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連普通的魚都不吃,他很忌憚,或許他知道這個規則,不能直說,隻能勸阻。”
“照這麼說,那魚背上不會有我的名字。”向東摸下巴上的胡渣,“河裡有老吳的名字魚,所以昨天下午魚潮來的時候,他動了搶壽命的想法?”
陳仰遲疑道:“動了吧,人到中年,對壽命的長短比我們要在意,可能是下意識的想,要是抓到別人的名字魚,吃下去也能增加壽命就好了之類。”
向東聽陳仰解釋,暗地裡一直在觀察朝簡,當陳仰全部說完以後,對方淤青沒消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欣慰。
他媽得,老子也是有病。
自己扒拉狗糧吃。
向東自我梳理了會,不滿道:“我還以為能完成任務了呢,搞這麼半天,進展不大。”
陳仰不那麼覺得,這一晚的進展很大,隻是石頭這部分沒達到他的預期,他蹲下來問老僕:“石頭是在哪發現的?”
老僕灰皺的臉上一點反應都沒有,一副“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大無畏,看淡生死,一派釋然。
然而向東一腳踹了過來,他就抽搐著抱頭求饒:“別打,別再打我了……西邊,西邊找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具體點!”向東吼罵。
老僕顫顫巍巍的指了指一個位置。
向東把槍踢給陳仰,他大步流星的跳過幾塊嶙峋石頭,前往老僕指的地方。
陳仰第一次接觸真槍,手感卻似乎並不陌生,他無意識的用指尖描摹著槍身的線條。
朝簡的眉頭皺了皺:“收起來,別玩。”
陳仰想反駁說自己沒玩,可他的舉動裡確實帶著幾分興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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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發現!”向東的喊聲傳來。
陳仰看一眼地上的老僕,為了穩妥起見,他手起刀落,用手刀將人劈昏了過去。
主僕倆陷入昏迷,眼珠卻都凸在外面,讓人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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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石谷都是怪石,朝簡不好拄拐,陳仰背著他去向東那裡,一路就跟跳房子似的,小心翼翼找尋稍微平滑點的石頭落腳。
到地兒的時候,陳仰渾身都是汗,他把朝簡放下來,抓起褂子擦臉上的汗:“向東,你從石頭底下扒出什麼了嗎?”
向東翻開了一些石頭,手抓著兩塊石片,左右開弓的挖著底下的土:“老子的腎上腺素在狂飆,上次這麼飆的時候,是發現埋屍場。”
陳仰聽到向東的後半句話,腎上腺素也升了起來,他半蹲著湊頭,就見對方突然被燙到一樣丟掉石片蹿開,伴隨著一連串的鬼叫。
導致東哥這麼花容失色的東西是……一條蚯蚓。
個頭比較大,身體有中指粗,青褐色的,跟小蛇一樣,綠綠的頭往土裡鑽動。
“我操!”向東要瘋了,他惡心那玩意,打死都不挖了,也不靠近,站得遠遠的。
陳仰撿起石片,把蚯蚓撥到一邊。
下一刻他就見自己的搭檔往後蹦了一截,拐杖都沒顧得上用,身形罕見的倉皇。
陳仰:“……”
這兩人,一個刀口舔血長大的,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現在竟然因為一條蚯蚓大驚失色。
人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這是真理。
陳仰挖土的功夫,向東湊到朝簡旁邊,背靠著怪石,抖腿道:“聽說你藥沒在吃了啊,為了控制住自己,很難熬吧。”
字句是關心的,語氣卻不屑嘲諷,難熬就別熬了唄。
朝簡瞥向東一眼。
向東衝背對著他們的陳仰抬抬下巴,曖昧不清道:“他什麼都跟我說。”
“是爺們就別綠茶!”向東在朝簡出招前低吼,“要點臉。”
朝簡笑了起來。
向東腦中警鈴大作,不好!這家伙病發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不等向東做出應急措施,他就聽到朝簡面無表情的對陳仰喊:“哥哥,我腿疼。”
向東還沒從朝簡這逼叫陳仰“哥哥”,叫的那麼自然的衝擊裡緩過來,就見陳仰本能似的丟下石片跑來,身披父愛的光環問對方是不是磕到了。
每次都被一招秒的向東:“……”我不該在這裡,我應該在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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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挖到了東西。
堆積如山的魚骨,小動物骨骸,還有疑似小嬰兒的,層層疊疊,由於長期的腐爛,很多都已經化為骨渣了。
“起碼有十幾二十年了。”向東保守估計。
陳仰想到雨裡的人間地獄,再看這些骨骸,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這個鎮子裡的人曾經為了什麼,殘害了很多生靈。
與其說是某個人的怨恨,不如說是生靈們的詛咒,它們要讓鎮民們受到懲罰。
陳仰的小腿被拐杖戳戳,他的視線往朝簡看的方向移去。
朱老爺醒了,他看都沒看老僕,一心檢查自己的小紅傘,手上的動作在緊張跟恐懼之間,兩種情緒來回調換。
向東想到什麼,眼睛一眯,他意味不明的露出一口白牙,陰險的笑了幾聲就衝過去,亮出一手扒衣服的絕活,迅速將朱老爺扒了個精光。
朱老爺都蒙了,他一大把年紀,又是一族之長,哪遭過這個罪。
向東給朱老爺來了個全身檢查,他的面色黑成鍋底:“你吃了幾條名字魚?”
朱老爺本來還蒙著,聽到這個問題,他的臉色明顯就不對了。
“沒吃。”朱老爺是個見過世面的,光著也不扭捏,他義正言辭,“我絕不會做出那種……”
向東左手一指。
朱老爺不自覺的看過去,冷不丁跟老僕鼓出來的眼球對上,他臉上的偽裝瞬間破裂,露出藏在下面的驚恐。
“你自個也是魚眼,要看嗎?”向東冷笑,“我撒泡尿,讓你照照?”
一旁憋了很久的陳仰:“……”
“向東,你繼續問,我去撒一下。”陳仰說著就去看朝簡,眼神示意對方在這等著,他一會就回來。
陳仰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了清冷的拄拐聲。
少年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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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跟朝簡清完膀胱回來的時候,向東還在逼問。
朱老爺沒把衣服穿上,他的神智有些不清,嘴裡反復呢喃:“完了,完了……”
“是完了。”
向東叉著腿坐在石頭上面,背對著黎明的光暈,他的耐心消失殆盡,整個人猶如羅煞鬼:“昨晚第一場雨下來以後,你們就完了。”
朱老爺不知回憶起了什麼,嘴裡的呢喃聲消失,臉慘白。
“老子再問你一次,吃了幾條魚。” 向東摳住他右手臂燙傷過的地方。
朱老爺的臉更白了,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撐開傘舉在頭頂,腦袋往傘裡躲:“……七,七條。”
向東的瞳孔一縮,七條?這麼多?
陳仰也有些嚇到。
人替成魚,並不會顯得微不足道,照樣是七條人命。
“撒謊。”寂靜中,朝簡用拐杖敲在傘面上面,不鹹不淡的吐出兩字。
朱老爺手裡的紅傘劇烈一顫。
“媽得。”向東一腳踹到他背上,鞋底碾著他的脊梁骨,“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
“十條!”朱老爺吃痛的往旁邊挪,“是十條,我吃了十條。”
亂石谷的風聲似乎都慢了下來。
陳仰的臉繃得緊緊的。
向東啐了一口,十條魚,十個人,這老家伙還真敢吃,人心不足蛇吞象。
十條夠多了吧。
但老家伙要是任務目標,他們現在已經完成任務回到了現實世界,不會還在這裡。
說明十條還不是最多的。
難不成隻是魚的數量驚人,實際奪取的壽命並不多?
向東問了個白痴的問題:“老家伙,你吃的都是老年人的名字魚?”
朱老爺沒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年輕人的。”
向東又去查看朱老爺的身體,就算一條魚平均有三十年壽命,十條也有三百年了。
這還是保底的算法。
可老家伙的身上怎麼會沒有記號?
向東後仰頭,跟俯視過來的陳仰對視。
陳仰的表情不是很好,他本以為隻要奪取一甲子壽命,就有個記號,結果這個猜測是錯的。
會不會根本就沒有記號一說。
吃多少都不會有?
陳仰的心往下沉,同時也生出了一種糟糕的預感,如果奪取壽命多的人跟奪取壽命少的人一樣,隻長一雙魚眼,沒其他異常,那他們要怎麼確定任務目標?
這個任務的漏洞在哪?
規則裡面的細節還有多少沒被找到?
陳仰的嘴角耷拉了下來,一夜沒睡,再加上任務的難度,他的狀態很疲很躁。
朝簡看著陳仰眼下的青黑,目光又掃向他臉上跟脖頸部位的紅包:“問完回客棧。”
陳仰在走神。
他的頭上一沉,眼前投下陰影,朝簡把棒球帽扣了上來。
“快點問,問完回去。”朝簡看著天邊的魚肚白,眼裡都是紅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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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平復了一下心緒,開口問朱老爺:“你自己的魚呢?”
朱老爺不回答。
向東脾氣火爆的給了老家伙兩腳,力道兇殘:“他問你話,你不回,怎麼,是想跟我一對一?”
“家裡。”朱老爺慘叫著說,“我養在家裡。”
他已經通過石頭上的字找到了法子,隻要抓一個不想吃魚奪壽命的人,讓對方吃下他的魚,再買些魚給家裡的其中一人吃,確保他有人陪著,他就能安安穩穩的長壽了。
陳仰問朱老爺,魚都是哪來的。
朱老爺這回識時務了,回答的很快,他說大多都是鎮子裡的人抓到了魚,上門賣給他的。
畢竟大家都是明白人,貧苦兩百年,不如一百年吃香的喝辣的。
“我跟他們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魚,沒有強買強賣,更不會使手段。”朱老爺說,“是他們用別人的壽命換財富,他們才是罪魁禍首,我隻是在做生意。”
這嘴臉就太難看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陳仰譏笑:“那你怕什麼?”
“我怕是因為它們不講理啊,它們不分是非,不準任何人離開鎮子,想要一鍋端,它們要毀掉整個鎮子,我其實是無辜的,我被牽連了。”朱老爺冤枉又驚惶。
陳仰忍住動手的衝動,他蹲了下來,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問:“誰不講理?”
傘下沒動靜。
陳仰又問:“客棧二樓樓梯口的兩個眼珠子是你和雲家按的?一甲子跟詛咒有什麼關系?”
朱老爺豁然從傘下抬起頭,不敢置信道:“你們昨晚竟然在二樓!”
“都被偷聽到了,老雲是對的,當時真有人在門外偷聽,他不是在耍花樣。”朱老爺語無倫次,面部猙獰起來,“那寡婦竟然還說人跑了,她騙我們,那個不守婦道的破鞋!”
陳仰深呼吸:“你還沒回答我們詛咒的事。”
朱老爺“嗖”地藏回傘下,他在抖:“我不清楚什麼詛咒,高德貴……”他徒然拔高聲音,“你們去問高德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