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匠沒有頑強多久就涕淚橫流。
“別打了……別打了別打了……咳……咳咳!”修鞋匠吐出一口血水,“我說,我都說……我都說,我說……”
王寬友的襯衣粘著後背,湿漉漉的,他把外套拉開,坐在陳仰身旁喘氣:“那就從頭說吧。”
修鞋匠手撐著地面坐起來,身子靠著床沿,下一刻他又慌裡慌張的爬開,坐在屋子中間,哪都不敢靠。
“趕集是這一帶的習俗,從早到晚不停,整整擺三天,外村的都會走很遠的路過來,把帶的東西賣掉,買一年要用的東西,一直這樣,年年如此,很熱鬧。”
修鞋匠擦著嘴上的血:“直到五年前,”
“那次的集市就是今年這樣,就是這些人,大家都在……都在……”
修鞋匠的眼裡有回憶,也有恐懼:“那一年我照常回來趕集……”
劉順打斷道:“等等,你為什麼不住在老集村?”
“我年輕的時候在集市上認識了一個姑娘,那三天我們處得很好,後來就辦了親事。”
修鞋匠的音量有所下降:“她沒嫁到姜家,是我去的她那邊……”
陳西雙咕哝:“倒插門啊。”
修鞋匠徒然吼道:“我還是姓姜!”
“吼什麼。”劉順嚇得心髒抽了一下,“上門女婿就是上門女婿,也不是多丟人的事,你接著說。”
修鞋匠抹了把臉,壓下難堪跟憤怒:“在那之後我就住在大河村,隻在一年一次的趕集日回來。”
“五年前的那次趕集,第一天跟第二天都沒什麼事,就是第二天晚上,很晚了……”
Advertisement
修鞋匠再次陷入回憶,聲音有點發抖:“村長來我屋說了個事,他說我侄子的身體有缺陷,姜家都亂了,也傳了出去,我,我沒覺得惡心,我真的沒那麼想,我是他最敬重的三叔,我每年回來趕集都會看看他,問他過得怎麼樣,他見到我很開心,我們的關系那麼好,我怎麼會歧視他的身體缺陷呢,我隻是驚訝啊。”
“真的,我真的隻是意想不到,我沒有想要遠離他!不管他什麼樣,我都是他三叔,永遠都是!”修鞋匠急切的衝著床下,窗外,屋頂大聲道。
屋裡四人:“……”
陳仰道:“他不在,你不用這樣。”
修鞋匠的眼球往外凸:“什麼叫我不用這樣?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人看人,看不清,鬼看人呢,你覺得能不能看得清?”
修鞋匠的瞳孔顫了顫,本就蕭條的生命力一下所剩無幾。
.
陳仰讓修鞋匠往下說。
“那天晚上差不多就是比這時候早一點,他跑來找我,我當時修了一天的鞋很累了,聽見他在窗外喊我,我就扔了個缸子出去。”
修鞋匠兩手捂臉,愧疚的哽咽了起來:“後來我很後悔,如果我讓他進屋,我跟他好好聊一聊,興許他第二天就不會走上絕路。”
陳仰問道:“是自殺的?”
修鞋匠的哽咽聲一停,抽氣聲亂得不成樣子。
陳仰跟王寬友三人對視一眼,看來姜人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就死在集市上面。
“不是那樣,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隻是沒及時醫治。”
修鞋匠老淚縱橫:“他趴在橋上不動,大家都以為昏迷了,收攤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就……早就……”
陳仰猛地站了起來:“趴在橋上?你們呢,繼續逛集市?”
修鞋匠死了一樣,氣都不喘了。
“哼,那你剛才還說,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是他三叔。” 陳西雙把手上的血擦掉,繼續捂腦門,毫不留情的諷刺。
修鞋匠一副遭到羞辱的樣子,大發雷霆:“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嗎?當時很多人圍著,我過不去!”
這搞笑的說辭讓陳仰四人一陣無語。
怕是說給自己聽的,一天天的催眠久了,以為那就是事實。
.
陳仰不想問姜人死亡的細節了,他走到修鞋匠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修鞋匠垂下髒兮兮的頭:“那孩子死後的第一年,老集村風平浪靜,第二年姜家被一場大火給燒沒了,第三年……”
他的身體抖了起來:“第三年就成了現在這樣。”
陳仰聽到這個信息,心裡沒有多少意外,他猜到了姜人一開始不是厲鬼,後來才有了這麼大的咒怨。
“1500的盈利呢?”
修鞋匠鼻青臉腫的看著窗外:“那孩子長得太好了,你們不知道,真的好。”
陳仰四人心說,我們知道。
“從他14歲開始的每年集市,他都會從早到晚的擺攤,生意最好,賣的東西最多。”
修鞋匠說:“我以為他是想攢錢娶老婆,還逗他說年紀輕輕的就想著那檔子事,他死後我才從姜苗那知道這裡面的名堂。”
“是姜苗,姜苗她……”
修鞋匠喃喃:“她很早以前就跟那孩子說隻要他賺很多錢,姜家就會認可他器重他,她也能幫他在姜大面前說話。”
“那他信姜苗說的?”
“姜大偏愛姜苗,從小就寵著,要什麼給什麼,她說話很有分量。”
陳西雙是個狗血愛好者,三角戀的線索一出來,他就在腦子裡補完了大概,電視裡常有,大同小異,看多了就那樣,這會他聽著卻淡定不了,很氣憤。
“他把賺的錢給姜大,姜大都花到了姜苗身上?”
“沒有。”修鞋匠說。
陳仰四人都露出了明顯的表情變化,是他們想錯了?他們還沒眼神交流,就聽對方來一句:“姜大存起來了,給姜苗的嫁妝。”
“……”
有區別嗎?一次性花掉而已。
.
陳仰看手機,兩點了:“也就是說,1500是他那些年賺的錢的總額?”
“不是。”修鞋匠語出驚人。
“那孩子死的前一年,姜家敗落了,到了變賣族產的地步。”
“他認為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族產賣掉,還讓我勸姜家其他人,我說勸不了的。”
屋裡的氣氛一變。
陳仰把手機塞回兜裡,十指交叉著使勁捏了捏。
難怪賣掉族產的會死。
姜人的咒怨竟然真的是為了姜家,一個摈棄他的家族。
可悲。
“這跟姜苗又有什麼關系?”
“他生前很在乎姜苗這個妹妹,姜苗說他是姜家長子,肩負振興姜家的擔子,他就開始計劃如何讓姜家扭轉乾坤。”
修鞋匠擤了下鼻子:“需要1500的資金,他把希望都寄託在了趕集日。”
後半句讓陳仰四人一片沉默,原來這就是那筆數額的由來。
修鞋匠突然踉跄著往後退,眼睛瞪著窗外,他的褲子上面還多了一小塊水跡,嚇失禁了。
陳仰見狀,臉上的血色瞬間就沒了,他吸著氣往窗戶那裡望去。
什麼都沒有。
修鞋匠快瘋了……
“其實他不在族譜上面,姜家根本就不承認他長子的身份,這也是他……這也是他不高興的主要原因,他被騙了”
修鞋匠直打哆嗦:“生前不知道的事,死後都知道了,在乎的妹妹發現他身體的缺陷,往外傳,說他是怪物……我真沒那麼想過。”
陳仰料到姜人不在族譜上面,他想到姜氏姜苗,問了個問題。
“姜苗上族譜了嗎?”
“上了。”修鞋匠說,“姜大費了很多心思才讓她上的。”
.
“怎麼這麼偏心,一般家族不是不準女孩子上族譜,隻準男孩子上嗎?還有你,你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都能回來參加姜家的拜祖,怎麼就他連族譜都上不了?”陳西雙憤憤不平,眼睛發紅。
修鞋匠咳嗽了幾聲:“姜大不喜歡那孩子,覺得他那相貌沒男孩子樣,成不了氣候。”
前一秒剛說完就四處亂喊:“不是我那麼想的,是姜大!”
陳仰被他搞得也有點神經兮兮了。
“他死後的第三年開始,所有人都要來趕集,很多規矩,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
修鞋匠想到什麼,驚恐得兩條腿打顫,褲子上的水跡多了一大片。
“姜家的生意,名聲,甚至那筆資金,都成了他的執念。”
“都怪姜苗。”修鞋匠坐在那灘尿液裡,扭曲著臉怨恨的大吼,“都怪姜苗!”
陳仰被吼得耳膜疼,他還有個問題要問,外面忽地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是房門被推的聲音。
伴隨著村長的問聲。
“快走!”
陳仰四人快速翻窗離開。
.
四人清空膀胱就直奔住處,回去的路程很順利,他們沒想到進屋卻迎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張廣榮死了。
前天因為李平不肯給人把鯽魚退掉,其他幾個姜大都遭到了懲罰,脖子被勒。
現在張廣榮脖子上的那圈勒痕深得可怕。
他是被勒死的。
“具體是什麼情況?”王寬友看向當時留在屋裡的幾人。
“你們走後沒多久,姜人就去集市調查了。”王小蓓指了指錢秦睡覺的地方,又去指地上的張廣榮,“姜大咽炎犯了,他爬起來喝了不少水,過了一會就要出去,我問他幹嘛,他說去廁所。”
“那會我覺得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幹脆趁機去一下算了,正好還能跟你們一起回來。”
坐在椅子上的小襄道:“我也去了。”
“對,我們三個。”王小蓓說。
陳仰打量張廣榮的屍體,鄉下不分女廁男廁,茅廁是通用的。
“你們去的就是南邊那個?”
“嗯,是那個。”王小蓓拖了把椅子去小襄那,坐下來抱她胳膊,“我跟姜苗先進去的,姜大在外面等著。”
頓了頓,她抱著小襄胳膊的手收緊:“我們從茅廁裡面出來的時候,姜大已經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陳仰的視線在兩個姑娘臉上梭巡:“你們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沒有。”王小蓓說。
小襄在陳仰的注視下搖搖頭:“我上廁所的速度很快,好了以後沒立即出去,而是在裡面等姜苗。”
陳仰不動聲色的觀察她:“以你的謹慎程度,當時就算在裡面等人,也會留意外面。”
小襄並沒有因為陳仰的探究而生氣,她平靜道:“留意了,沒什麼異常。”
“別問來問去的了,搞得跟審犯人一樣,鬼殺人,能有什麼動靜啊。”王小蓓說,“之前不是有當著我們的面死的嗎,都發覺不到。”
她很自來熟的把頭靠在小襄身上,扭臉問陳仰四人:“你們上個廁所上這麼久,去哪了啊?”
陳西雙說:“我們去……”
王小蓓瞪著通紅的眼睛:“沒問你!”
陳西雙:“……”
好嘛,他撇撇嘴,徑自去清理腦門的傷口。
王寬友沒有應付王小蓓跟小襄,他的精神很疲軟,撐不住的和衣上了炕,呼吸很快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