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過往種種,我閉眼深吸一口氣,壓下湧起的情緒。
「本宮的臉面,早已被他扒下來了,還怕多這一回兩回的?」
9
顧臨安追了出來,揮退眾人。
他臉上帶著薄怒:「姜沁,朕已經讓步了!你別不識好歹!」
我盯著他,一時無言。
他當皇帝太久了,僅僅說了幾句軟話都不算的話,就覺得自己是在讓步。
「你是皇後!你的孩子是太子!你的父親大權在握,這還不夠嗎!」
聽他提起姜以恆,我怔住了。
姜以恆後來雖然重權,卻極有分寸,顧臨安從沒表露過對他的不滿,難道……
「你是因為父親,才要疏離我的?
「才開始往後宮納人,生這麼多孩子,又如此寵愛柔貴妃..
說著說著,我便說不下去了。
太可笑了,這話誰會信呢?
顧臨安倒是坦誠:「那倒沒有,長平侯能幹得力,在前朝為朕分憂很多。至於納妃,朕是皇帝,後宮三千有何稀奇的?多子多孫更是自古以來就是福氣。」
「你到底在計較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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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加掩飾地說出心裡話,卻是我意想不到的。
「依你所說,竟是我的錯?」
他嘆息一聲,似乎很是無奈,接著便開始算了起來。
「長平侯在朝中大權在握,因他是你父親,朕才未曾過多計較。
「朕再寵愛柔貴妃,她也隻是妃子,是你總要針對她,她家世平平,又善良可欺,朕若不護著點,她要怎麼在這後宮生存?你是皇後,當大度些才是。
「還有太子,他資質愚鈍,朕也沒說要廢他重立,反而給他指了重臣為師,要他好好學。
「姜沁,朕這樣對你,還不夠嗎?」
他說得真情實意,可每說一句,我的心就冷一分。
從前年少,他真心待我,後來我們漸行漸遠,落得上輩子那樣的結局,我也隻當他是因權勢變了心,才會做出這般絕情的事來。
卻不想,原來在他心裡,這些舉動已經是在給我臉面。
原來,他竟覺得,他對我並非寡情,而是已經給了十分的愛重。
反而是我,不夠知足,非但不感激他,心中還生起了怨。
何等諷刺,何等惡心!
「你不必掰扯這些,那天我已經說了,咱們的情誼,已如那塊碎了的玉。
「往後你想如何對長平侯、如何對太子,都不必再歸因於我身上。
「我姜沁,擔不起你如此的情深義重!」
10
顧臨安抿唇不語,眉頭緊鎖。
半晌,他冷笑道:「好,好!」
這時殿中跑出來一太監,在江福順耳邊說了什麼,他面色大變,欲言又止地望著顧臨安。
「說!」
「皇上,皇子和皇女吃了席上的東西,腹瀉不止….」
顧臨安表情未變,他以為隻有幾個人吃壞了肚子。
卻不想江福順接著道:
「除了坐上席的皇子皇女,其他人都吃了席上的食物,這會兒身體都不適了起來。」
他這才重視起來。
我也一驚,那九皇女豈不是也出了事?
因為宮裡孩子多,所以向來是年紀小的坐在一塊。
今天出了事,宴會遲遲未開始,年歲小的經不住餓,我和顧臨安又離開了,他們準會吃起來的。
我們的爭吵暫且平息,一起朝後殿而去。
到了便見太子正與太醫說話,見我們來了,他忙稟報當下的情況:
「太醫診過了,皇弟皇妹們雖吃了有問題的糕點,但吃得少,並無大礙,過後好好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
顧臨安聞言,腳下拐了個彎,進了柔貴妃所在的那間屋子。
太子面色驟變。
「收收你那神情。」他外露得太明顯,我沒忍住,還是開了口。
「你父皇寵愛柔貴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須如此作態?」
他收斂神色,低聲道:「這可是十幾個皇子皇女!難道加起來都比不過柔貴妃一人嗎?父皇竟看都未看一眼!」
我心裡想,可不就是比不過?這還不止呢,還得加上你前頭的幾個弟弟妹妹和你自己。
他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屋裡傳來一聲悽厲的叫喊,緊接著便是悽婉的哭聲。
我聽出來這是柔貴妃的聲音,如此做作,想來是孩子沒了。
果然,「先前太醫就說,柔貴妃這一胎怕是難保了。」
其實就家宴的糟糕情況來看,這個孩子沒了,反而對柔貴妃是件好事。
既能勾起顧臨安的憐惜,也能讓她把沒辦好家宴的責任推脫出去。
不過這是顧臨安要操心的事。
我不再想這些,往皇女所在之處走去。
這回受傷的皇女三歲到十歲不等,有些去更衣了,隻剩下五人在房中,兩個躺在床上,三個並排坐在榻上。
一進去,坐著的三人忙起身。
我打眼一看,九皇女就站在中間,跟著一同行禮。
叫起後,她規規矩矩地站著,低垂著眼眸,很是安靜。
我心裡一沉。
九皇女未出事,那人.…也沒有來。
11
她叫趙若,是異世之人。
上輩子九皇女在家宴上摔倒頭,昏了過去,等再醒來,心子就成了趙若。
她初來乍到,低調行事,我自然沒注意到她。
我們真正相識,是在玉華宮裡。
彼時我被廢成了庶人,她也因集結皇子皇女同柔貴妃作對,棋差一著,而被顧臨安廢了。
在逼仄的宮殿裡,我們交心成了摯友。
她為我講述了另一個時空的事。
那是個美好而精彩的世界。
「可惜了,那柔貴妃就是個白蓮花,都成繼後了還天天穿得跟死了爹一樣素,你當皇後的時候肯定不這麼穿。」
那時我已成廢人,柔貴妃又有意折磨,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
她未見過我盛裝的模樣。
這一次,我換了身好看的,她人卻不在了。
「母後?」
或許是我盯著九皇女的時間太長,她小心抬頭,便跟我對上了目光,頓時被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開口。
她眼神明亮,極為純稚。
罷了。
這麼個好姑娘能活下來,何嘗不是件好事呢?
12
對於中秋家宴上的鬧劇,顧臨安給柔貴妃找了幾個替罪羊,強硬地把事情按了下去。
我們的關系仍然緊張。
不過,我倒是把宮權都收了回來。
既然趙若不在,那我就該考慮下一步了——
十五位皇子中,到底選哪個來做養子好?
這是需要好好考察一番的事。
至於太子,我已經完全將他忽略。
但他今日又來了坤寧宮。
隻是上回我說了,得將他攔著,所以他沒能進來。
「太子前來,或許是為皇上同意他娶柳姑娘一事。」
「哦?」
顧臨安竟然同意了?
「聖旨剛剛已下,但柳姑娘的身份,成了古道先生的太孫女。」
我坐直身體,「古道先生?是父親那邊做的?」
古道先生年至古稀,曾任帝師,後請辭教書,桃李滿天下,在讀書人裡聲望極高。
姜以恆年輕時曾跟他論道,兩個人是忘年交。
那柳姑娘農女出身,如今成了古道先生的太孫女,一定是跟姜以恆有關系。
隻是,他能給人改換身份,我並不覺得稀奇,可太子是怎麼說服他的?
柳姑娘毫無家世背景,不能給太子任何助力,他應當不同意才對。
我叫人去把太子請過來。
直至日落黃昏,他才緩步而來,神色淡淡。
我一看便知,他這是生氣了。
跟顧臨安簡直一個模樣。
我才不慣著,直接便問:「父親同意你娶柳姑娘了?」
他初時還拿著不肯說,我懟了幾句,他才氣悶地將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原來那次他說真話被顧臨安訓斥後,來找我又在我這受了挫,思來想去,就去找了姜以恆。
姜以恆本不同意的,是他拿娘親同樣出身平民、卻能得他深愛敬重一事來舉例,說服了姜以恆。
「而且孤是太子,為何需要一個家世不俗的妻子?萬一又是一個孝昭皇後呢?」
「外公聽孤這麼說,細細思量後覺得有理,便同意了,還讓我要好好學他,用心對待未來的太子妃。」
我隱隱覺得不對。
姜以恆一個在朝堂上如魚得水的人,哪裡會信這樣稚氣的話。
何況太子隻是他弄權的工具,他並非真心疼愛太子,怎會輕易被說服?
而且,為何這婚期定得如此匆忙?
「這、這..!」
太子不好意思地別過臉,「柳姑娘腹中已經有了孤的孩子。」
什麼?
兩人竟已..
我擰起眉來,還是那個道理,這麼胡鬧,姜以恆怎麼可能同意?
事出反常,這其中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但無論怎麼探查,我都沒能發現不對勁。
思來想去,我決定從那柳姑娘入手。
她跟太子的親事已經定下,雖然此時入宮不合規矩,但我還是以皇長女的名義,悄悄將人召來了宮裡。
然而宮人卻沒能將她接到坤寧宮。
「娘娘,柳姑娘去了啟祥宮!」
13
我立時便起身去啟祥宮。
召她入宮一事,我做得隱秘,柔貴妃為何會知曉?
別是有什麼陰招在等著我。
等到了啟祥宮,宮人攔著我,一臉為難,「貴妃娘娘身子不適,不方便見客…」
不必等我開口,青蔓直接示意身後的嬤嬤將人拿下。
我徑直入內,就見柔貴妃躺在床上,身旁坐著個面生的姑娘。
「皇後娘娘,嫔妾身子不適,不能給您請安了。」
柔貴妃動都未動,扯著甜膩的嗓子,裝模作樣。
那面生的姑娘倒是起身,規矩行了一禮:「民女寧若生,參見皇後娘娘。」
寧若生就是柳姑娘,她如今是古道先生的太孫女,自然就換了個名字。
我看向她身邊的碗,剛才她是在給柔貴妃喂藥?
她們竟然如此親昵?
「皇長女邀民女進宮,卻不想在宮門口遇見了太子,他說柔貴妃娘娘對他向來慈愛,便讓民女來拜見貴妃娘娘。」
「皇後娘娘,您不會介意,民女未曾先行拜見您吧?」
她笑意盈盈,仿佛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是在點火。
聞言,柔貴妃止不住嘴角的上揚,拿手帕掩著,假意咳了兩聲。
我不管她眼裡的得意,隻向寧若生問道:「是太子讓你來啟祥宮的?」
她點頭,應是。
好啊,我還以為是柔貴妃要出招了,卻不想是太子這個傻子!
他定是擔心我對寧若生做什麼,才叫她去找柔貴妃的。愚蠢至極!
寧若生還懷著他的孩子,他竟然主動把人往蛇窟裡送。
「貴妃娘娘果真慈愛,民女一來,雖還在病中,卻是說要準備太子在啟祥宮最愛吃的那道叉燒,來招待民女呢。」
寧若生語氣有些古怪,我隻當她是在順著柔貴妃一同來氣我。
虧我還急著趕來,原來都是一廂情願了。
她既不怕腹中胎兒出事,那便吃吧。
「本宮看柔貴妃面色紅潤,想來很快就能病愈。皇上誇你字好,年節將近,你便多抄些經書,等著過年時供奉給太皇太後。」
柔貴妃臉色一僵,「嫔妾恐怕….
「你能做到的。」我打斷她的推拒,「你對太皇太後的一片孝心,本宮都知道。
見我拿出孝道,此時顧臨安又不在,她隻得應下。
寧若生此時卻又開口:「不如皇後娘娘留在啟祥宮,一同吃叉燒?」
這也是個傻的。
先前那番陰陽怪氣,還以為比太子聰明呢。
我懶得理她,起身就走。
「恭送皇後娘娘!
「可惜了,皇後娘娘果然不愛叉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