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丁的氣味撲進鼻息裡,攪上煩悶的神經末梢,陳仰下意識扯走向東嘴邊的煙,想抽一口,他看到煙蒂上面的唾液,又塞回了對方嘴裡。
“別人不知道朝簡有多重人格障礙,你也不知道?”
陳仰嗅了嗅碰到煙的兩根手指,靠那點煙味讓自己平息下來:“我成天提心吊膽的,生怕他發病,你倒好,存心給我使絆子……”
向東冷不丁的打斷:“他的藥還在吃嗎?”
陳仰有一瞬的卡殼。
向東已經從陳仰的反應裡得到了答案,他的牙齒磨了磨煙蒂:“我就知道他媽的不對勁!” “病情惡化了,還是藥效減輕了?”向東在門前來回走動。
陳仰沒有要討論的意思。
向東低下頭跟陳仰拉近距離,氣息裡帶著濃烈的煙草味道:“你早晚要被他搞死。”
陳仰說:“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管個屁用。”向東哈了聲,“他是神經病,你想跟他講道理講道德,講人生講哲學?陳仰,你二十五了,不是才五個月大,別這麼純真。”
“我就不懂了,你們是綁定了什麼狗屁死亡app嗎,解綁就爆炸還是怎麼著?何必非得跟他搭檔?”
陳仰的臉色非常難看,眼裡卻像是在發愣,那不是換一個搭檔的事。
他跟朝簡一路走過來,走到今天,經歷了那麼多。
朝簡見證過他查不到線索的束手無策,怕鬼怕成狗,也一路教他適應任務世界的生存模式,學著與鬼魂接觸。
而他看著朝簡從治療期到病情崩壞,他依舊信任對方,他們也依舊有默契。
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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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哪天在任務世界遇到各方面條件更出色的,有意想跟他做搭檔,對方也不會比朝簡更適合他。
不,不會有更好的。
向東盯著陳仰恍惚的眼睛,言語中含著誘導的意味:“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陳仰脫口而出:“我不想試。”
向東:“……”
操操操,老子是不是誤打誤撞的助攻了?
向東想吞煙自盡,他眼瞅著陳仰就要奔上開竅之路,臉綠成了屎殼郎。
“畫家去鎮上了,其他人也不在,客棧裡隻有我們三。”
向東趕緊轉移陳仰的注意力。
陳仰的心緒被向東帶回來:“都去調查了啊。”
“隨便走走唄。”向東說,“我們想知道鎮上人的家長裡短,鄰裡關系,愛恨情仇之類,不可能挨家挨戶上門調查,隻能碰運氣。”
陳仰點點頭:“我跟朝簡天黑了再出去。”
“這次的任務背景直接就攤開了,底下會有很多坑,為了節省我們的精力,私人的事必須放一邊,你不要再招朝簡了。”
陳仰想著,這個任務期間不能再出這樣的插曲,他把語氣放緩:“向東,算我求你。”
向東抽煙的動作一頓:“他招老子呢?”
“你是不知道,剛才他明明能……”
不行,不能說,說了還是助攻,看來老子隻能吃悶虧。
見陳仰還在等後半句,向東眼一飄,對著虛空噴吐煙霧:“沒什麼。”
“行吧,你別招他,至於他那邊,我會跟他說。”陳仰拍了下向東的肩膀,“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要合作。”
向東比較在意陳仰這番話裡的前半部分,朝簡的心理問題連藥都壓不住了,他要怎麼溝通?
“那小子要是打你,你怎麼辦?還不還手?”
陳仰毫不猶豫的說:“不可能,他不會打我。”
向東:“?”
這他媽的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狗糧?滾蛋。
“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人格障礙不是精神病,是心理方面的問題,可不管怎麼說,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是個正常人,瘋起來自己都打,怎麼就不會打你?”
向東叼著煙,看陳仰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迷途的羔羊:“家暴隻有零次跟無數次。”
陳仰:“……”
“論家暴的資質,你不輸誰,”陳仰說,“你隻要時刻記得自我警醒就好。”
向東的面部整個黑成鍋底,這怎麼說來說去,又說到他頭上來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他虧就虧在四肢健全,身強體壯,賣不了慘,求不來抱抱。
想到那單人床,向東拽住要回房的陳仰:“大家都找小寡婦要了椅子,睡覺的時候,一個人睡椅子,一個人睡床,輪流來,你呢,怎麼整?”
陳仰回頭:“輪流睡床?”
向東拔掉嘴邊的煙頭丟地上:“床就那麼大點地方,兩個人睡得下?”
“是不太好睡,側著還行。”陳仰說。
向東眼前全是馬賽克,側著?那不是稍微挺個腰就能開工了?
哎喲我操,要得心髒病了。
果然啊,真正放下陳仰這顆大白菜之前,他最好不要跟他們一個任務,輕則傷身體,重則危及性命。
向東捶了捶胸口,他至今沒放下啃大白菜的心思,主要原因應該是他沒吃到,隻要吃到了,肯定會來點一根事後煙,做一個“也就這樣”的評價。
可是他媽的,“也就這樣”到底是哪樣啊。
向東擺擺手往客棧後門那裡走,有那條比自己更瘋的狗盯著,陳仰那顆白菜是啃不到了。
快要走到後門口的時候,向東停下腳步側身,眼角目送陳仰回房間,他仰頭望了眼天色,那張狂妄不羈的鋼筋鐵骨直男臉上露出了點嘲弄。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偏愛的有恃無恐。
絕了。
.
陳仰一進房間就看到朝簡繃著肩線,腦袋微垂,目光落在手裡的手機屏上面。
他的心底竄出一個念頭,朝簡不會是在盯著時間吧?
靠近的腳步一點點放慢,陳仰有些口幹舌燥,他隻知道朝簡的人格障礙以狂躁偏執為主,不清楚其他人格是什麼情況。
之前他猜想過,覺得可能是沉睡了,融合了,或者是消滅了。
現在他忽然很想確定,朝簡的其他人格分別是什麼。
有沒有……控制欲?
朝簡抬了抬頭,深黑無光的眼看著陳仰,冷白的面部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陳仰有一瞬間以為朝簡把一整瓶藥都吃了,導致他自己克制得過了頭,不像個活人。
然而裝著藥的背包還在原來的位置放著。
陳仰硬著頭皮走向他的搭檔,輕聲問:“好點了嗎?”
朝簡的指腹蹭了下手機屏。
陳仰通過朝簡的這個舉動判定了一件事,他從出去到回來,沒有超過三分鍾。
否則現在會是暴風驟雨。
還是要治療,陳仰心想,一個人要是控制不住自己,那會活得很狼狽,也會害人害己。
陳仰看了眼桌上的雞蛋,他走時什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蛋殼依然留有一半。
“你怎麼跟向東起了衝突?”陳仰摳著蛋殼問。
朝簡沉默的坐著。
陳仰說:“他那拳用了至少八成力道,要是砸在你眼睛上,你眼球就爆了。”
朝簡還是沉默。
“從下顎砸上來也不得了,會讓你咬傷舌頭,牙齒松動,一嘴血。”陳仰抽一張紙巾鋪到桌子上面,他把剝好的雞蛋放上去,湊到朝簡跟前說,“你做幾下咬合的動作給我看看。”
朝簡嗓音嘶啞:“沒受傷。”
陳仰松口氣,他將雞蛋遞給朝簡:“拿著。”
朝簡彎下腰背,雙手交疊著蓋住眉眼:“不用。”
“剝都剝了。”陳仰說。
朝簡牽動了一下淤青的唇角:“那就吃掉。”
陳仰:“……”
“房間的門不知道是怎麼刨的,打開關上的聲音都很小。”陳仰吃著雞蛋說,“從裡面反鎖也不牢固,我們晚上睡覺要抵張桌子。”
朝簡把左腳放地上,腿部肌肉繃了繃:“抵十張桌子都沒用,能進來的不是人。”
陳仰被蛋白哽到了,他喝了幾口水緩了緩:“不說這個了,你睡會吧,天黑的時候我叫你。”
朝簡說:“臉疼。”
陳仰的嘴一抽:“那我讓你用雞蛋敷臉,你說不要。”
朝簡:“雞蛋沒用。”
“我去找客棧的小寡婦,問她有沒有藥。”陳仰剛站起來,後面就多了一股阻力,他往後看,少年低著頭,手抓著他的衣服。
這舉動,像極了想被家長撫摸的小朋友。
陳仰摸了摸少年的發頂,無奈道:“你這是幹什麼,哥哥不會變魔術,不能讓你的傷立馬消失,也沒辦法說出吹吹就不痛了這種話,羞恥心不允許。”
朝簡:“……”
他撤回那隻手,跟另一隻一起抄進頭發,往後捋著按在耳側,口氣很暴躁:“我是想讓你給我打盆水,我要洗臉!”
陳仰“哦”了聲:“那你直接說就好了,你這麼抓我衣服,讓我想到了我妹妹,她每次想要我哄她都……好了好了,放下拐杖,我去打水,冷的是吧,等著。”
腳步聲走遠,朝簡放下了雙手,露出發紅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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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候,出去的那波人一個都沒回來,隻有陳仰跟朝簡解決掉了一點飯菜。
他倆在小寡婦的注視下裡離開了客棧。
小寡婦叮囑了幾件事。
一:客棧的前門晚上八點掛鎖,後門是十點。
兩個門一旦關上,第二天早上六點前不會再打開,回來晚了就進不來客棧了。
二:鎮上有個女瘋子,她經常待在東邊楓樹林後面的土地廟裡,一見到年輕好看的男性就會撲上去撕咬,看見了要離得遠遠的。
三:不要去客棧二樓,走商的脾氣不好。
四:鎮上的朱家跟雲家是兩大家族,不喜外人,最好別去他們家門前逗留。
陳仰背著包,手裡摳著奶片,鎮長的任務介紹裡有線索,小寡婦的叮囑裡面也有,可現在他沒有方向,一籌莫展。
小寡婦姓周,後廚的人對她並不客氣,當著她的面都敢給白眼。
私底下還不知道會怎麼嚼舌頭根子。
陳仰動了動鼻子,空氣裡飄著絲絲縷縷的魚香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的。
最近隔兩天就有魚潮,抓得多了,吃不完。
現在家家戶戶的晚餐都是魚。
客棧裡也是。
所有菜都以魚肉為主。
陳仰聞著香味,想著吃魚搶命,不禁有點毛毛的,他摳了一個奶片給朝簡:“周寡婦是齊家的兒媳,這個信息是對的吧?”
朝簡吃掉奶片:“嗯。”
“她因為某個原因,在齊家不受寵,沒地位。”陳仰掃視小鎮,現在的它披上了一層昏暗的光暈,一股子民國繡花鞋鬼片風,他打了個抖,“這很矛盾啊,要是不受寵,怎麼還讓她打理客棧,難不成齊家沒人了?”
小鎮子,古舊,保守,封建,寡婦。這幾點一結合,充滿了故事性。
朝簡停下腳步,衝一處頷首:“那有個老人,你去問你想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