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璟從鼻子裡淡淡地哼了一聲,卻也沒說什麼。
又過了許久,葉勉餘光看見一直跪得筆直的他哥身子微微動了動,漆眉也似蹙非蹙。
葉勉一急,“哥,你是不是覺著膝上疼了?”
葉璟淡淡地“嗯”了一聲,大方地承認了,如此罰跪,他確是有生之來頭一遭,幾個時辰下來,膝上十分不適。
“要麼......”
“閉嘴吧!”葉璟打斷他輕斥道,“祖宗面前,不可放肆!”
葉勉咬唇,心疼道:“那你試著按我說的做,身子微微往後,用前膝這裡在地上著力,足尖上也微微用些力氣擔在地上。”
葉璟按著葉勉說得輕移了下身子,果覺膝上沒那麼刺痛了,微微吐出一口氣。
“你倒是熟而生巧了,”葉璟輕哼道。
“這半年也不行了,”葉勉擺手謙虛道,“往年我那一副腿早已練得金鋼鐵骨,如今也隻能靠得這等機巧撐著。”
葉璟略彎了彎唇角,“行了,別貧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葉勉嘿嘿一笑,過了一會兒又小聲問道:“哥,有我這麼個弟弟,你是不是覺著是倒了八輩子霉才得來的?”
葉璟似是思索了一會兒,才微微點頭道,“是。”
葉勉垂下頭去,難為情地撓了撓腦袋。
過了一會兒,葉璟輕哼,“前幾輩子一直倒霉,這輩子總算轉了些運道。”
葉勉抿唇而笑,卻沒好意思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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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兄弟兩個在祠堂裡聊得親熱,別處卻都一片愁雲慘霧,就連長公主府都得了消息。
莊珝讓下人帶上榮南郡王的牌子就要轉身往出走,長公主急急將他攔了下來,“你這是要去哪兒?”
“葉府。”
長公主長嘆,“你現下這功夫去了,葉府能許你進去不成?”
莊珝手上整衣的動作沒停,口裡道:“我讓人拿我的牌子去敲門。”
長公主口裡“嘶”了一聲,斥道:“不可!你自是急了,別人卻隻當你是以勢壓人,”長公主不自覺地看了驸馬一眼,“介時隻會讓人拿了你的小辮子任意揉搓。”
“顧不得了,”莊珝的語氣平靜到異常,“葉勉被他父親打了,前些日子我就不該放他獨自一人回府,打那與葉璟好生商議的主意。”
長公主卻是知道這是真的急了,拽著長子的衣角讓他坐下,撫著他得後背安撫道:“你之前想的做的俱都沒錯,錯的是那旁人,”長公主嘆了口氣,“行了,既是勉哥兒父母都知曉了,那便該由著我們出面了,哪裡輪得到你上前去討,倒叫人說我們公主府狂妄不莊重。”
長公主冷哼,“現下你去料理嘉貴妃那一窩才是正經,給他們臉,倒愈發的來勁了。”
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驸馬也溫聲道:“聽你母親的,此時萬不可衝動,你是要與人結侶,不是要與葉府結仇,若是在此時得罪了勉兒父母,日後就算事成了,這結也不好解,倒叫他為難。”
莊珝攥了攥拳頭,垂著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過了半晌復又抬頭看向長公主無力道:“母親,你明日去葉府,可否帶著醫官先去瞧瞧他傷得如何?”
長公主輕哂了一聲,長這麼大了,倒是頭遭央她一回。
“行了,我自是有數。”長公主應道。
莊珝起身要走,長公主急急攔道:“這又是要去哪裡?”
“去尋五皇子。”
“宮裡都下鑰了,你急得什麼?”
莊珝咬牙冷笑道:“哪裡是我急,是他們急著找死罷了。”
“可不行這個時辰去宮裡胡鬧!”長公主急斥道:“我看你是糊塗了。”
“他不在宮裡,我自有分寸。”
莊珝冷聲說完便帶著人走了,長公主在後頭搖頭直嘆。
驸馬輕笑打趣道:“你倒是比當年長進了不少,還知曉叫他莫要以勢壓人。”
長公主白了他一眼,“那是,我當年遭的那一回罪,可不能再讓我兒子受了。”
驸馬悶笑不已,急急換了話題好生安撫。
第二日一早,長公主就去了葉府,雖未用儀仗,卻打扮得十分矜莊。
邱氏一夜未闔眼,又氣又急,便犯了那頭疼的毛病,下人急急進來稟報時,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喝藥。
這一口苦藥湯子急急地咽了下去,咳個不停,身後的嬤嬤趕緊著給她撫背,又吩咐丫鬟拿清茶來給她漱口,邱氏喝了口清茶將嘴裡味道衝淡,便拿帕子點了點唇角,站起身嘆道:“快些走吧,去接駕去。”
這半年來,她倒是和長公主很是有些私交,昨兒夜裡邱氏也不是心裡沒暗恨過,往日她還老是時不時就和葉侍郎吹噓她在外頭交酬得好,哪想著人家是早就有了主意,還打得是她兒子的主意!
怪不得她幫著她給勉哥兒相看女孩兒,這滿京城的閨秀就沒一個挑不出毛病的!
邱氏越想越氣,在心裡輕呸了一聲,他那兒子,才渾身都是毛病!
長公主雖與邱氏熟稔,因著身份不便,倒也是第一回 來葉府,見著邱氏走過來,眼下的烏青撲粉都遮蓋不住,心下也是有些愧意,急急將給她行禮的邱氏親手扶了起來。
下人都被支了出去,兩人都坐穩後,長公主笑了笑先開口道:“咱們勉哥兒可還好?”
邱氏扯了扯嘴角,半晌不知曉怎麼應聲,往日裡她們二人慣常說起這幾個不省心的小子,可經過昨夜,現下再聽長公主如此親昵得叫她勉兒,她這心裡頭就翻湧個不住。
邱氏好半天才僵直著應聲道:“昨兒跪了一宿,今兒一早送回院子禁了足......”邱氏看了長公主一眼,又道:“叫他好生反省著,什麼時候曉得錯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若是不肯悔改,便一直呆在裡頭吧,學也不用去上,我們葉府雖不是堆金積玉的豪奢之戶,富富足足地養他一輩子卻也不難。”
邱氏的這一番夾槍帶棒,長公主聽了倒也沒有生氣,隻垂了垂眼睫笑道:“那便好,我們珝兒甚是惦記著,好生央我來瞧瞧。”
邱氏一哽,本沒什麼血色的臉上突然脹紅,急道:“我們勉哥兒福薄,就不勞郡王來惦記了,他不想著他,我兒倒能好好的!”
長公主嘆氣,拍了拍邱氏的手安撫道:“你別動氣,我這回來也並非是要與你討他,隻我們珝兒卻是魯莽了,竟瞞著雙親與勉哥兒私定,倒叫勉哥兒這老實孩子吃了他的虧,我是他母親,便先代他與你賠個不是。”
邱氏一滯,總覺著長公主這話有些不對味兒,警惕道:“公主倒不必與我賠不是,都是一樣的哥兒,哪有誰吃虧一說,更別提來府上討人了,倒扯遠了。”
第103章 世俗
邱氏話裡話外都防得死緊, 長公主臉上神色如常,口裡不疾不徐道:“是我說的岔了, 都是哥兒, 用‘討’這字確實不妥,”長公主端起杯盞,茶湯卻未入口, 面上思忖了一會兒,又道:“隻是這前邊兒也沒什麼章程讓我們參鑑,倒難為我們了。”
“什麼......什麼參鑑?”邱氏急著擺手道:“我們葉府可不參鑑,更不為難,勉兒年歲還小, 外頭犯些錯再難免,我們隻好好教他道理, 日後改了就是, 待他大了些自會明白我們的苦心,娶妻生子,一家闔樂。”
邱氏說到這裡,抬頭覷了長公主一眼, 張了張嘴小心道:“公主,往日我們也常在一起說話,這回這事與我們兩府都有幹系,我就說句逾矩的, 您別怪罪。”
長公主舒展眉睫笑了笑,“我這回來就是為了要與你議這事兒, 本宮雖是公主,卻也是珝兒的母親,現下這裡也沒有那不相幹的人,你有什麼話盡管與我來講,我們隻講道理情分,不說那等子規矩身份。”
邱氏臉上神色微微緩和了些,斟酌了晌許開口道,“我們勉哥兒雖是個好的,卻與您府上的榮南郡王不能較比,那孩子說是人中龍鳳也不為過了,之前我們說私房話,我也知曉您在教養他身上耗用了不少的精力和心血,您......您府上怎麼就放任他......”
邱氏終是沒有說出口,長公主卻明曉她的意思,輕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你不再與我藏掖,那我便也不與你繞彎子了,”長公主輕笑,“我與驸馬二人與你和葉侍郎一樣,都是為人父母,怎地不盼著子孫滿堂,一家闔樂,珝兒和勉哥兒的事我們確是知道的比你們早些,初時,驸馬也是萬分反對的。”
邱氏趕緊點頭,長公主又笑嘆道:“你也是知道的,我與驸馬二人如若對何事有了爭議,我沒什麼不從他的,可這事我卻不依他,為著這個,我們那段時日見面就爭鬧,我隻得躲進宮裡去住。”
“您.......您這是為什麼?”邱氏擰著眉不解問道。
長公主苦笑,“珝兒性子隨了我,一旦中意了,便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求而不得的滋味兒我嘗過一回就得了,再不舍不得讓我兒去遭那一回。”
邱氏倒吸了一口氣,“這等大事怎能由著他的心思,兒女婚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也不是那等迂腐的,定下前自會與他商議讓他滿意,卻也不能全由著他們不顧世俗啊,”邱氏語重心長道:“若真如您說的那般,公主府也不要名聲了不成?”
長公主口裡“嗐”了一聲,放下杯盞輕笑道:“我是最不重這個的,什麼世俗不世俗,名聲不名聲,那都是與外人看得,與我又有什麼幹系?”長公主挑眉倨傲道:“我若是想活得體面,整個大文又有哪個能與我比,想當年我以大文榮懿長公主的身份下嫁與金陵鹽商之子,從朝中上下到貴婦閨閣,哪個不在背後議我,說我是豬油蒙了心,昏了頭了才做出此等天大的糊塗事。”
“可如今你再看看,”長公主哼道,“我捏持著莊家,把控南邊兒最要緊的鹽務和漕運水道,再回京來,別說是當年那些碎嘴的短見之人,就是皇兄也得好生供著我,與我謀合取利。”
長公主嘆了口氣,與邱氏意味深長道,“萬事不能隻看眼前,更不可隻看別人如何看你。”
邱氏怔愣在那裡,半晌沒說出話,最後隻胡亂道,“我們哪裡隻是在意別人嘴裡說道,我與我們老爺自是要為了勉哥兒好。”
長公主附和著嘆道:“這話說得不錯,他們好了,我們百年後化土之時才得安心。”
邱氏咬唇不語,長公主笑了笑道:“不說這些,今兒我與你說說我們珝兒的好處。”
邱氏一時氣悶,口裡也失了輕重,“您往常哪裡少與我說了,我都能背上幾句給您聽了。”
長公主笑得直打顫,卻又道:“那我與你說個新鮮未曾與你說過的。”
邱氏無奈嘆氣,長公主笑了笑,挑眉與她道,“我們珝兒性子隨我你是知道的,隻一處卻是隨了他父親,你可知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