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陰沒有立刻回應,反而是先扭頭同我說道:「長公主,你倒是和聖上長得不像呢。」
我暗罵一聲,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抬眸,用眼神警告他別再亂說了,放緩了聲音回他:「山陰王有所不知,人都說兒子像娘,我母後傾城之姿,因此兄長比我俊朗不少,不是不像,隻是我容貌不如皇兄。」
他又大笑起來,就好像我又說了什麼逗樂的話。我從來沒搞懂他的笑點。
檀陰今日穿得一身黑金廣袖雲紋錦服,華貴非常,他笑夠了,一甩廣袖,不緊不慢地走向最高處的席位。
就在他馬上走上臺階時,他腳步一頓,突然極為認真地朝祝以琰作了一揖:「啟稟聖上,本王有一事相求。」
我心裡咯噔一下。
不好,他要搞事。
我立刻搶在他前面說道:「山陰王不如等宮宴之後再與皇兄私下商談。」檀陰緩緩轉頭,眼神如毒蛇一般盯上我,陰寒之感再次遍布我的全身。祝以琰漆黑的雙眼看不出情緒,面上溫和笑道:「山陰王但說無妨。」
檀陰優雅地轉回了頭,朗聲道:「本王愛慕昭陽長公主,本王與公主都不曾嫁娶,年歲相宜,想來天下也隻有昭陽長公主才配做本王的王妃,還請聖上成全。」
我聽他說完話,心髒都要驟停了。誰來把他的嘴堵上啊!
我感覺到祝以琰都在咬牙了,面上卻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山陰王愛慕明姒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隻是朕向來疼愛這個妹妹,寵壞了的,怕是不能做山陰王妃。」
「這樣美好的女子就該嬌縱著,本王自然不介意。」檀陰語氣一轉,沉聲道,「更何況誰做得了、做不了山陰王妃,不應是由本王來定奪嗎?」
「呵,那也要看明姒願不願意了。」祝以琰冷笑一聲,不再隱藏殺意。
說罷,祝以琰威脅性十足地朝我挑了挑眉:「明姒,來,告訴哥哥你如何想的。」
現在擺在我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一時興起對我很有興趣,難以對付的變態檀陰,答應他做他的王妃,自此從這個牢籠中逃脫,命運未知,不知他若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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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興趣我會落得什麼下場,剝皮削骨都有可能。
另一個就是雖然看起來時時刻刻都會殺了我,但就算血月失控之時,他也會留著一絲清明,不失手殺我,對我有莫名的控制欲的瘋子哥哥,我拒絕檀陰,日後便會繼續困在京城,做籠中的金絲雀,一生無憂,卻要擔驚受怕,毫無自由。
這還用想?
我選我哥。
我盈盈一拜:「多謝山陰王厚愛,隻是昭陽曾經為父皇母後還有兄長祈福,發願一生不出京城,不做人妻,還望山陰王見諒。」
檀陰不是常人,被拒絕了倒也不怒,朝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公主重情重義,本王更加仰慕,真是可惜。」
祝以琰臉色緩和不少,眼神也不再兇狠,被我平息了怒火:「明姒一向乖巧,山陰王還是再覓一佳人吧。」
我拒絕檀陰還有一個原因,我若是跟隨檀陰離開京城,祝以琰第二日便會發瘋屠城。
我答應過他,自然不會食言。
檀陰登上高位,與祝以琰同坐,兩人都假惺惺地笑著,宮宴總算正常開始。
過了好長時間,殿外從夕陽殘紅徹底被黑夜浸染,而殿內依舊燈火通明,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我不經意抬眼,卻發現檀陰一直在盯著我。
他眯縫著眼睛朝我望來,狐狸般勾人的眼裡含著一絲隱約的笑意,透著一股子不易察覺的陰險,好像埋藏著什麼陰謀等著暗害我。
他紅唇輕動,朝我做了一個口型。
我扭頭不理他。
他說,等我。
七
是夜,我被祝以琰留在了宮裡,宿在了小時候我住的寢殿中。
其實也正合我意,檀陰那廝指不定會半夜潛入公主府取我小命。
現如今回到以前住了多年的寢殿,心中難免有些感慨。
我當年為躲開祝以琰搬出皇宮時,恨不得把整座宮殿全都帶走,就連個椅子都沒給祝以琰留下。
可今夜一回來,卻發現殿內陳設我原來的布置一模一樣,就連貴妃椅、書案的擺放都與過去無差。
祝以琰……倒是有心。
殿內燃著一排排的短燭,暖黃的光充斥著整個宮殿,在寂靜的夜安撫人心,一時間竟讓我有種歸家之感。
十三歲那年的夜,母後病重離世,舅父一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不知兇手,自那以後我開始畏懼黑暗。
而祝以琰就在我每個無法入睡的夜默默點燃所有短燭,再靜坐在我身邊。
他從不安慰我,單純是為了應付父皇讓他照顧我的任務才過來陪我。
我能看出來,他厭惡我的眼淚,厭惡我的恐懼,厭惡我的軟弱。
後來有一晚,祝以琰將一把劍架在我脖子上,冷著臉問我是想隨母後而去,還是乖乖睡覺。
他譏諷我,說軟弱的人自然沒有勇氣活下去,死了倒好。
我被他激怒,大聲反駁他,痛罵他無情無義,沒心沒肺,是一個回來索命的鬼魂。
但不得不說,他的方法極有療效,我橫生一股活下去的勇氣與決心,絕不能讓祝以琰看不起我。
我不再整日哭泣,不再被離別的痛苦牽絆,重新振作起來暗中相助祝以琰奪嫡。畢竟我與他一母同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正想得出神,忽地整個寢殿的短燭全部被一陣邪風吹滅,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早已換了一身輕便的寢衣躺在床上,在陷入黑暗的瞬間我便起身,撒Y子往外跑。
定是檀陰!
剛跑兩步,我被人攔腰扛起,重新丟到床上。
糖窗外的月光清明,透過縫隙照進來,檀陰的臉詭異地白,一雙黝黑深邃的眼正饒有興趣地盯著我。
「公主叫我好找。」他頗為委屈地開口,語氣像個怨婦。
外面宮人聽見異動,在殿外詢問:「公主您還好嗎?」
我剛要開口喊人,便看到檀陰手中的匕首,聲音微顫:「沒事,本宮要睡下了,離遠一些。」
檀眼底一點幽光,好似鬼魅:「不要自稱本宮。」
我現在離他很近,好在床大,我往裡縮了縮,警惕道:「山陰王夜闖我的寢宮,難道就為了說一些可有可無的話?你我不過是一場交易,我救了你一命,你做我面首,如今也用不著你做我面首了,山陰王又何必糾纏。」
我自認為我一番話說得夠清楚了。
檀陰收斂了笑容,面色陰沉,語氣緩慢:「公主先招惹我,又要與我一刀兩斷。」
他站起身,笑得和善,眼中卻一片漆黑:「好。」他的聲音在寒夜中格外陰森。
「真是極好。」
我不明白他為何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坐直身板,梗著脖子與他爭辯:「檀歧安,你憑什麼認為我就會嫁給你?我看不出你絲毫的真心,你也絲毫不喜歡我,你娶我想必隻是圖一時新鮮,新鮮一過我便被棄置一旁,我是姜國的公主,不是可以任你擺弄的小貓小狗,斷然不會做你的棄婦!」
他烏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看到他眼底一點點泛起微弱的光亮。
他忽地俯下身來,半跪在床上,雙臂侵略性地撐在我的身子兩邊,與我四目相對,少見地認真:「那你喜歡我嗎?」
夤夜寒涼,似有寒風吹過我的脖頸,激起我心中波瀾。我往後縮縮脖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瞧著他微亮的眸子,反問道:「有什麼關系?難道你知道?」他置若罔聞,隻是退了回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
他遇到一個笨蛋。皇室中還有笨蛋。真稀奇。
祝以琰一定很寶貝這個妹妹,才能將她保護得這樣心思淺顯,明媚無憂。隻可惜這個笨蛋拒絕了他的求娶。
檀歧安在偌大的宮殿踱步,一圈又一圈地繞行。
他的殿內不似祝明姒殿內一般明亮,從來是永夜般的黑。
他不喜光,一向是在黑暗中蟄伏的野獸,怎麼能暴露在陽光之下。
他在想第一次見祝明姒之時,她走到他面前,面容嬌俏,眼眸極亮,一身光明,笑著問她是不是傾國傾城。
他沉默不語。
她確實是他見過最光鮮最動人的人。
好漂亮啊。
像是明媚的陽光一樣,暖洋洋地站在他面前。祝以琰鐵了心要殺了他,他正好也想來京會會祝以琰這個瘋子。
饒是他換路獨行,還是中了祝以琰的埋伏,他重傷入城,順手攔了一輛馬車,車內的人正好就是祝以琰最疼愛的妹妹。
他本想殺了她,給祝以琰添堵。
不知為何,他沒能下得去手,反而倒在了她這個滿身光明的人身上。她沒有躲,反而大大方方地將他抱在了懷中。
再次睜眼,她坐在身側,兩眼亮晶晶地等著他醒來,滿眼的歡喜和高興。檀歧安心情萬般復雜,但最後還是不打算殺了她。
因為再漂亮的美人失去了生命,也隻不過是一具皮囊,生命的美麗在於鮮活,所以這份鮮活的美麗在她身上才好。
即使她另有所圖。
如果她願意,他可以殺了討厭的祝以琰讓她成為皇帝。然後將她鎖在自己身邊,依舊做一隻漂亮的金絲雀。誰知道她嚇壞了,一張漂亮的小臉都要扭曲了,逃也似的離開了。
他身上有傷口,卻還是大笑起來。
她一點沒有皇室身上令人作嘔的狡詐氣息,反而像是兔子一樣膽小,毫無心機。是那種讓人毫無負擔的討喜的人。
隻是她府中惱人的眼線太多,自她走後,他便提劍殺了一個又一個。
殺人對他來說得心應手,他被訓練成一把刀,專為祝家掃清障礙的刀。
可惜他天生是個壞種,不能取主人性命,也要主人自斷手臂。
她在明月高升時又回來了,提著一盞微亮的絹燈,驚恐萬分地喊他,又躡手躡腳地走向床邊。
其實他腳邊堆了好幾具屍體,隻是太過黑暗祝明姒完全沒看到,隻是朝床邊走去。
他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曾經有隻兔子,被他的二哥活活嚇死了。
他心疼了很久。
他不想讓祝明姒也嚇死。
祝明姒也確實膽小,就是捂著了眼睛也在抖個不停。即使這樣,她還要強撐著回來問他傷勢如何。
他不想拆穿她是害怕見到外面血腥惡心的局面,也不想她看到房間一角堆著的屍體。
他熄滅了她的絹燈。
無須燈火,亦能瞥見她。
她在黑暗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