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看了看,轉頭道:“你呢?”
“我不會跟著你。”朝簡說,“你自己去。”
那老人家背著竹簍,不知從哪回的鎮子,打著補丁的褂子上有不少泥巴。
陳仰的腳步很遲疑:“她是人是鬼?”
“快點。”朝簡推他。
陳仰被推得往前走了一步,之後的第二步第三步都是他自己走的,他謹慎的走到老人家跟前,強迫自己不去考慮是人是鬼,直奔主題的打聽周寡婦。
老婆子的嘴裡嚼著什麼,幹癟的嘴一動一動,口齒模糊不清:“小伙子,你是外地來的啊,長得真體面。”
陳仰:“……”這一塊黑燈瞎火的,能看清他的臉?
“齊家客棧開得好啊,進鎮做買賣的都住那兒。”老婆子碎碎叨叨了句,“咕嚕”一聲把嘴裡的東西吞咽下去,“哦對了,小伙子,你問齊家那媳婦是吧,我勸你管好自己的嘴跟腳,寡婦門前是非多。”
說著就進了巷子。
陳仰不敢再往裡追,白天的時候他有留意,那是條深巷,他怕自己有去無回。
“老人家,”陳仰站在巷口喊,“我是下午來的,當時大家都在河裡抓魚,您也去了嗎?”
老婆子走得很慢,語氣有點衝:“我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湊不上那熱鬧。”
潛臺詞是,但凡腿腳能利索點,她就去湊了,可惜啊,沒趕上好時候。
陳仰喊:“鎮長說吃魚搶壽命是不孝不仁不義。”他又來一句,“還說都是命數,該來的都會來。”
後半句是他胡編亂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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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裡的腳步聲一停,老婆子枯瘦的身影轉過來,滿是老年斑的臉很模糊,一雙眼盯著陳仰:“高德貴真那麼說?”
陳仰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對。”
老婆子發出幾聲笑,那笑聲讓陳仰後腦勺發麻,他快速往朝簡那跑,途中聽到了說話聲,從拐角後面飄出來的。
是一男一女。
女的是喬小姐,她的聲音很有特點,尾音曖昧而多情。
男的不是哪個任務者。
陳仰隔著虛空跟朝簡對視一眼,他往說話聲那裡靠近,發現喬小姐倚著牆,白底鏽牡丹的旗袍在月色下十分美。
一個男人背對著陳仰,臉埋在喬小姐的脖子裡,呼吸聲很重,夾雜著湿膩的音色。
喬小姐不迎合也不抗拒,她單手撐著牆面,漂亮的手指插進大波浪卷發裡面,媚眼看著陳仰。
像是在問,要不要加入。
陳仰:“……”
陳仰回到了朝簡身邊,說了他和老婆子的談話內容,以及喬小姐一事。
“老吳不是一直黏著喬小姐的嗎,不知道怎麼沒在,喬小姐的膽子真大,竟然敢一個人行動。”
朝簡冷淡道:“那叫捕獵。”
陳仰沒聽明白:“啊?”
朝簡說:“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以為她為了獲得線索,被迫用身體引誘男人,實際是她在讓男人伺候自己,聽不懂?”
他靠近陳仰的左耳,低語:“性癮,懂了嗎?”
陳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懂了。”
“性癮”這種詞,跟他這個看起來沒有情愛,沒有紅塵俗事的搭檔很不搭。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湿鞋,”陳仰說,“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在任務世界那麼放任自己,翻船了怎麼辦?”
“一個男人她能應付,幾個呢,一群呢?”
朝簡嘲諷道:“麻煩你收收你的善心,她的身手比你好。”
“就你剛才看見的那一幕,是她挑中的獵物,如非自願,對方想那樣做,現在已經成一具屍體了。”
這些話要不是朝簡說的,陳仰一個字都不信,他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你是什麼時候觀察她的?”
朝簡答非所問:“她是個老江湖,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就行。”
陳仰嘀咕:“你察言觀色的功夫比我到家。”
朝簡說:“別嘀咕了,你數一下亮著燈的都是那幾家,記清楚。”
陳仰定了定神,邊走邊觀看,這一路的窗戶裡都是朦朧的光亮,屋子裡點的是蠟燭,他跟朝簡走上一段,才看見一個亮堂的窗戶。
那戶人家用的是燈泡。
陳仰繞到前面看門匾,雲家,鎮上的大家族,有錢人。
“其他人都去哪了?”陳仰繼續走。
他沉思著自問自答:“周寡婦應該也對他們叮囑過,他們不是去了土地廟找瘋子,就是在四處瞎轉,看哪幾家門前掛了白燈籠,又有那幾家人在哭。”
朝簡:“嗯。”
陳仰因此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說:“那我們……”
小腿突然被拐杖敲了一下,陳仰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屏息觀察周圍。
不多時,一串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人走路晃悠,嘴裡打著難聞的酒嗝。
是趙老頭。
他吃了李二板的魚,高興壞了,晚上跑去其他幾個也長了壽命的鎮民家裡吃了酒,這會才往自己家走。
趙老頭迎面走來,腳步沒有停,他經過陳仰跟朝簡旁邊,酒氣衝天。
陳仰被燻得揉了揉鼻子,想喊人問問話,朝簡阻止了他。
“走吧。”朝簡說。
陳仰從口袋裡抓出一把驅蚊草,往兩條胳膊上搓搓:“搶了壽命的老人沒變年輕,還是原來的樣子。”
“不知道奪取壽命最多的人會有什麼特徵,我要不要攔住那老頭,把他打暈搜他身子?”
朝簡不鹹不淡的反問:“你要怎麼搜,把他扒光?”
陳仰表情嚴肅:“特徵不是在臉上,就是在身上,穿著衣服看不見。”
朝簡說:“那你去扒。”
陳仰看了眼敲在他前面的拐杖,默了默:“我隻是隨口說說,真要檢查,到時候也有其他辦法。”
.
趙老頭的酒量很好,雖然他走路不穩,人卻還是清醒的,他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了什麼事,拐了個方向。
李二板的屍體被人扛了回來。
他是鎮上有名的木匠,死得毫無預兆,沒來得及給自己打一口好棺材。
家裡也沒人了。
大概是心裡過不去,想補償補償,趙老頭給李二板置辦的棺材,還特地挑了木料好的。
棺材已經停在了李二板家。
幾個木匠跟他關系不錯的木匠在送他。
趙老頭搖搖晃晃的走進了李二板家,他沒理會木匠們,隻是停在李二板的屍體前,小聲的喃喃自語,仿佛在跟李二板說什麼。
臨走的時候,趙老頭還拍了拍棺材,他似乎很滿意木料的質量。
七點左右,幾名木匠將李二板的屍體抬進了棺材裡面,挨個釘好釘子。
做好這些,他們在棺材前站了會。
“我們都回去吧。”
“回去了。”
誰也沒提壽命魚的事,不論是福澤還是詛咒,都是一場用人命奏樂的盛典,他們必須參與。
這個鎮子不會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其中一個木匠回家以後,抱著閨女聽她講家裡好多魚,天天吃,頓頓吃,明天不想再吃了,他敷衍著,累得睡著了。
木匠做了個夢,他夢見趙老頭撬開了李二板的棺材,然後步履蹣跚的往棺材裡爬。
他出聲阻止,卻看見趙老頭轉過臉,猙獰的笑著。
“真是口好棺材啊!”
然後趙老頭就整個人翻進了棺材,再把蓋板一點點的移好,蓋上。
第74章 你有沒有吃魚啊
木匠嚇醒了。
他煞白著臉把腿上的閨女放下來, 跌撞著往外面跑。
“老鄭,你上哪去啊?慌裡慌張的幹什麼?老鄭!”木匠他婆娘正在屋外倒魚骨頭,看到他見鬼似的樣子, 疑惑的大喊。
“有事!你們先睡, 不要等我!”木匠邊叫邊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另一個木匠家裡,拉著對方去找其他幾個。
不多時,木匠們又在李二板家聚集,大家本來都準備洗洗睡了, 突然來這麼一出,他們一頭霧水。
要不是平日裡關系不錯, 他們早就對老鄭甩臉色了, 也不會過來。
“老鄭,你把我們叫到這兒來做什麼?因為你著急忙慌,我鞋都沒穿好。”
“棺材不是都釘好了嗎?”
“是啊, 沒問題的啊,我們走之前還檢查過。”
“……”
木匠們一個個的都在壓著脾氣看老鄭。
老鄭沒說話,他抖著兩條腿,慢慢往棺材那走了兩步,小心翼翼看了下棺釘, 釘子沒入棺材。
顯然沒有人動過。
老鄭松了一口氣, 腿肚子也不抖了,他哗啦抹了把臉,把一手的汗擦在褂子上面:“我們回吧。”
大家都很莫名其妙,有人脾氣壓不住的爆發了。
“這就回了?大晚上的來這麼一出,你不給我們個說法?溜我們玩是吧?”
“不是,我讓一個夢給嚇到了。” 老鄭幹笑。
幾人:“……”
“你夢到什麼了?李二板託夢給你說棺材不夠寬敞?”
“行了, 別說了,現在鎮上這個情況,誰不慌,被夢嚇到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年老的木匠把臉一扳,“回吧,都回吧!”
老鄭跟大家一起離開李二板家,跨過門檻的時候,他咂摸著停了下來:“後半夜可能要下雨,二板這的屋門關不嚴實,我們把棺材往裡面抬抬吧。”
有個小木匠忍不住發牢騷:“這麼多事啊,哎,抬抬抬,死者為大。”
木匠們回頭抬起了棺材。
剛走一步,木匠們就覺得不對,之前把李二板的屍體放進棺材裡面以後,他們試過重量。
現在的棺材明顯變重了。
而且似乎剛好重了一個人的分量!
老鄭想到自己那個夢,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手腕使不上力的滑下來。
其他幾個木匠也抬不穩棺材,紛紛縮回手。
“嘭!”
棺材重重跌到了地上,濺起一片土灰。
屋裡的蠟燭燃得隻剩下一個屁股,院裡的風呼呼的刮進來,火光搖曳不止,忽明忽暗。
小木匠結巴了起來:“這,這,這,這棺材裡……”
他扭頭看其他人:“是不是有兩個……”
還沒說完就鬼叫著跑了。
老鄭幾人也慌忙逃離了李二板的家。
大家停在亮點的地方,驚魂未定的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