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在心裡嘆口氣,珠珠說香子慕對他,跟對別人不一樣。
分明就是一模一樣。
香子慕對其他人淡漠疏離,對他也是,他們聊不來。
陳仰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椅子上扣奶片吃,他剛放進把奶片放進嘴裡,就發覺一道目光從床上投來。
“把你吵醒了。”陳仰停下把玩包裝袋的動作。
朝簡的背部抵著牆壁,慄發凌亂,他用發抖的手大力按著眉心,周身氣壓極低,呼吸很不均勻。
陳仰知道朝簡不是起床氣,是病情得不到抑制,他咬碎奶片咽下去,說:“要不你再睡一會?”
床裡面的少年掀起眼簾,一雙眼紅得駭人,暴戾的氣焰攏在眉間,額角有青筋鼓動。
陳仰噤聲。
做噩夢了?陳仰第一時間去看床邊的袋子,那裡面是他們來時穿的衣物,上面有燻香味。
難道現在一點都沒有了?
陳仰連忙湊過去聞聞,有的啊,袋子裡的衣物還有燻香味,他還沒有其他動作,就見朝簡下了床,赤著兩隻腳踩在地上,俯視著他。
陳仰的脖子莫名一涼,說不出來的感覺,像被冷風吹到,起了一層小顆粒,他進來前想著提一提香子慕,看看朝簡有沒有什麼異常,這會根本顧不上。
“四天沒訓練了。”朝簡嘶啞的開口。
陳仰愣了下明白朝簡指的是什麼:“在任務世界就不……”
他看到對方的舉動,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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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簡低垂著頭,對著陳仰邁開左腳,向他挪近了一寸。
“站遠點。”朝簡收緊的下顎線條流暢,攢動的喉結上湿湿的,覆著一層汗液。
陳仰下意識靠牆站,他默默在一旁看朝簡一遍遍的訓練自己,一遍遍的崩潰,直到後心的衣服全被冷汗浸湿,貼上緊繃的背肌。
朝簡近似虛脫的蜷縮在床沿,眉骨高高的聳著,雙眼緊閉,氣息粗亂。
陳仰蹲過去看他,自虐有助於克制情緒嗎?
這麼突然迫切的想要左腿好起來,是不是在夢裡夢到那個“哥哥”了?
“我去給你打水,你洗把臉。”陳仰剛站起身,衣擺那裡就多了一股力道,他往下看。
衣角被抓住了。
陳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老集村,當初在炕上,少年也是這樣,用拇指跟食指捏著他的衣角。
像是不敢用整隻手抓,怕他生氣一樣。
陳仰覺得這種想法很荒謬,這位怎麼可能怕他生氣。
反過來才是對的,是他怕對方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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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簡的性情是一陣一陣的,時好時壞,他洗完臉,吃了一把奶片,快要爆炸的情緒又沉了下去。
陳仰怕搭檔煩,撿重點跟他說,全程隻字不提香子慕,隻講了大眼妹的情況。
大眼妹的傷得太重,昨晚陳仰看到的時候就發現她奄奄一息,她以那樣的傷勢撐過了黑夜,撐到了天亮,直到上午八點多才走。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大眼妹有強大的求生欲,她拼命的吊著那口氣,她想活著。
最後還是斷了。
陳仰兩眼放空的望著朝簡,誰都不想死。為了活著,能做出在現實世界做不出來,甚至都無法想象的事情。
這就是任務世界的生存環境。
陳仰抹了把臉,眼角瞥到珠珠的手機,他拿起來又放回去:“朝簡,我們去二樓吧。”
朝簡讓他把珠珠的手機放背包裡。
“石像碎塊能拿出來嗎?”陳仰說,“太沉了。”
朝簡看了陳仰一眼,一言不發的拿走他的大包,背上。
陳仰問他行不行。
“不要總是問我這三個字。”朝簡煩躁的瞪他。
陳仰從朝簡孩子氣的反應裡想到一句話,男人不能不行,他抽了抽嘴角,順毛道:“好,不問了,你很行。”
朝簡身形一頓,他重重的嗤一聲:“你又知道了?”
陳仰:“……”
橫也不是,豎也不是,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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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跟朝簡去二樓的時候,後面跟著珠珠,錢漢,葛飛三個小尾巴。
珠珠神情恍惚,走在她後面的是錢漢,他和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並排。
而葛飛是最後一個,他的腳步有點漫不經心。
陳仰裝作不經意的回頭,將三人的狀態收進眼底,他踩上樓梯,手扶著朝簡。
拐杖敲地的清響在樓道裡被放大,蓋住了幾人不在一個頻率上面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上了二樓,陳仰停在牆邊的兩個眼珠前,親眼所見,他才發現確實就是向東說的那樣,看不出這是什麼東西的眼珠。
陳仰問大家的第一反應。
錢漢說著肩膀,卷毛軟趴趴的搭在腦門上面:“我……我覺得它在笑。”
他的牙齒打顫:“笑的時候,眼睛是能看出來的。”
“這不是眼睛,是眼珠。”葛飛用聽到笑話的語氣說,“眼珠能看出來什麼,神經兮兮的。”
錢漢惱羞成怒,平時柔潤的聲音變得尖銳:“我就是覺得它在笑!”
“它說不定一直在嘲笑每個打量它的人。”錢漢說著就有些神經質,總是傻愣愣的模樣也被譏諷取代,“沒有比人更可怕的了,有些人,他們披著友好的皮,心腸是黑的……”
陳仰的視線在朝簡以外的三人身上穿梭,不著痕跡的停留了幾秒,他安撫完錢漢,問道:“珠珠,你看呢?”
珠珠習慣性的攥手機,攥了個空,她的十根手指緊緊扣在一起:“……像嬰兒的眼睛。”
陳仰一驚:“嬰兒?”
“我有個小侄子,他上個月才滿月,我給他拍了很多照片,都是特寫,我喜歡拍他的眼睛,有機會就會觀察。”珠珠盯著牆上的兩個眼珠,表情有點迷茫,“不知道為什麼,按理說這隻是眼珠,我不應該這麼想的,可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嬰兒,而且還是滿月的那種。”
陳仰吸氣,錢漢的話跟珠珠的話在他腦皮層擴散,他再去看那倆眼珠,就成了一副“嬰兒在對著他們笑”的畫面,仿佛還有“咯咯咯”的笑聲。
陳仰拉了拉朝簡的衣服,朝簡說了兩個字,直接讓他僵在原地。
鬼嬰,朝簡說。
陳仰沒再跟眼珠對視,生靈被活祭,嬰兒被挖眼,人皮跟骨頭制成的傘,這個鎮上的人都迷信些什麼……
二樓的所有房間都是空的,沒有一絲血腥味,也沒什麼東西。
陳仰記得向東說,二樓有六個房間的房號跟後院一樣,可他並沒有看見,他視野裡的所有房間都沒房號。
而向東透露的,走商們住的房間裡有蜘蛛網,霉味,瞧不出昨晚還住過人的痕跡。
陳仰感覺他跟向東進的是兩個不同時間點的二樓。
唯一沒變的是樓梯口的兩個眼珠。
陳仰下樓的時候沒讓朝簡自己走,他把人背了起來,很自然的用哥哥的口吻哄道:“別動,我背你下去。”
三道目光齊刷刷的集中過來,都是清晰的羨慕。
陳仰對這樣的目光不陌生,浴場那時候,馮初就是這麼看他跟朝簡的。
錢漢,葛飛,珠珠三人也在羨慕他們在生死存亡背景下的搭檔關系。
搭檔需要培養默契,更多的是緣分。
可遇不可求。隨著任務世界跟現實世界的交疊相處,陳仰越發堅信這一點。
陳仰背著朝簡下樓,珠珠走在他前面,他發現她把白色防曬衫穿在外面,帽子拉起來罩住頭,像是在哀悼大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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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腳崴了的畫家留在客棧,其他人分頭找高德貴。
除了陳仰跟朝簡,另外幾人都是單獨行動。
陳仰所過之處都掛著白燈籠,紙錢滿街飄,青天白日的,陰風陣陣,他邊走邊說:“我們第一天來的時候,覺得這座小鎮是空鎮,現在真成了那樣。”
身旁的人沒有回應。
陳仰說:“讓你待在客棧休息,你不聽我的。”
拄拐聲停了。
陳仰條件反射的順毛:“我知道你也是擔心我。”
朝簡冷笑:“你知道個屁。”
陳仰沒生氣,隻是古怪的說:“這是我第二次聽你說這句話,你不會說髒話啊,詞窮?”
朝簡:“……”
“向東髒話不離口,你跟他待的時間不短,詞匯量不至於……嘶。”陳仰咬到了下嘴唇裡面的軟肉,疼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朝簡的面部一抽:“你三歲嗎,說話都能咬到自己。”
陳仰不理他的往前走。
腿被拐杖攔住,陳仰舔著軟肉上的傷口回頭,頭頂響著朝簡的聲音:“任務時限是七天,這個時間段會來幾次魚潮?”
這問題十分突兀又低能,搭檔不會無緣無故這麼提問,陳仰的心跳加快:“兩次,最後一次魚潮是在後天下午三點。”
朝簡沒出聲,他用拐杖一下一下的戳著陳仰的小腿。
陳仰的眼睛一亮:“高德貴會在那天出來?”
“大概。”朝簡說。
陳仰自動把朝簡的這個詞翻譯成“嗯”,他無語道:“那你現在跟我出來找什麼?”
朝簡反問:“不是你要找?”
陳仰啞然:“……那我們回去?”
他心想,回去不知道幹什麼,睡也睡不安穩,就算高德貴不出來,不是還有女瘋子跟周寡婦嗎,多走走,說不定會有發現。
陳仰這麼想著,就聽朝簡說:“再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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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大家在客棧匯合,分享出來的進展很不合常理。
別說高德貴了,他們就沒見到一個活物,不知道都去哪了。
喬小姐也沒回來。
陳仰見珠珠不停的抓肩膀,抓完左右抓右邊,像是很不舒服,他問道:“怎麼了?”
珠珠搖了搖頭:“沒什麼。”
嘴上這樣說,她沒過兩分鍾就繼續抓,那個舉動透著幾分不正常。
不但抓肩膀,珠珠還會看自己的手臂,手指做出撫什麼的動作,實際她的手臂光溜溜的,沒汗毛。
陳仰看著珠珠疑神疑鬼,一聲踹門響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媽得,人都他媽死哪去了!”向東跟一頭困獸似的,又踹了幾下門。
焦慮的氣氛蔓延了片刻,被一個聲音打破。
“我發現了一個漏洞。”錢漢用沒受傷的手抓著杯子,激動的說。
想到什麼,他的腦袋又耷拉了下去:“可惜發現的晚了,現在鎮上的人都找不到了,要是我早點發現,那我們肯定早就已經回去了。”
向東眯眼:“什麼漏洞?”
“我們可以根據規則提示,抓一個家裡人口多的人。”錢漢喃喃,“再搶很多名字魚,全部讓對方吃下去,那對方不就是奪取壽命做多的人了嗎。”
男孩說著,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
陳仰抓抓眼角的蚊子包,錢秦錢漢這對兄弟倆,一個學霸臉,一個學渣臉,性格大不一樣,卻還是有雷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