慕聽,“我們要往前走,往前看。”
那件事不論是對他的對象,還是對參與過那個任務的老戰友都是陰影。
既然是陰影,那就要走出來。如果困在裡面,會成為心魔。
“我認同香子慕的觀點,重置前是前世,重置後是今生,前世的事就不要攥著了,放了它吧,今生……”
陳仰安撫了朝簡多久,香子慕就看了多久。
香子慕是一個信輪回信命運的人,她透過陳仰回憶想起來的那些時光,他們隻有一輩子的生死搭檔緣,這輩子不行。
因為陳仰的這輩子從一開始就被朝簡綁定了,搭檔隻會有一個。
香子慕等陳仰不說話了才出聲:“仰哥,我夢到我和你,還有孫大哥,我們三個躺在廢墟裡看漫天星光,約好一定要一起走下去,走到終點。”她把揚在半空的發絲往耳後撥去,聲音裡充滿滄桑的笑意,“現在最有希望的是你,也隻有你了。”
陳仰牽住朝簡的手,扭頭看香子慕。
早前鄭之覃透露過,他說香子慕是他的老前輩,那就說明香子慕重置後已經做了很多任務。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隨便停在哪都行,不打算去終點了,孫大哥他……”香子慕把掛在一邊的口罩扣回去,拉上羽絨服的帽子,“已經停下來了。”
陳仰一下震住,一隻手伸過來,抹上了他的臉,他愣怔地看著朝簡,眼神詢問。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滿臉都是淚。
“孫大哥因為職位的原因有很多顧忌,很多事都不能說,但我相信他一定發自內心的希望你往前走,走下去,想必他也已經跟你道過別了。”香子慕說,“該我了。”
陳仰的腦子裡閃過很多畫面,他全都抓不住,這讓他既難受又無力。
“仰哥,你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不會有人討厭和你一起做任務,你的信念是能傳染給隊友的,上輩子你的結局不圓滿,這輩子你……”香子慕冷冷看了眼在給陳仰擦眼淚的朝簡,她在心裡說,這輩子你的結局依舊和他捆在一起。
你選擇了一個不健康的愛情,我們勸不住,隻能看著你一條路走到黑,或許黑暗的盡頭會是光明。
成敗都是這輩子的事,沒有下輩子了。
香子慕將脖子上的圍巾一圈圈取下來,戴在陳仰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脖子上面,她踮起來的腳踩回地面上,黑色的發垂下來,雪白的臉上揚起微笑。
“保重。”
第163章 現實十
當天下午就變天了, 暖黃的陽光被層層陰雲蓋住,天地昏暗。
陳仰坐在床前看服藥後睡過去的朝簡,他一隻手按著被子, 一隻手漫不經心地在手機屏上劃著。
過了幾秒, 陳仰點開聯系人看了看, 原本躺在列表裡的孫文軍已經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他們的通話記錄跟信息。
孫文軍留在陳仰手機裡的痕跡被清理得幹幹淨淨,而他曾經的另一個搭檔香子慕連聯系方式都沒告訴他。
“不需要聯系,一切都離不開因果, 重置後的我們已經不是同路人了,我會為你祈福, 你走吧, 往前走。”
這是香子慕離開小巷時,對陳仰說的最後一句話。
陳仰後仰頭靠著椅背,抓著手機的那隻手搭在了眼睛上面, 等他通關了,拿回來的記憶會捆綁一堆悲傷跟遺憾。
還不如不要那些記憶……
陳仰搖頭,要吧,那是他的過去。
他的老隊友們走的走停的停,被抹去被遺忘, 總該有個人懷念他們, 就由他來吧。
陳仰壓下去的嘴角轉而揚起來,他笑出了聲,被手臂蓋著的眼睛泛紅:“我在這掙扎這什麼勁,要不要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終點呢……”
陳仰斂去嘴邊的弧度,苦澀地嘆口氣,他死了, 朝簡也會死,所以他是背著兩條人命和隊友們的希望在往前走。
怎麼也要走下去,必須走下去!陳仰抓起被子把頭埋進去,捂住了壓抑的哽咽。
.
朝簡又夢到了陳仰的死,他從睡夢中醒來,布滿血絲的猩紅雙眼瞪著天花板,滿臉極度崩潰後的呆木。
坐在床裡面面向窗戶的陳仰有感應地回頭,他看到朝簡那樣子,連忙跪趴過去:“朝簡?”
陳仰連著喊了好幾聲,朝簡的神智跟魂魄才慢慢回到身體裡,他用一種令人發毛的眼神盯著陳仰的脖子。
那一瞬間陳仰的腦中浮現出幾個片段,有朝簡被噩夢嚇哭的畫面,也有朝簡抖著手箍住他說夢到很多血,都是血的樣子,他結合香子慕今天透露的有關他的死狀,呼吸瞬間就變得不順暢了起來。
陳仰握住朝簡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沙啞地哄道:“沒斷,你看,是好的。”
掌心下的皮膚溫暖,動脈有力鮮活,朝簡停跳的心髒這才蹦了一下。
天黑了。
陳仰和朝簡靠在床頭,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他們的手是扣在一起的,緊緊扣著。
過了許久,久到陳仰感覺他和朝簡相扣的手指又湿又麻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朝簡的聲音。“你重置前的最後一個任務裡有我,香子慕,孫文軍,向東。”朝簡的喉頭像是被砂紙摩擦得紅腫滲血,他的嗓音有種撕裂感。
陳仰的腦袋還沒轉向朝簡,就聽他說: “還有我不記得的四十多個人。”
這麼多?陳仰呆住了。
朝簡再次語出驚人:“那是審核任務。”
陳仰的表情管理崩出裂痕,他“啊”了一聲,半天都沒回過來神。
“我的左腿還沒受傷的時候,向東就觸犯了死亡條件。”朝簡扣著陳仰的力道加重,“之後你死了,我看到你的屍體就直接進了最後一關。”
那個時候誰都不知道他們是在審核區,這是朝簡通關後才查出來的。
陳仰狠抽一口氣,之前丁會春說被報名也不一定就能通過審核,通不過的話就進不了最後一關,那會有兩種結局,一,死在審核任務裡,二,做完審核任務出來,繼續做任務往前走,等阈值再次達線被報名。
這麼說,他跟向東都是第一類情況,他們死在了審核任務裡。
“至於香子慕,我讓丁會春查了,她當初從審核任務裡出來了,後來因為別的任務失敗了被重置。”朝簡說。
陳仰咽了口唾沫,那香子慕是屬於第二類情況……的前半部分。
“那孫文軍呢?”陳仰急忙問道,“孫文軍沒有通關,怎麼會成為B區的副區長?他是不是有什麼別的身份?” 其實沒有死?
朝簡看著陳仰眼裡的希望,撥了個號碼,電話很快接通,那頭是一道幹啞的女聲。
“喂。”是丁會春。
陳仰把剛才的問題重復了一遍,屏住呼吸等一個答案。
丁會春道:“孫先生沒有被重置。”
陳仰一怔:“那他為什麼……”
“他累加的任務分非常高。”丁會春說,“而且,他自從和你一起進過審核任務出來以後,阈值就一直處於報名線位置,他一直被報名,一直在做審核任務,卻怎麼都進不去最後一關,情況特殊。”
陳仰說不出話來,丁會春這番話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孫文軍的阈值種子發芽長出了枝條跟葉子,死不了也活不成,這已經透露了他的現象。
陳仰仿佛看見孫文軍推了推眼鏡,對他笑“你小文哥失敗了”。
孫文軍在死胡同裡找出路,怎麼都找不到,他想退卻發現自己也沒有退路,於是他絕望,無力,最後釋然。
也不是釋然吧,他隻是累了。
“打個比方,假如報名線的阈值要求是20,隻有低到5才能進最後一關。”
丁會春見陳仰半天沒吭聲,她以為他不懂,便解釋道:“孫先生始終卡在20到5之間。”
陳仰:“不算最高值?”
“不算。”丁會春道,“規則會考察任務者的情感,心理,感知三方面的最低值。”
陳仰沉默了下來,搞錯了,他搞反了,這段時間他完全弄反了。他以為孫文軍出差是為了想辦法提升阈值,原來是想辦法降低。
那他的阈值種子開始發芽就是說明他的阈值在下降,花苞開花則是下降到規則設定的最低限。
陳仰拿出自己的手機上網搜了搜。阈值越低,人就越容易失控,丟個火星就能燃起衝天大火。反之,離賢者時間越近,無欲無求。
既然是看最低值,那就是說,進最後一關的條件是……燃燒靈魂。
最後一關是由幻境串成的走馬燈,規則這是要任務者以支離破碎的狀態面對自己一生的亮處和暗處。
“孫先生當了副區長,除了得到阈值種子,還恢復了記憶,失去了二次重置的資格,他人不錯,雖然我跟他的交集不算多。”丁會春說,“現在他死了,那位置就空了下來,可惜隻能由規則來選人,不能引薦。”
“你們聊,我睡了。“丁會春掛了電話。
陳仰看一眼朝簡的手機,五點出頭。大多任務者的生活都不正常,有人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有人早早睡覺,卻瘦得不成人樣。
“你接著說吧。”陳仰搓了搓臉,放下手迎上朝簡焦躁不安的目光,“我能承受的住,沒事的。”
朝簡病白的唇微動:“規則會記錄並檢測所有任務者的阈值,一旦達到報名線就會被送進考核區,誰的阈值先突破臨界點誰進最後一關。”
陳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那被報名的都是經驗很豐富的老任務者嗎?”陳仰按耐不住地問。
“不一定。”朝簡給了陳仰一個意外又殘酷的回答,“規則不管你是第幾次做任務,經驗夠不夠,能力怎麼樣,它隻看阈值這個單一數據。”
這不像遊戲闖關,會按照難易度來設置關卡,規則唯一的審核標準就是阈值。
阈值有一定的先天性因素。有的人開局就是審核任務,而有的人做了十幾二十個任務,連審核線都過不了。
所以朝簡找丁會春借了阈值種子,把它跟陳仰綁定在一起,為的就是能一邊觀察種子的變化控制他的阈值下降幅度,一邊教他適應規則,確保他在合適的時機得知真相。
朝簡竭盡所能讓陳仰一切順利。順利通過審核進最後一關,順利地從裡面出來。
“審核任務是統一的嗎?”陳仰打破寂靜。
“不是,隨機的。”朝簡說,“但我們還能進當年那個任務的幾率極低。”
朝簡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面上沒有表情,內心一片陰霾,他不想再進一次,不願意再看見那些舊景。
因為他的最後一關有七八個幻境都是那個任務場景,他看夠了。
陳仰掀掀眼皮看了朝簡一眼,說:“我的審核任務很有可能是在康復院B區。”
朝簡摩挲他的手指:“不論是什麼任務背景,一樣要查找線索,躲避死亡禁忌。”
“我知道。”陳仰想,要先通過審核,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才是最後一關的走馬燈。
陳仰覺得自己最後一個任務的難度肯定比朝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