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勉與這李文德打眼兒一照面兒,便知曉對方與自己是同路中人,嘿嘿笑著借著這機遇,急急離了府裡大人眼前,到外面去瘋淘作耍。
他這文德表兄平日裡也是個不省心的,卻十分會玩兒,帶著他溪裡抓魚,樹上逮鳥,林子裡獵矮鹿,倆人晚上也不回去,隻在邱家那山上的莊子裡住。
李文德拿著銀匕首又片下來兩塊鹿腿肉,遞給葉勉一塊,葉勉直接拿嘴接著吃了。
如今已是深秋,夜裡露水涼的很,兩人圍著篝火倒是暖和。
李文德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舒爽地嘆道:“好在是你來了,不然我娘定不放我出來,每日隻盯著我看那勞什子書文,可煩死我了。”
葉勉鼓著腮幫子咽下去嘴裡的肉道:“那你要盼著我哥晚幾日回來才行,他一回來便會將我們揪回府去,沒準還有一頓打罰等著。”
李文德一揚手,大大咧咧道:“不管,我們這幾日先快活了再說。”
葉勉嘿嘿笑著與他對幹了一杯,嘆道:“這矮鹿肉倒是不錯,比我在京裡吃的要嫩上許多。”
李文德一拍大腿,“那是!不好我能帶著你追著它跑了一天?隻這東西吃了就上火,”李文德看著他笑得猥瑣,“可惜我們這回出來沒帶上丫頭......”
葉勉自然懂他是什麼意思,瞥了他一眼道:“帶了也沒用,我娘管我管的嚴,不許我近著她們。”
李文德一愣,“你們京城子弟規矩就是多,”說完又往他下三路瞄了一眼,問他,“那你平日裡......可怎麼辦?”
葉勉看著他挑眉,“你今兒晚怎麼辦,我平日裡就怎麼辦。”
李文德哈哈大笑。
倆人吃飽了,卻不想進屋子裡早早休息,還想在外頭再對飲一陣兒,哪想天公不作美,忽地下起雨來,雨勢還不小,下人們趕緊護著這兩位少爺各自回了屋子。
雨下的急,雖僕從們護得及時,葉勉還是被淋到了些,屋子裡伺候他的下人趕緊給他備水沐浴。
葉勉洗好後,坐在窗前的幾榻上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賞雨,倒也適意得趣,卻忽然聽到外面一片嘈雜之聲,不一會兒卻是幾聲吵嚷,葉勉不免心驚,剛想著要不要帶著人出去看看,卻聽見自己的房門被敲響,聲音十分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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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勉示意下人去開門。
打開門後,葉勉瞪著門口好久,站起身驚聲道:“莊珝?你怎麼來了?!”
莊珝應是騎著馬進山剛趕上這場雨,因而被淋得十分狼狽,身上衣裳盡透,頭發上也淌著水珠,半點不見平日裡的慵漫優雅,隻眼神比之前更加犀利。
莊珝沒有回答他,隻無聲地走了進來,還沒走到葉勉跟前,李文德也從外頭急急跑了進來,後面還跟了幾個護衛。
葉勉趕緊與李文德說:“表兄莫要擔心,這人是我在國子學的同窗好友。”
李文德松了口氣,嘴上念著佛,拍著胸口道:“可不行再這麼嚇我,我要是將你帶出來,卻沒將你囫囵個兒地帶回去,我爹能把我活活抽死。”
葉勉不免臉上訕訕,把人送了出去,又將邱家的僕從們全都趕了出去,才嘆了口氣轉身頭疼地問莊珝,“您這是又在鬧哪出呢?”
葉勉將搭在架子上的布巾子拽了下來給他擦臉,嘴裡急急道:“快將這身湿衣裳全都脫了,我剛給你要了熱水,一會兒你趕緊泡上一泡,否則你要是在我這兒病了,你娘也能將我活活抽死,”說完又將剛剛自己沒喝完的熱茶遞給他喝,“這茶裡加了蜜姜,你喝上一口暖一暖。”
莊珝一令一動,讓喝茶就喝茶,讓脫衣裳就脫衣裳,隻不說話。
葉勉拿著巾子幫他擦著頭發,不經意一瞥,卻見莊珝脫下的中衣上有些刺目的紅跡,葉勉心下一跳,定睛瞧了個仔細,隨即扳著莊珝肩膀一看,差點兩眼一翻昏過去。
這人後背上幾十條縱橫交錯的鞭痕,鞭痕四周都已結了暗紅的痂,這血跡卻明顯是結痂被掙破了而重新洇出來的。
葉勉滿眼不可置信,抖著問道:“這是誰給打的?”
莊珝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出聲道:“是我母親。”
第78章 受傷
莊珝傷得如此厲害, 此時自然不是與他置氣的時候,葉勉趕緊派下人去和文德表兄討了一瓶上好的金瘡藥來, 好在這莊子邱家人來得多, 莊裡什麼藥都備著些,隻把李文德給唬了一通,以為他傷著了, 葉勉隻哄他說是京裡剛來的同窗好友路上不下心被枝葉劃了手,上些藥粉便罷。
莊珝背後盡是新扯開的傷口,葉勉自然不敢給他沐浴,他自己帶來的人都是些侍衛,又不肯讓邱家的粗僕近他身, 葉勉隻好撸著袖子親手幫他擦了擦,又洗了手給他上藥。
他背上的鞭傷看著著實可怖, 幾乎是鞭鞭見血, 一看當時就是下了狠力的,葉勉扶著他趴在床榻上,一面龇牙咧嘴地給他上著止血粉,一面問他:“你這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了, 竟將你娘氣成這樣與你發狠?”
莊珝倒也不瞞他,口裡清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莊瑜”。
葉勉握著瓷藥瓶的手一頓,急急問他, “你將你弟如何了?你不會......”
“與你無關,”莊珝打斷他, 又道:“他隻是想知道,若我與他下死手,母親會不會也要將我逐出公主府。”
下死手?葉勉瞪大眼睛看著他隻覺遍體生寒,莊珝卻輕描淡寫道:“恰巧,我也正有此意......”
葉勉:“......”
過了許久,葉勉才驚心問道,““你......你弟現在人呢?”
“他很好,”莊珝淡淡道:“他根本沒想死,我還好好活著,他哪舍得去死。”
葉勉兩眼翻了翻甚是無語,隻覺著那一大家子長公主才是最可憐之人,這兄弟倆簡直絕了,一個比一個邪性,他若是長公主,還打什麼孩子啊,直接揮刀抹脖子自裁最省心了。
重新投胎,下輩子我叫你爹!
葉勉給他上了止血粉,見傷口不再溢新血了,細細地給他敷上一層金瘡藥,又用細布將傷口給他包嚴實了,才抹了把汗將他扶起來披上寢衣。
葉勉給他上藥的時候,本以為他會疼,卻從頭到尾都沒見他趴在那裡抖一下,心裡還納罕這人這身皮肉倒是扛痛,如此將他扶起來才看見莊珝臉色已經微微發白,額上也見細汗,心裡不禁有些後悔手上剛剛沒再輕著些,哪有人不怕疼,熊孩子要面子強忍著罷了。
葉勉輕咳了一聲,伸手拿過帕子給他擦了擦他額上沁出的冷汗。
莊珝本就話少,今晚不知怎麼更是惜字如金,葉勉不問他什麼,他便一直默然無聲,隻眼睛黏在葉勉身上,乖得不得了。
葉勉又讓下人送了些清湯米粥進來,怕他傷口發炎,也不敢給做佐配小菜,隻舀了一小匙蜜糖拌在粥裡,陪他一同吃了半碗,外頭澆了好一場,也不能沐浴,好歹讓他暖暖脾胃。
如此折騰了一晚上,倆人歇下時已近兩更,蟄殺的藥粉撒在傷口上都不肯抖下眼皮的莊珝卻突然嬌氣起來,一定要半邊身子趴在他身上才肯睡,隻說這屋子裡氣味難聞的很,他要如此才好受些。
葉勉忌著他背後剛剛止了血的鞭傷,也不敢使蠻力去掙,無力道:“我剛剛想了想,上輩子我撒手人寰之前確實沒欠哪個銀錢沒還,您是不是找錯人來討債了?”
莊珝在他頸間滿足地嗅了嗅,口裡輕道:“上輩子的事你還記得?”
葉勉歪著脖子躲了躲,“我當然記著。”
“既如此,那你再想想,有沒有哪個欠了你銀錢還沒還?”
葉勉果真仔細想了想,回憶道:“沒有,隻有個窮小子窮得恨不得每日都要啃饅頭鹹菜,我看他可憐連著請他吃了兩年的雞蛋灌餅,他說他日後定要還我的。”
“既如此,那人就是我了。”
“嗯?”葉勉反應過來後“嘶”了一聲,質問道:“你什麼意思啊?你如此無緣無故地來京城折磨我,倒說是我找你討債,還這人講不講道理......”
莊珝有沒回答他,卻問道:“雞蛋灌餅是什麼吃食?我也要吃,你做給我。”
“我做給你......”葉勉嗤了他一聲,道:“伺候你一晚上還真把我當你奴才了,倒真敢想。”
“上回在桃溪莊你給魏昂淵他們幾人煮了面,卻沒有分我。”
“分你?那回我沒捧著面碗扣你臉上是因著我怕你,如今你再如此欺負我試試?”
“你現下不怕我了。”
“我怕你個鬼......”
“因為你知道我傾心你。”
葉勉:“......”
莊珝在他頸窩間輕笑,“還說你不是來尋我討債。”
“我......”葉勉被他噎得一時說不出話,最後隻嘟囔道:“誰稀罕。”
“我稀罕,”莊珝輕道。
“我稀罕,”莊珝輕道。
葉勉哼地一聲往一邊挪了挪,莊珝也緊跟了過去,在他頸間拱了拱。
兩人都沒說話,室內瞬間靜了下來,隻有屋外雨聲陣陣,葉勉隻覺著莊珝的呼吸聲卻愈加重了起來。
葉勉見他認真,便也不知不覺地收起了之前的搪塞之心。讓他覺得難得的是,莊珝見他了他的字竟也沒有出言譏諷,倒是又鼓勵他寫上幾個,在一旁仔細地看他運腕、推筆的姿勢,再一一分析糾正。
葉勉暗暗地松了口氣,之前葉侍郎前後給的請的兩個書法先生,見他如此年紀下筆竟不如剛開蒙一兩年的稚童,便直言他在此道上沒有悟性,其中一人甚至第一回 見他寫字便與一旁的葉侍郎當面請辭,隻說這樣的學生,他無法教授。同窗們也經常拿此事調侃,雖無惡意,他心裡到底難受,隻是面上不顯每回隻與他們笑鬧一回便罷了。
莊珝又在紙上將同一個字寫出好幾種字體,讓他分別臨上一遍,葉勉看著紙上對他來說十分復雜的幾種字咽了咽口水,莊珝見他遲遲不下筆,便看了他一眼,鼓勵道,“無事,隻是想看看你以後適合哪一個,不管好壞,自有我來分辨,你寫便是。”
葉勉聽了,便一一臨了下來,莊珝將這張澄心紙拿起來端詳了好一會兒,才輕哼道:“還真是兄弟倆,怕是以後也是寫這瘦金體好上些,不過端華公子的一手瘦金天骨鶴體已是登峰造極,你若想追上他,可不是那等凡的苦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