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跳過了向東的嘲諷:“如果沒有任務,我會輕松很多,整件事也會很簡單,我要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隻是被掰彎了而已。”
向東的面部黑成鍋底,而已?朝簡沒出現的時候,你他媽恐同你忘了嗎?
“可是沒有如果,有任務要做,盡頭不知在哪,我挺怕談感情的,傷身傷心,還容易丟命,最主要的是……不能給出承諾,給不起。”陳仰被煙味嗆到,他身體前傾著咳嗽,泛紅的眼角一直黏著遠處的身影。
聊著聊著竟然很順暢。陳仰對向東的提防都放下了,他又說了幾句話,都不自覺圍繞著自己的無力,以及掙扎猶豫。
陳仰全然沒意識到他把偷偷封藏起來的情感攤在了日光下,主動扒開對向東說,看,就是這個。
向東快把煙蒂咬斷了,狗糧糊得他呼吸困難,他扯起一邊的嘴角,笑得一點都不瀟灑肆意:“確實。”
“任務世界有命進,不一定有命出,要不是我和其他人把他攔下來了,現在你們已經死了。”你是他的藥跟命。這話向東沒說出口,老子就算注定成為助攻成員,那也是有尊嚴的。
“是啊,危險,要分得清場合。”陳仰摁了摁眼睛,“不過……”
向東立馬搖晃著離開。
不過什麼?無非就是“不過心要是那麼好控制,就不叫心了”之類,老子才不要聽。
陳仰把煙抽完,起身去找朝簡,他走到半程的時候,朝簡回頭找他,兩人都停下來,四目相視,又都垂下眼睛。
幾個瞬息後,他們再次邁開腳步抬起眼簾,在沉默的對視中走向彼此。
陳仰聞到朝簡身上的味道,繃著的脊背放松下來,他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剛才是我沒控制好自己,這個任務讓我有種抓瞎的感覺,我有些焦躁。”
朝簡跟他同一時間開口:“我會重新接受治療,把病治好。”
陳仰愣怔道:“真的?”
“嗯,”朝簡微垂著眼凝視著他,唇動了動,“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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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沒看見朝簡咬破的舌尖跟一口血,他開心地笑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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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陽光越來越熾烈,蟬在鳴叫,居民樓外的氣氛很安靜,樓裡卻像是另一個季節。
阿緣目不斜視地爬樓梯,小時候姥姥給她講過靈異故事,過亂葬崗不亂看不亂聽,有人喊自己不要應聲,發現有腳步聲跟著自己也不要回頭。她都記得。
那時候她覺得那隻是姥姥唬人的故事,此時她願意去相信,並且照做。
現在就當是在走夜路,闖墓地。阿緣熱愛運動,散打跆拳道都有學,她的下盤比較穩,腳步控制得很輕。
一樓,二樓,三樓……
阿緣氣不喘地爬到四樓,背後有什麼在靠近,她反應敏捷地閉緊眼睛,站在原地不動彈。
陰冷至極的氣息撲面而來,裹挾著腐爛的臭味,有東西快要碰到阿緣的臉,她拼命壓制著恐懼不讓自己大叫。
阿緣有種詭異的想法,鬼在等她睜眼,它要看她。阿緣把眼睛閉得更緊,嘴巴裡的軟肉深深陷進牙齒裡面,不斷加劇的疼痛讓她始終保持一分理智。
那股陰森的感覺消失以後,阿緣繼續捏著包裹爬樓,她的短發被冷汗打湿,嘴巴裡的軟肉血糊糊的,爛掉了。
阿緣摸了摸腕部的佛珠,一手的汗,她那雙眼睛依舊黑亮,像團火在燃燒。火焰背後是她的強大意志跟生存信念。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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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六樓的時候,阿緣輕輕喘口氣,上來了。這一趟已經走完了一半。
下一刻,阿緣的心口跳了跳, 602的門口有花圈!
阿緣沒有貿然靠近,她站在樓梯口沉思,陳仰說602的大爺跟兒子兒媳不和,他寧願坐在門口也不願意礙他們的眼,他的身體看起來也不好。
陳仰送快遞是二十多分鍾前的事,大爺現在就走了?這麼突然?
樓裡也沒見人進出過,花圈哪來的?
阿緣還沒想明白,602的門就從裡面打開了,男主人站在門口,他穿著孝服,胸口帶著白花。
“節哀順變。”阿緣下意識說了句安慰的話。
男主人模樣憔悴:“你是?”
“送快遞的。”阿緣客氣地回應,她這個件的收件人跟陳仰的不一樣,不是張先生,是孫女士。602女主人的。
“快遞?”男主人看一眼阿緣手裡的包裹,又往屋裡看,譏笑,“都這時候了她還網購。”
“之前買的吧,有時候物流比較慢。”阿緣隨意搭話,視線也跟著男主人往門裡飄移,她看到了什麼,手裡的包裹掉到了地上。
客廳的遺像正是這家的男主人!他自己祭奠自己!
男主人看了過來。
阿緣彎腰撿包裹,半天都沒撿起來,她的手一直在顫。一隻慘白的手伸過來,撿起那個包裹。
“謝謝。”阿緣強忍著不發出驚叫,她起身的時候捕捉到男主人看遺像的表情,那是一種解脫了的釋然。
活著的時候夾在老婆跟父親中間,難做人。死了反而輕松了。
男主人沒有把包裹還給阿緣,他立在門邊一身不吭,身上的死氣很重。
阿緣的額角滲出細汗:“先生,包裹需要本人親自籤收。”
“成天的買買買,也不知道怎麼就有那麼多東西要買。”男主人自顧自地說著,他扯開快遞袋,露出裡面的東西,“又是衣服,買了穿幾次丟掉,再買新的,家裡都放不下了。”
阿緣沒抬頭,鼻腔裡的腐味讓她想嘔,她竭力憋著,指甲把手心掐得生疼。
男主人幽幽道:“你也喜歡網購嗎?”
阿緣說:“很少,我喜歡在實體店試。”這是實話,她怕網上買的不合適,也不想退換貨,覺得麻煩。
“逛實體店好,起碼買的時候用點心。”男主人說,“不像網購,就動動手指頭,花多少錢買多少東西都不當回事,無底洞。”
阿緣在這之前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鬼對話,她整個後背全湿了,網球服貼上來,勾勒出她在艱難克服驚恐的線條。
不能跑,接著聊。阿緣在跟本能作鬥爭。
男主人唉聲嘆氣:“真的需要可以買,不需要的買回來除了佔空間沒有其他用處,說多少遍了都不聽,這其實也還好,買就買了,大不了我努力賺錢,可她總是吵吵吵,上班之前聽她吵,下班回來還要聽她吵,我爸已經連家都不敢回了還要怎樣,老人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這不就是最大的財富嗎,怎麼就不能好好過日子……”
說著說著就猙獰了起來。
“一個兩個的都煩,家不像家,為什麼就沒人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男主人臉上的皮膚一寸寸變灰發皺。
阿緣的驚懼被生活化的信息稀釋掉了一點,這個男主人想必是生前活得很憋屈,工作壓力大,家裡不得安生,他沒一個可以訴苦的對象和途徑。
遺願不會就是有個人能聽他說說話吧?阿緣掐住自己的手,專心充當聽眾。
男主人說了很多,說到最後他失聲哭了出來,很悲憤很絕望,他說他不到四十歲,正值壯年,父親沒老,孩子沒長大,媳婦還沒好好跟他過日子。
但他通宵加班回來吃了個晚飯就一睡不起,死在了睡夢中。
太突然了。他也解脫了。男主人說他終於解脫了的時候,哭得更兇,全身都腐爛了。
阿緣一直沒走,也沒露出恐懼惡心的情緒,她聽完男主人被死亡帶出來的苦悶,說出一句發自肺腑的感受:“家和才能萬事興。”
男主人的哭聲戛然而止,沒了眼球的眼睛對著阿緣。
阿緣把手心掐破了才沒尖叫逃跑,她還沒想好怎麼應付現狀,就聽他道:“你說的對。”
“家和才能萬事興……”男主人就站在阿緣面前,聲音卻像是從一個小盒子裡發出來的,悶悶的,很模糊。
阿緣想到了客廳遺像旁的骨灰盒。
這時男主人又說了句: “你們送快遞的,上下樓的時候輕點,不要大喊大叫,會被發現的。”
阿緣連忙問:“被誰發現?”
男主人消失了,包裹在地上靜靜躺著。阿緣不能再耽擱,她快速整理思緒,敲門喊女主人出來籤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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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緣回到隊伍裡的時候帶回了三個信息。
一:居民樓裡的時空有問題,二,時間點是錯亂的。這兩個可以結合到一起去。
三:送快遞不能制造大動靜,會驚動厲鬼。另外,她沒看到周遠飛的屍體。
中年快遞員沒有給任務者們梳理思路的時間,他把第八個快遞丟出三輪車,踢到他們面前。
抓阄後的結果是,第八個快遞由鳳梨來送,客戶住在 402。
鳳梨有種該來的終於來了的感覺:“仰哥,我記得你說402的門是開著的,裡面黑漆漆的。”
“既然時空跟時間點都不對,那你去的時候就不一定是我見到的那樣。”陳仰說,“有一點是肯定的,既然有這個包裹,說明裡面一定有人。”
“也是哦。”鳳梨更慌了。
向東一巴掌拍過去,“啪”一下拍在他的屁股上面:“振作點。”
鳳梨被打得跳了起來:“東哥你打哪不行,你打我那幹嘛?我是直的我跟你說!”
向東哼笑:“還有心思扯皮,看來沒問題,出發吧。”
小襄擰著眉心提醒鳳梨:“沒多少時間了,你要快一點,不然我跟陳先生的弟弟會很麻煩,拜託。”
“我知道,我會的!”鳳梨昂首挺胸,他又轉頭小聲跟陳仰說,“仰哥,你放心,我會盡全力給朝簡爭取時間。”
陳仰的手被朝簡抓著,他認真地對鳳梨說:“安全第一。”
鳳梨怔了怔:“噢!”
“振作!振作!振作!”鳳梨握拳給自己打氣,他一邊喊那兩個字,一邊進了居民樓。
進去之後他就不吱聲了,全程縮著肩膀輕手輕腳上樓。
菩薩保佑,媽媽保佑……算了,媽媽都不要我了,肯定不會保佑我……東哥保佑,仰哥保佑,仰哥男朋友保佑……
鳳梨提心吊膽地爬到了四樓,他發現402的門開著,裡面很亮堂。鳳梨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天,這戶人家的情形真的跟陳仰看到的不同。
怎麼辦?快想想!鳳梨抱著快遞箱小心翼翼往裡面探了探頭,一股濃烈的石灰味撲進他的鼻子裡,他被嗆得想打噴嚏,嚇得他趕忙捂住嘴巴,驚出一身冷汗。
從地上大量的建材來看,房子在裝修,裡面還沒有住人。
三個身上滿是白色塗料的工人正在屋子裡忙碌著,沉重的電鑽鑿打著牆面,石粉亂飛。
其中一個人發現了門口的鳳梨後,愣了一下問道:“小兄弟,你……找誰啊?”
“請問張明先生在這嗎?有他的快遞。”鳳梨戰戰兢兢回答。
一個脖子上搭著毛巾的工人聞言放下手中的活,抬頭說道:“我是張明。”他說著就走了出來。
“張先生您好,麻煩您在這裡籤個字。”鳳梨拿出口袋裡的中性筆,恭恭敬敬地彎著腰,用雙手遞給毛巾工人。
工人籤好了單子,鳳梨飛速揭下上面的一張疊好放進口袋。
送完快遞,鳳梨一刻不停地攥著保命符指甲刀走下了樓。快遞送的如此順利,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整個402都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似乎哪裡有點不對勁。
“哪裡不對呢?”鳳梨想了一會,卻怎麼都想不出來,幹脆也就不再想了,反正快遞送到了,現在最主要的是快點離開。
鳳梨下樓的速度比來的時候要快,他一步兩個臺階,輕快的腳步聲在樓道中回蕩。
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鳳梨走著著,猛地頓住,一股寒氣爬上他的後背,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終於知道402哪裡不對勁了!
那就是,沒有聲音!那三個工人施工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點聲音,就算是電鑽鑿牆都沒有絲毫聲響!!!
第126章 你的快遞到了
向東面容蒼白地躺在臺階上, 呼吸裡的血腥味很重,臉青腫,頭又疼又暈, 他靠著咒罵朝瘋批才沒昏死。
不多時, 向東霍然睜眼, 側頭看向居民樓出入口。鳳梨奄奄一息地從裡面爬了出來。
向東撐著地面起來,又躺了回去,腦子裡像有一片血海在晃蕩。
老槐樹底下的陳仰幾個大步衝上臺階,一把撈起鳳梨。
“仰哥, 我……嘔……”鳳梨吐了陳仰一身。
陳仰沒在意身前的嘔吐物,他把鳳梨扶到向東那裡:“你給做做心理輔導。”
向東不置可否:“輔什麼導, 大孩子了, 懂得陽光總在風雨後。”
嘴上這麼說,手卻把鳳梨接了過來。
鳳梨經歷過極大的恐懼,胃裡一陣陣的犯惡心, 他趴在臺階上抽搐著吐得肝腸寸斷,毫無一絲平日裡的朝氣。
陳仰知道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他欲要返回老槐樹下拿紙巾擦衣服,就見朝簡拎著他的背包走近,面色布滿陰煞之氣。
鳳梨嚇得吐嗆到了, 狼狽又可憐地往向東身後縮。
向東順順他的後背:“人在受驚過度的情況下會通過嘔吐減輕負擔, 這是常識,我家小梨子不是故意的。”
鳳梨暈暈乎乎,有那樣的常識嗎?怎麼突然感覺高中沒畢業的老大懂很多的樣子。他的後腦勺被老大一把扣住,將他掛著眼淚的臉轉向陳仰。
“但你把你仰哥的衣服吐得髒兮兮的。”向東說,“你應該道個歉。”
鳳梨擦擦嘴站起來,對著陳仰企鵝鞠躬:“仰哥, 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