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學就去?”葉勉皺了皺眉。
“無礙,午後是射課。”
“哦,那成,”葉勉了然道,教他們射箭的師傅曾是李兆他爹歸德大將軍麾下部將,他們晚回去一會兒,那人也不會多嘴。
葉勉一邊仔細地搓著手指一邊用胳膊肘拐了魏昂淵一下,“哎,那個蕭筆,謝了啊。”
魏昂淵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後悔給你這麼個不識貨又狼心狗肺的東西。”
葉勉嗤嗤直笑,搶過侍童手裡的素布巾子,親自給魏昂淵擦手,“和你鬧著玩兒,你還真生氣不成,再說這麼多天沒見了,不搓揉你一頓難解我對你的思念之情。”
“滾!”魏昂淵笑罵,“這事兒沒完。”
“成成成,”葉勉連連點頭,“今兒玉仙樓我來付賬,菜隨您點。”
魏昂淵翹起嘴角。
“你說你,都這麼長時間了竟還吃不慣咱們學裡的膳堂,咋這麼嬌氣?”倆人小解完也不急著走,就坐恭房裡聊天兒,好不容易尿遁出來,誰耐煩這麼早回去看薛老頭那張臭臉。
魏昂淵深吸了一口氣滿臉不可置信,“葉四你有臉說我嬌氣?是哪個每每淨完手都要擦魚油膏子,又是哪個書袋裡裝著自家熨帖的草紙?”
“我的草紙你沒用?”葉勉反唇相譏,“我每天拎那麼多草紙在書袋裡死沉死沉的,給誰啊?府裡丫鬟們工作量都上了一倍,還沒找你們左丞府要工錢呢。”
魏昂淵向來說不過葉勉那張嘴,伸手指著他“你”了半天,也沒想出反駁的話,所幸站起來一甩袖子走了,葉勉大笑著追上去摟脖攬腰地鬧他,倆人你拱我一下,我踹你一腳地順著回廊回了學屋。
好不容易熬過時文課,薛老頭夾著書一走,葉勉就和魏昂淵、李兆幾個各自穿戴好披風大氅,徑直去了國子學的西南角。
這裡是一片梅林,這時節本應該花開燦爛火紅一片的,卻不知什麼原因,整個園子都是死樹,灰敗一片死寂沉沉。像這種地方自然是少不了鬼氣森森的各種怪異故事,所以鮮少有人來,倒給啟瑞院這幾個提供了一個方便的“後門兒”。
已經有學裡的小侍童幫他們在牆根兒底下墊了幾塊兒石頭,少年人身子靈活,踩在石頭上,手搭牆檐,借力一躍便跳上了牆頭,葉勉最先上去,讓魏昂淵幾個依次拉著他的手上牆,牆的另一邊,早有左丞相府的小廝和馬車守在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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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根下堆著幹草垛,五個人毫發無傷地下了地,上了馬車,一整套動作不拖泥不帶水,十分利落,一看就是老司機。
馬車行至玉仙樓後門,候在那裡的掌櫃親自帶著幾位衿貴公子去了他們常用的雅間,這玉仙樓的掌櫃極會做事,知道這幾位小爺是從國子學裡偷溜出來的,每每都是領著他們後門而入,安排的雅間也是極為隱蔽,絕不會被外邊的食客衝撞了。
知道這裡面有位小少爺怕冷,屋裡擺了好幾個燻籠燃著上好的銀霜炭,倒是很有些暖和氣兒。
“趕緊的,今兒我做東,你們要吃什麼,快些點。”
少年人不經餓,早上貪床隻在馬上上囫囵兩個肉餅哪能抵得住這一上午,如今葉勉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坐下便催他們點菜。
桌上已經擺了幾道他們常用的冷盤,魏昂淵和李兆去了淨房,一道同來的溫尋和阮雲笙就順手點了幾個,這阮雲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子,溫尋則是禮部侍郎之子,平日裡他們五個慣一起玩樂,今兒早上起哄鬧人的也是這幾個,平素都是混不吝誰也不懼憚的,沒少讓學裡的訓導司正頭疼。
葉勉又加了兩個魏昂淵愛吃的才催著侍人去廚房備菜,李兆和魏昂淵回來時,溫尋已經開始吃上了,一口一個菠稜菜卷鹿肉吃得腮幫子都是鼓的,李兆見了眼角直抽抽,嗤道:“尋哥兒你再這麼吃下去,小心下次翻不出牆來。”
幾人大笑,溫尋鬱悶地扔了筷子,葉勉憋著笑給溫尋盛了碗玉菜湯,道:“你先喝湯,肚子裡佔了位置,後面便吃不下那麼多了。”
這個溫尋是個小胖子,卻是個漂亮的小胖子,一張圓臉白白嫩嫩,五官卻十分精致,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胖了還讓人覺得他長得很好看,那他絕對是個潛力股美男子,因而大家對他的食量十分上心。
其實按葉勉的審美標準,溫尋頂多算是體態微豐,隻不過滿臉嬰兒肥未褪看著比較吃虧,奈何大文朝男子以挺拔修長為美,而且極其重人顏色,如果一個人長得好看,官品升的都比別人快。就連魏昂淵李兆這幾人擇友都要看顏值,啟瑞院不是沒有其他同窗想打入他們幾人這個圈子,奈何顏值未達標愣是不受這幾個少爺待見。
溫夫人一年前就開始控制溫尋的飲食,就怕他長成個大蠢胖子,可溫家的老祖宗心疼孫子,又是明著攔又是私下補給的,溫尋這身肥肉最終是沒減下去,把個溫夫人愁的直掉淚,明裡不敢說什麼,暗地裡卻砸了不少花瓶。
溫尋的性子素來跋扈,同輩中除了比他還囂張的魏昂淵,他也就隻聽葉勉的話,比如現在,葉勉讓他喝素湯他就喝素湯,給他夾什麼菜他就吃什麼菜,半點兒沒有平日在府裡挑食不耐煩的模樣,其他幾人也是見怪不怪。
葉勉的家世和他們四個比算是墊底的,年齡也不是他們當中最大的,但卻不知不覺地在半年時間內混成了他們的領頭羊,連魏昂淵都讓他半頭,這讓國子學的司正們都暗地裡嘖嘖稱奇。
魏昂淵見溫尋隻吃葉勉布給他的菜,皺了皺眉不客氣斥道:“溫尋你手臂是胖,不是短,菜都夠不著不成?”
李兆和阮雲笙噴笑。
溫尋吃頓飯被人連懟兩次,想發脾氣又有點怕魏昂淵,憋得臉都紅了。
葉勉夾了一塊兒炙肉給魏昂淵,魏昂淵賭氣似的把碗移開不讓他放,葉勉就直接把肉塞進他嘴裡,“吃你的飯,少說話。”
阮雲笙笑斜了身子,道:“勉哥兒這是過當哥哥的癮呢,昂淵你讓他一回。”
魏昂淵冷哼了一聲,顧自嘀咕道:“他都快被他那神仙哥哥逼瘋了,還想給誰當哥哥呢。”
葉勉瞬間食欲全無,斂了笑意撂下筷子道:“還讓不讓人吃飯,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第4章 前世今生
不能提的那壺水是葉勉他哥。
葉勉前世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但是他有一個並不普通的哥,他哥比他大四歲,自小就開了掛一樣,長得好,學習好,智商高,情商高,從初中一路綠燈保送到國內最好的大學京大,爸媽每次在外人面前提起他哥,腰杆子都挺的崩直,親戚、單位同事還有鄰居哪個不眼巴巴的羨慕。
尤其是他爸,口裡總是念叨著他們家定是上輩子積了德,祖墳上冒青煙才讓他哥託生給他這麼個粗人做兒子,因而對他哥是十二分的寶貝,看得眼珠子一般,吃穿用度自不必說,一直是舉全家之力供他最好的,葉爸工作十分拼命,可再忙他都會每天抽空和大兒子說說話,就算在外地出差,每晚的電話也不會斷,然而自小就活在他哥光環之外的葉勉就沒那麼幸運了,父愛隻有那麼多,大都給了他哥,剩下給他的自然是忽略和敷衍。
葉勉很委屈,男孩子小時候對父親這個角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孺慕之情,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讓小葉勉不能理解和接受,自然又哭又鬧,如此卻更遭葉爸反感,偶爾與外人談起家裡老二也隻是感嘆說他性格不好忒招人煩。
後來葉勉長大了些,知道哭鬧也不會換來父親更多的關愛,便下意識處處模仿他哥,見葉父最愛在親戚面前炫耀老大被保送京大,葉勉便也勵志要考京大。
葉家大哥頭腦聰明,葉勉自然也不差,從小學習成績就拔尖兒,奈何葉勉戶口所在地是高考人口大省,京大的錄取率又低,在家人的不理解下固執報考京大之後,意料之中落榜。
復讀那一年,葉勉憋著一口氣,就差學著古人頭懸梁錐刺股了,吃足了苦頭,好在最後成功考入京大。
可收到錄取通知那天,葉勉並沒有從葉父那裡得到想象中的肯定和誇獎,他爸隻是看著他感慨:“何必逞強呢,全家跟著你提心吊膽一整年,要是再落榜,我和你媽還要不要臉,你和你哥不一樣,沒那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
葉勉氣的渾身發抖,卻也沒去和他爸爭辯什麼,他早已習慣自己消化負面情緒,隻一個人悶悶不樂了整個暑假。
京大開學前一天,親戚們聚在一起為葉勉踐行,大家客套著誇贊葉勉有出息,喝高了的葉爸卻擺手:“勉勉不行,考了兩年才考上,這還幸虧有他哥考前給他補課,不然準又得落榜,我們兩口子還哪有臉和你們坐在這裡吃飯,我家這老大啊不僅是福星,還是我們家救星。”
葉勉當晚失眠一夜未睡,天快亮時實在覺得煩悶,便腫著眼睛偷偷溜出去透氣,卻不小心被一輛酒駕車撞倒,粉身碎骨的劇痛過後,再睜眼就是這大文朝。
在這大文朝,他也叫葉勉,這個葉勉也有一哥哥。
要說葉勉前世的哥哥是人生開掛,那他大文朝的哥哥簡直就是神仙下凡,三歲啟蒙習文,四歲通詩詞,五歲練武,七歲可精音律,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以貌取人”的時代裡,哥哥長得謫仙一般好看。三年前在國子學讀完坤字,也未如其他官家子弟一般捐官出仕,而是正正經經地參加了科考,殿試時,當今聖上見他人物風流,品貌絕端,更兼腹裡才識非凡,文採斐然,撫掌大贊了好幾個好字,當場便點了榜眼,而後殿人都私傳要不是葉家大公子年紀小吃了虧,狀元及第牌何至於花落別家。
這話雖是私傳,卻也不是沒有根據,當今聖上在殿試上依次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後卻不放人,盯著瓊枝玉樹般的葉家公子問了好一會兒的話,喜歡的什麼似的,最後又金口御賜了表字“端華”才頻頻點頭撫須大悅。自此大文朝便有了個“端華公子”,那一年甭管是官家貴女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哪個不與好姐妹在閨閣裡偷偷打探那端華公子是怎個“才絕冠六藝,玉面世無雙”。
端華公子出仕時是隻十七歲,按著先例,御點的榜眼應經由吏部授予官職,一般會先安排在翰林院做個從六品的文職編修,哪知皇帝快了吏部一步,選官前一天召了端華公子御書房密談了兩個時辰,第二日一上朝便為其御賜了從五品的大理寺正官位,官品在其次,那大理寺可是手握實權的地界兒,聖恩如此榮寵本已罕見,哪想一年半之後又被當今提拔為大理寺少卿,從四品之職!要知道其父葉侍郎在戶部混了半輩子也不過從三品官位,自此天子身邊的紅人兒是誰還有哪個不清楚,這一年葉家府邸的門檻都不知道被人踏壞了多少根。
上一世的葉勉還是有和他哥一較高下的心的,畢竟他覺得自己也不錯,這一世卻是想也不想了,和優秀的人競爭,能促使人進步,和神仙去爭長短,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葉勉在第一眼見到他哥葉璟的時候就知道沒戲,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人家一舉手一投足能把你比到泥裡去。
哥哥如此耀眼奪目,又是嫡長子,自然會被偏愛,這戲碼葉勉熟悉的很。他剛來這大文朝的時候,從下人嘴裡得知原主與他前世一樣,為了爭奪父親的關注,見天兒的瞎鬧騰,結果如何葉勉不用問都知道,葉侍郎看他的眼神比前世的葉父都不如,葉父是忽略與不耐煩,葉侍郎眼睛裡卻不經意間會流露出嫌棄和厭惡。葉勉第一次在葉侍郎眼裡讀到這種情緒時,震驚和害怕的同時,心裡更是一陣刺痛,卻分不清是為上一世的自己還是為這副身子原來的主人。
玉仙樓用完膳,幾人順著原路匆匆趕回國子學。
死梅林牆外下了馬車,葉勉率先翻牆越了過去,牆外幾人搓了搓手剛想依次跟上,忽然聽到葉勉在牆裡一聲慘叫。
“啊———”
這一嗓子都叫破了音。
幾人被唬得一跳,面面相覷後,趕緊踩著牆下堆著的幹草垛手忙腳亂地爬了上去。
“勉哥兒??”
葉勉定定地立在牆下惱怒地瞪著不遠處一棵死梅樹,心髒都快從心口兒蹦了出來,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
這片死梅林本就陰森森的,還自帶了幾個版本的鬼故事加持,葉勉自打重生在這大文朝,便對這鬼神之說很是忌諱,要不是這片梅林很少有人巡視方便他們逃學,他才不會踏進來一步,隻是每次經過這兒,心裡還是毛的很。
剛剛他跳下來還沒站穩,就見幾張黃色的冥錢兒被一股邪風卷著直衝他而來,慢悠悠地落在他的靴面上又滾落在地,映著地上慘白的雪,好不滲人!抬眼看去,隻見不遠處雪地上更是灑落著一大片還帶著殘灰未燒盡的黃錢兒,一棵枯樹下堆著黃澄澄的紙金元。
又一股陰風吹過,葉勉站在那隻覺得頭發絲兒都豎了起來,正奓著膽子看得仔細的時候,就見那棵枯樹後突然冒出個人來,隻露了半邊身子,一手扶著樹,一隻眼睛陰測測地盯著他看,葉勉沒經住,就這麼嚇得一嗓子嚎了出來。
待魏昂淵等人都跳了下來,葉勉才緩過勁兒來,抬手指著那人厲聲斥道:“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躲在哪裡做什麼?”
那人又縮回樹後。
李兆是個混不吝的,幾步跨過去把人從樹後揪了出來,又一把推在地上。
那人是副受了驚的模樣,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們。
“看什麼?”李兆一腳踹了上去,怒道:“快說!你是什麼人?竟敢在國子學裝神弄鬼!”
那人被踹的一趔趄,向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子,卻還是沒有說話,隻咬緊了嘴唇弓下腰去作揖。
李兆眉毛一立,腳都抬起來一半,卻被葉勉給攔了下來。
“他帶了镯子,”葉勉拉著李兆,朝那人手腕上努了努嘴。
李兆頓了頓,朝那人手腕上看去,又皺著眉和魏昂淵幾人對視了一眼,原來是他們這屆啟字生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