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他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四周很黑,他看不見一個人影,隻聽到風聲,水聲,還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
說的什麼他聽不清。
陳仰的眼球在胡亂的轉動,想要醒來,可他的意識不但沒往上浮,反而還在不斷下墜,他不知道自己扣住了朝簡的手,攥得死緊。
“那個……陳先生是不是夢魘……”潘霖猶豫著開口,他的話沒說完就見朝簡單手抱起陳仰,拎著他們的東西,一瘸一拐的朝著咖啡店走去。
潘霖傻了,他的視線落在朝簡拖行的左腿上面,咕嚕吞了一口唾沫。
這個人都這樣了還要自己抱陳仰,不讓其他人幫忙。
潘霖愣神的功夫,瞧見啞巴跟上了朝簡,他遲疑了一會,也輕手輕腳的去了咖啡店。
走在前面的啞巴回頭看了潘霖一眼,潘霖不知道用什麼表情應付,就垂頭看腳尖。
好在啞巴隻是看了看就繼續走,潘霖松口氣。
潘霖進咖啡店的時候,陳仰還在夢魘,朝簡一瞬不瞬的盯著他,而啞巴坐在他們斜對面,滿臉擔憂。
潘霖的腳步停在門口,他無措的揉幾下有點歪的小鼻子,裡面的三人是舊相識,自己一個外人強行擠進去,會很尷尬。
想到了什麼,潘霖後退的身形一頓,他咬咬牙,厚著臉皮進店,在角落裡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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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隻睡了半小時左右,醒來卻有種幾個世紀過去的錯覺,他迷糊著搓臉,驟然發現自己不在大廳。
“你怎麼把我弄到咖啡店來了?”陳仰拍拍閉目養神的朝簡。
“大廳太吵。” 朝簡的唇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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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陳仰抓了抓後腦勺,他竟然毫無知覺,這是睡得有多死?
陳仰撈了背包放到腿上,拉拉鏈的動作一停,他好像做夢了,而且跟上次一樣,又忘了夢到什麼了。
手捏著拉鏈,陳仰無意識的放空。
一道清嗓子的聲音讓陳仰的眼神有了焦距,他這才發現店裡不止自己,朝簡,啞巴,還有一個人。
潘霖一臉心事重重樣,就差把“陳先生,我有話想跟你說”這行字寫在腦門上面。
陳仰對他招招手。
潘霖咬著唇走近:“陳先生,你能跟我單獨聊聊嗎?”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周遭猶如遭到寒流入侵。
“不單獨也行,不是,不需要單獨,就在這,就在這聊!”潘霖急急忙忙顫著聲喊。
陳仰看他臉發白,身子還在抖,心想怎麼嚇成這樣。
潘霖提議單獨聊純粹是害怕朝簡在場,自己不好發揮,他絕對沒有其他意思,誰知對方誤會他要搞事情,平靜的海平面驟起驚濤駭浪。
好嚇人,潘霖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他深呼吸,眼觀鼻鼻觀心的說:“是這樣的,陳先生,我老公覺得你左耳後的那道疤很……很好看。”
陳仰很平靜。
潘霖心頭一驚,陳仰早就知道了?怎麼知道的?鄭之覃當面向他表達過想舔幾口的意思?
這走向不在潘霖的預料之中,他又擦汗,做深呼吸,直接進入主題:“他說,隻要我想辦法讓你跟你弟弟分開兩分鍾,就教我做任務的經驗。”
陳仰聽到這,基本就知道了潘霖的心思跟打算,他沒立即回應,而是拉開背包,從裡面翻出一根火腿腸給渾身低氣壓的朝簡。
緊接著陳仰又找了個肉松面包給小啞巴,他剛扔過去,對方就扔了回來,仿佛是個燙手山芋。
陳仰問潘霖要不要吃,潘霖連連擺手,開玩笑,啞巴都不接,他就更不敢了。
“你把這些告訴我,是你能做的最好的選擇。”陳仰咬一口面包,聲音有些模糊。
潘霖偷偷看一眼陳仰,見他神態隨和,不禁把亂跳的心放到了肚子裡。
陳仰咬肉松吃,潘霖是個聰明人,他這麼做,是在表明立場。
潘霖在搞不定的金主跟看起來很好說話的老任務者之間選擇了後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現在隻想活過這個任務。
目標還蠻明確的,也會看局勢。
“這是我的第六個任務。”陳仰對上潘霖緩緩睜大的眼睛,“可我沒什麼能教你的。”
潘霖臉上的血色瞬間被抽空。
“我不是做老師的料,不會教人……”陳仰的話聲莫名堵在了口中,他愣愣的看著手裡的面包,一下子忘了要說什麼。
他確實不會教人吧?潛意識裡似乎是這麼想的。
陳仰不由得轉頭看向朝簡,眼裡透著幾分渾然不覺的茫然。
“嗯。”朝簡隻發出一個音。
陳仰的茫然頃刻間煙消雲散,他面對著表情慘淡的潘霖,慢慢的說:“我的經驗隻能自己用,不知道怎麼做總結,也不會歸納。”
不會教就不能亂來啊,會適得其反,影響新人的發展空間,陳仰在心裡嘆氣。
潘霖的腮幫子抽了抽,眼眶紅了起來。
陳仰不是在拿借口敷衍他,潘霖能看得出來,他懂得多卻不知道怎麼教人,這就跟上學的時候,有的學霸不會講題是一個道理。
潘霖能理解,但他還是不知所措的哭了出來。
“對不起,打擾了。”潘霖彎了彎腰,用手臂擦著眼淚離開,啞巴對他晃晃便利貼本。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我總結的經驗告訴你^_^】
潘霖呆了呆,哭著笑起來:“謝謝美女老師,謝謝!”
啞巴摸了摸臉上的雀斑,不好意思的“啊”了兩聲,她狡黠的對陳仰一笑,我有學生啦。
陳仰豎起大拇指,給她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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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之覃發覺陳仰對他的厭惡程度跟提防程度更上一層樓,便知道是他養的那小狗的功勞,他不得不換了個策略,讓陳仰主動來找自己。
陳仰在看見鄭之覃“無意”掉出來的白卡以後,上鉤了。
那鉤子太長,一下鉤住了他,即便是朝簡,也沒能把他從鉤子上拽下來。
展廳裡,陳仰看著鄭之覃,餘光落在門口的朝簡身上,擔心他情緒崩壞。
“就隔著這麼點距離,有什麼不放心的。”鄭之覃調笑,“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在養兒子,養的還是你自己生的。”
陳仰沒有搭理,鄭之覃答應跟他交流身份號相關的條件隻有一個,不準朝簡跟著。
朝簡不幹,陳仰哄了半天,再三保證絕不讓鄭之覃碰,他就隻是問幾個問題,不會有其他事發生,這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陳仰回想起來還是腦闊疼,他定了定神:“你認識武玉嗎?”
“認識。”鄭之覃挑眉,“阿景媳婦。”
陳仰的心跳快了起來,他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家伙竟然認識武玉。
原來武玉的對象叫阿景。
“聽說他的身份號跟你一樣都是四位數,做任務失敗了。”陳仰說。
“是啊,死了。”鄭之覃沒有露出回憶之色,做任務的這幾年,隊友增增減減,各有各的結局,他看得很淡。
鄭之覃饒有興致的看著陳仰:“武玉是你什麼人?鄰居?”
“她出事了。” 陳仰答非所問。
陳仰簡短的說了武玉的失蹤,鄭之覃聽完以後做的第一件事是點煙,他習慣性的推眼鏡,沒推到就按了按眉心。
“老老實實做任務就是,瞎折騰。”鄭之覃吸了幾口煙,說了這麼一句話。
陳仰探究的眼神在鄭之覃臉上掃動。
“我臉上沒字。”鄭之覃笑,“等她回來,你自己問她。”
陳仰微怔,還能回來?
鄭之覃的語氣有一點嘲弄:“阿景愛她愛得連命都給她了,能不保佑她嗎。”
陳仰不清楚武玉跟她對象最後一次合作是什麼場景,他也沒細問,不過從鄭之覃的語態裡看出一個信息,那次的任務他也在。
“那你認不認識文青?”陳仰問道。
鄭之覃的面色有點怪:“你認識的身份號靠前的老隊友不少啊。”
陳仰心跳得更快,那就是認識了。他轉而一想,這也不離奇,畢竟做的任務越多,合作過的隊友就會越多。
“你說文青的身份號靠前……”
“那影帝也是四位數,0113,在我後面。”鄭之覃用聊天氣的口吻說。
陳仰聽到文青的身份號,沒有露出多少意外。
海水浴場那時候,陳仰問文青,那是他的第幾個任務,文青的回答是“數不清”。
現在看來是真的,文青在現實世界跟任務世界來回跑了不知多少趟。
陳仰啃著拇指指甲想,今天之前他隻知道武玉對象阿景的身份號是四位數的,現在一下子多了兩個。
阿景,鄭之覃,文青,他們三是同一批任務者。
說起來,“影帝”這個稱呼用在文青身上,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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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了這麼多,我知無不言,”鄭之覃比陳仰高一截,低頭看他時帶著些壓迫感,“你是不是應該禮尚往來,也幫我解解惑?”
陳仰抬眼。
鄭之覃說:“給我看看你的身份號。”
他設計用自己的個人信息吸引陳仰的注意,目的就是這個。至於舔兩口,那隻是順帶著的。
“你給我的感覺不像是會問出這個問題的人。”陳仰不慌不忙。
“那我是什麼樣的人?”
陳仰說:“沿著自己腳下的指示箭頭走,不管其他人和事。”
鄭之覃瞳孔微縮。
做任務以來,鄭之覃的生活隻發生了一個變化,就是審美變得畸形,其他的都跟以前沒區別。
鄭之覃不像很多任務者,精神受傷沒辦法好好生活,他照常工作,有任務就做,做完出來繼續上班,其他的都不管。他也不像個別任務者,費心去研究任務背景,找漏洞,試圖反抗。
被認識不到兩天的人看穿了呢。
鄭之覃夾開煙,眯眼看陳仰:“我現在更想知道你的身份號了。”
陳仰兩隻手抄在口袋裡,右手指間是他的白卡,他要說是七位數,傻子都不信,要不就說是五位數?
“這麼沒誠意。”鄭之覃笑了聲,下一刻就沒了笑意,他冷不丁的拋出一枚重磅炸彈,“三位數吧。”
陳仰的面上沒有變化,指尖卻麻得發僵。
鄭之覃不給陳仰做出反應的時間跟機會,他又拋炸彈:“我有一個老隊友也是三位數。”
“她做任務喜歡寫樂譜,你遇到她了,可以把你悶在心裡的那些疑問列個清單,找她要要答案,她是我的老前輩,知道的比我多。”
陳仰接連被炸,思緒全碎了,腦子裡一片狼藉,鄭之覃說的是……香子慕?
鄭之覃意味深長:“看來已經見過了。”
陳仰口幹舌燥,他隻猜到香子慕是老任務者,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的身份號是三位數。
哪三位數?01幾?
“別緊張。”鄭之覃英俊的臉上青青紫紫的,像抹的顏料,真誠的表情被襯託的有幾分滑稽,“大家都是被迫上路的任務者,我知道你的身份號也不能對你怎麼樣。”
陳仰在兩三秒的時間裡想了很多策略,最後卻選擇閉口不言。
默認了。
鄭之覃捋幾下頭發輕笑,有意思,一個成長期的任務者,卻有一張三位數的身份號。
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人影,鄭之覃的趣味淡了些,有那個人在前,陳仰身上的違和感都不算什麼了。
就是不知道朝簡的身份號是幾位數。
據鄭之覃了解,三位數是最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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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還有很多疑點,可他不打算再問下去,問多了,底細暴露的就越快,他轉身往門口走。
一隻手從他肩後伸到前面,指著立在門邊的少年,伴隨著一聲低笑:“我是不是除了他以外,第二個知道你身份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