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早點找到了他。”
這句話是橫在遲錚心口的一把刀,遲錚自認心硬,但每次想到這一點都能讓他疼的恨不得掀翻這一切,讓所有人都不再好過。
如果能早點找到千途,何至於此。
遲錚深呼吸了好幾次,心裡想著夙辭,控制著自己別真的將岑天河殺了。
旁邊還懵然無知的岑天河像條被丟棄的狗,可憐的嗚咽,“我憑什麼沒有任何報答,就心安理得的過著現在的日子呢……”
遲錚心裡一直恨岑天河,恨他的理由有很多,但其實在找到千途後,遲錚已放下了許多。
找到了就行,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偏偏自己上一世這個名義上的舅舅,非要不知死活撞上來。
遲錚閉上眼,反復想著千途,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選擇忍了。
不能殺岑天河。
將來沒法跟夙辭交代。
遲錚活活將周身怨氣咽下,問岑天河,“那本筆記本,你還在翻譯嗎?”
岑天河抽噎了幾下,“還在做……隻是進度有點慢,我原本翻譯那本筆記本隻是想幫你,不是想窺探什麼,在知道你倆已經相處的很好以後這事兒就被我暫時放下了……”
遲錚閉了閉眼,“去看完吧,看完以後,你就全都知道了。”
岑天河遲疑,“你以前說,我看了那本筆記本後一定會後悔的,當時……”
“當時你應該在怪我不許你看吧。”遲錚眼睛逐漸恢復成墨色,嗤笑,“說來可笑,我之前不許你看,確實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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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不是為了你,我是不想傷夙辭的心。”
“現在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隨便你吧,現在對你來說,也許看完了比較好。”
岑天河小心翼翼道,“遲錚,我保證,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我也永遠不會……”
遲錚淡淡道,“你看完以後再說吧,看完以後……你大概就能懂我這些年在恨什麼了,我也受夠了你總覺得我恨你是因為生前那點可笑的財產了,”
“為了跟千途解釋清楚咱倆的恩怨,我也是編了這個謊言,說我是因為恨你奪走了屬於我的遺產,這才能解釋清楚我為什麼那麼討厭你,但這口爛鍋我背的太久了,我也煩了,隨便吧。”
“隻是最後提醒你一句……夙辭自始至終不欠任何人的。”
“如果你那個不聰明的腦子沒翻譯明白或是因為什麼別的事兒沒想通,你可以來問我,我能忍著惡心把以前的事兒跟你梳理一遍,前提是……”
“就算有什麼恩怨,也是你我之間的事。”
“從始至終,所有的人都虧欠夙辭,不管是夙辭還是千途,他沒對不起任何人。”
第24章
岑天河身為赤靈, 自然也有自己要報恩的人,隻是他運氣不太好,有關他的“系鈴人”的記憶, 全部被他的系鈴人清除掉了。
這種情況並非少見, 系鈴人不一定是人, 也可以是靈師,大概率是位好心的赤靈, 也可能是哪位白靈善心一動日行一善。
靈師們都有自己前世的緣分,都在等待一個答案,在報恩或是尋仇之前, 許多靈師不願再同他人有過多糾纏, 若是有意無意做了誰的系鈴人, 會親手清除掉對方的那段回憶, 讓對方就算死後化為靈師,也無法再尋覓自己,再增緣法。
雖然對岑天河這樣的赤靈來說, 不能親自報恩是有點缺憾,但如他這般的赤靈還是心存感激,充滿希冀。
雖然不能尋到自己的系鈴人了, 但每個自己幫過的人,都可能是自己前世的系鈴人。
這麼想的話, 也蠻好。
岑天河剛成為靈師那會兒,因為尋不見自己的系鈴人, 也曾仔仔細細, 將自己從有意識起到死去之間的記憶一分一秒的回望過, 試圖找到些蛛絲馬跡, 讓自己想起來到底那個人是誰。
但他的系鈴人靈力大概是很強, 記憶清除的天衣無縫,岑天河甚至都無法從自己短短一生裡找到半秒缺失的部分,對方記憶修補的能力過於強大了。
又或者……
對方確實一點兒都不想跟自己沾染任何關系。
岑天河心寬,並沒有受挫的感覺,隻是有些遺憾,對方一定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是自己不配有機會再和對方相認。
可惜這麼好的人,自己不能再見了。
塵封的記憶,總是在你已經不在意的時候,突然出現,殺你一個措手不及。
翻譯千途筆記本的工作原本因為他開始上手慢,翻譯的磕磕巴巴艱難無比,但後來逐漸對靈師文上手後效率就快多了,在得到遲錚的授意後,岑天河瘋了一般幾乎不借助遲錚留下的銘文,隻去看筆記本的後十幾頁,這次隻用了不到一天一夜,他就全看懂了。
這會兒岑天河才真正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遲錚不允許自己打開這本筆記本。
才明白,為什麼遲錚說,那都是為了你好。
才明白,為什麼遲錚這麼多年看到自己殺意就藏不住,恨不得活剐了自己。
岑天河是遲錚的便宜舅舅,有多便宜呢,倆人同齡,身為血親,在彼此十八歲之前,見都沒見過面。
岑天河是個私生子,從小到大由母親養大,沒怎麼見過自己那頗有些年紀的爸爸,更沒見過其他親人。
岑天河懂事早,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家是怎麼回事,爸爸有他家庭,有正經的妻子,有女兒有女婿,外孫都有了,還同自己同齡。
自己和母親是不能見光的。
自己的存在,實在是尷尬。
從母親和少見面的父親偶爾的吵鬧通話裡也能聽明白,父親的家庭早就知道自己和母親的存在,隻是人家懶得理會不屑處理罷了,岑天河能明白自己身份的多餘,也清楚對人家來說,自己這個母親口裡“父親的獨子”多多少少算個威脅,母親當年是不是有意破壞人家家庭岑天河不清楚,也從不敢追問,他隻知道自己不該破壞人家家庭的平靜,故而無論母親說什麼,岑天河從不在父親面前多表現,也不想爭什麼,隻想早點成年,早點擺脫父親母親的掌控,能賺錢養家,能自食其力,能賺錢供養母親。
鑑於母親每月誇張的花銷,這個目標有些難就是了。
但總歸是個希望,能讓他缺愛又寂寞的童年少年時光裡,不那麼絕望。
父親是常年看不見的,母親將大部分精力傾注在維系和父親的關系還有防備新的女人出現上,甚少有精神去關心他,有這樣小小的希冀,岑天河才能的度過漫長的孤獨時光。
岑天河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夠吃力了,成年之後,岑天河才知道真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在母親強力要求下,父親將自己安排到了父親資助過的大學裡。
岑天河的考試分數線確實是過了,這所大學也確實是所好大學,岑天河喜愛的專業也是大學中首屈一指的,父親更是在這所捐過圖書館實驗室,還有在資助的項目,真的入學後按理說是能順風順水的,前提是……
父親的外孫遲錚不在的話。
人的出身是不可選的,岑天河從沒主動作惡,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存在有多礙眼。
進了這所學校,純粹是給父親的家庭添堵。
不是沒哀求過母親,不是沒試圖偷偷填報其他大學,但全都失敗了,開學的時候,岑天河硬著頭皮去了學校,希望自己千萬不要遇到那素未謀面的外甥,岑天河沒膽子見對方,也從不想如母親所願同對方搶什麼。
為了減少碰面的幾率,岑天河稱病躲了集體軍訓,也不敢參與任何社團活動,更沒住校,每天低頭走路,踩點上課,下課馬上回家,爭取做個透明人。
天不遂人願,有一次體育課上,幾個不知哪個專業的男生從岑天河身後拍了下,岑天河回頭,幾人哄得一聲笑了起來:“和遲錚長得好像啊……”
岑天河臉上血色盡失。
還是被發現了。
當然,就不可能不被發現,母親讓自己入學就是為了堵心對方的,不可能替自己遮掩,入學快兩月才被找到,已經是運氣好了。
同他爭強好勝的母親不同,岑天河自小就很內向,是那種學校裡溫和到有點膽怯的普通男孩。
膽怯到就算是在學校裡受了些委屈,也不願意同母親說。
不過是偶爾被人背後指指點點,不過是小組作業從沒人會同自己同組,不過是交上去的作業總是被踩幾個鞋印,不過是衣服裡被撒一把圖釘,不過是偶爾在學校僻靜處,被根本不認識的人伺候一頓拳腳。
這些招數岑天河從小到大領略過多次了,他能忍。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受委屈,岑天河也不明白為什麼,似乎一切都是應該的,誰讓他確實是……
私生子。
自己出生帶著原罪,自己的存在,就對這個學校裡的另一位血親帶著威脅。
如果這算是贖罪,那也不錯。
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個月,岑天河終於見到了自己的那個外甥。
見面的場景實在是尷尬,岑天河那日剛被幾個人料理過,不知是傷到了哪兒,鼻血一直止不住,他狼狽的在水房裡洗臉,頭疼如何才能止血的時候,有人在水池旁放了一杯冰咖啡。
“把裡面的冰塊拿出來,用毛巾包上,壓在鼻梁上。”
岑天河抬頭看過去,一眼明了對方是誰。
來人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甚至連脖子上的細小胎記都一模一樣,這必然是父親那個千尊萬貴的外孫,遲錚了。
岑天河遲疑了會兒,打開了咖啡杯,裡面盛滿了冰塊,岑天河取了一塊出來按在了鼻梁上,沉默了片刻後,悶聲道:“對不起。”
遲錚臉上沒什麼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前幾天剛入學。”
岑天河呆呆的:“哦。”
“之前別人整你,跟我無關,當然,我自己確實不喜歡你。”遲錚平靜地看著岑天河,“為什麼不喜歡你,你自己應該清楚。”
岑天河垂眸,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根本不在乎什麼遺產什麼繼承的事兒,你愛信不信,以前是不知道,以後我不會讓人找你麻煩。”遲錚淡淡道,“我根本就不想看見你,揍你也解決不了什麼麻煩,我懶得摻和你們這些事兒。”
岑天河呆滯的點點頭。
他其實想說,自己也根本不在乎將來的遺產和繼承權,但……
自己就活生生站在這,說這些未免站不住腳。
岑天河的沉默讓遲錚略有些不耐煩,“你……算了,以後再被欺負就是你自己的事兒了,自己看著辦。”
遲錚說罷轉身走了,從那天起,過於明顯的霸凌就這麼消失了。
雖然不疼不痒的白眼和小麻煩還在,但至少沒人在對自己施加暴力了,岑天河很知足,也清楚這是遲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