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家裡從江南鄉下接回來,繼妹嫌棄我穿了一身旗袍,嘲諷我是不是還裹了小腳,活在清朝。
我笑而不語,安靜泡茶,溫婉地把下了瀉藥的茶遞給她。
我回到明家時,除了父親,所有人都不給我好臉色,尤其是後母和繼妹。
「都什麼年代了,還穿旗袍。」繼妹冷嘲熱諷,「你可別是活在清朝吧?」
我坐在客廳沙發上,安靜端莊,與奢靡的歐式裝潢、滿屋子的智能家電,格格不入。
繼母嘆氣:
「小姝啊,你穿成這樣被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苛待你…尤其是晏家,都要結婚了,你也得顧及兩家的臉面排場吧?」
我默不作聲。
結婚,嫁人,這才是終於想起我,接回我的原因。
「明殊,」坐在對面的中年人沉聲開口,「你和晏琛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現在晏家提出要先訂婚,你準備一下,明天晚上和晏琛見一面。」
我乖巧點頭,溫柔地說:
「好。」
父親滿意我的逆來順受,起身上樓去了。
他一走,明瑤就趾高氣揚對我:
「你認識晏琛嗎?你了解他嗎?你以為他能看得上你?你和他根本不配!」
我垂下眼睫,交疊著雙手,聲音中帶了些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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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我不了解他也不認識他,更沒想過要嫁給他……我現在比誰都害怕,可爸的話我也不敢不聽。」
弱小,無辜,可憐,我拿捏得恰到好處。
明瑤沒想到我會怯懦到這個地步,一時間愣住。
半晌,咬牙罵了句:
「你真沒用!」
繼母眼珠一轉,心痛長嘆:
「你三歲就去了南方,不知道晏琛這個人。
他雖然是晏家的獨苗,可脾氣也是出了名地冷。
那麼大一個跨國集團不繼承,非要跑去當兵,弄得一身匪氣。」
繼母憐愛地摟著我的肩:
「看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要是和他結婚,將來挨欺負了怎麼辦?」
我不留痕跡地挪開身體,喃喃重復:
「是啊,怎麼辦..!
繼母趁機說道:「兩家集團聯姻,不是非你不可,你要是不願意,大不了讓瑤瑤去——瑤瑤性格要強,真和晏琛鬧起來,也吃不了虧。」
我遲疑地看向明瑤:
「這麼做,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明瑤態度大變,幹脆坐到我身邊,急不可耐:
「我們是親姐妹,有什麼委屈的,姐,你放心,隻要我嫁給晏琛,你就能解脫了。」
哦。
我含蓄地笑了一下,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2
和晏家吃飯的地點選在了一處私家會所。
我穿了一襲藕荷色旗袍,將及腰長發挽起,露出纖細皓白的脖頸,發鬢上斜斜插了根發簪。
明瑤見我穿成這樣,藏不住眼中的嘲弄。
又一臉關切地問,要不要借禮服給我穿。
我搖搖頭,柔聲說穿不慣。
到會所包間時,原本坐在正中間的老人忽然看向我,半是明亮半是渾濁的眼睛動
蕩起來。
「聽斓。」
「爸,」老人身邊溫雅的中年男人低聲說,「她不是杜姨。」
作陪在一旁的父親賠笑道:「這是我大女兒,明殊,這孩子長得不像我也不像她媽,偏偏像她外婆。」
父親介紹著說這是晏家的大家長,那位是晏家的晏總。
「晏叔叔,」明瑤搶先一步問,「晏琛哥哥怎麼沒來?」
「小琛有急事要處理,晚點過來。」
晏總回答著明瑤的問題,卻在看我,笑著說:
「事發突然,你別介意。」
正牌主角沒來,這頓飯的主題自然而然成了商業上的事。
父親不停抱怨著最近出現的競爭對手。
一個國內品牌,主打國風復古,走高端路線。
才幾年時間就擴張成了一股力量,自家的市場份額眼瞅著被瓜分。
包裡的手機無聲振動。
我找了個借口離開包廂,往不見人影的暗處走。
這座私人會所是由百年前的王府改造,花木扶疏,曲徑通幽。
站在一處避光的桂花樹下,我接了電話。
「瀾姐,下季新款的設計圖出來了。」
「知道了。」
我松開了刻意收緊的聲帶,懶洋洋道:「打包發我,今晚看完。」
「光看有什麼用,那隻是設計圖,後面還得打板、選料、做樣衣……瀾姐,你說你非得回去幹嘛,直接撕破臉皮算了。」
我抬手輕摘了朵桂花,在指尖轉了轉,勾唇道:「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我還沒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他們也還沒付出該付出的代價。」
對面應了一聲,催促我盡快回去。
就在我掛斷電話時,背後牆上忽然跳下個人來。
我猝不及防地被嚇了一跳,腳下一錯。
「當心。」
耳畔傳來的聲音低涼如水,腰間被一條結實有力的臂彎禁錮,烏木馥鬱的沉香強勢侵入。
3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他的手指卻輕撫了一下我腰間衣料。
「嗯?」
微微上揚的嗓音淡漠依舊,似乎想確定什麼,兩指輕輕搓了一下。
我今天穿的是宋錦質地的旗袍,輕薄貼身。
他這麼一搓,是連我腰肢也一起搓。
察覺他的舉動,我既沒有驚慌也沒有叫喊,反手拔下發簪,狠狠刺了下去。
一擊即中。
尖銳的發簪擦過皮肉,他卻一聲不吭,隻緩緩放開手。
雲層稀薄,露出了月色。
深不見底又漫不經心的一雙黑眸,含著些許興味探究,正正與我對視。
我看不清他的長相,卻被他高大的身影籠罩。
並不喜歡被人壓制的感覺,我後撤一步,扭頭就走。
隱隱約約聽見一聲「嘖」,好像還有不明所以的低笑。
我皺皺眉,把這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登徒子丟在身後。
回到包間,晏總說,晏琛馬上就到。
幾乎是話音剛落,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伴隨明瑤甜膩的「晏琛哥哥」一起響起。
在父親的催促下,我緩緩站起身。
嘴角漾著恰到好處的溫婉淺笑,慢慢看向來人:「晏先…
那張臉落入眼中的同時,我驀地沒了聲音。
刀削斧鑿刻出的英俊五官,短發西裝,腿長寬肩,體格健碩。
深不見底的眼瞳像極了桀骜隼眸,既鋒利也慵懶。
一如當年,紋絲未變。
4
「小孩兒,我看出來了,你也不是個安分的主。
可你光是膽子大沒用,還得學會狡猾、忍耐、示弱。
隻有這樣,才能把比你強的人玩在掌中,而不是落在別人的手心裡。
我輕吐了一口氣,笑容中摻入幾分真意:
「晏先生,初次見面,我是明殊。」
「是初次見面嗎?」晏琛薄唇似笑非笑,黑眸凝住我,「好像,不是吧?」
我心跳一快,以為他認出我了。
可他又漫不經心的一勾唇峰:
「你出生的時候,我抱過你,小小一個,雪團子似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纏了股綣,喃喃的,像是在笑。
父親立刻附和:
「明殊出生時,小琛九歲,這倆孩子是實打實的青梅竹馬。」
服務員送上溫毛巾,他擦了擦手,一道血痕引起了關注。
「小琛,你手背怎麼了?」晏總問。
晏琛淡然自若地說:「被貓撓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我父親語帶關切。
「已經很小心了。」
晏琛支著下巴,看向我:「可那隻小貓爪子太利,下手夠狠….
他這麼說著,視線慢吞吞挪到我發髻上,又悠悠然地挪回來。
朝我笑:
「不過,也不怪它,誰叫我先摸了它的肚子呢。」
5
餐桌下,我攥了攥手指,歉意地望向他,聲音纖弱無辜。
「剛剛….」
「剛剛,我在公司處理事情,讓你久等了。」
他截下我的話,嘴角的笑容加深:「我的...小青梅。」
我輕抿著唇,耷下眼睫,很是害羞無措的樣子。
晏總責備道:「別口無遮攔的,明殊是個文靜的孩子,你注意著點。」「哦,」他又笑,「文靜?嗯……是挺文靜。」
一頓飯吃吃喝喝完,父親領著繼母和明瑤先走,刻意留下我,給了兩個人相處的機會。
明瑤走時不情不願,狠狠瞪我半天。
我和晏琛在會所闲逛,走到長廊轉角時,他忽然抽走我發髻上的珊瑚簪。長發如瀑布般落下,我瞳色一晃。
他把玩著發簪,闲闲地靠在柱子上,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著我。
那雙黑眸裡帶著幾分笑意,以及欣賞,還有一簇跳動著的火苗,埋藏在眸子最深處。
「處變不驚,臨危不亂,下手果決,還有就是……長得漂亮。」「晏先生對我滿意嗎?」我柔柔地問。
「如果是睡在一張床上的關系,很滿意。」
「如果是睡在一處墓地的關系,還不夠。」做普通夫妻可以,做靈魂伴侶不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不以為然,反而笑容款款地告訴他:
「可我將來想海葬。」
6
晏琛把我送回明家,臨下車前,說周末有個遊輪聚會,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
我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明瑤守在大門口堵我,劈頭蓋臉地質問:
「你什麼意思?
「不是說好把晏琛讓給我嗎!」
我望向明瑤氣急敗壞的樣子,軟聲說:「周末有個遊輪聚會,晏琛會去,你和我一起,我幫你制造機會。」
明瑤冷嗤,不屑睨我:
「算你識相。」
擺脫了明瑤,我回到房間,開起視頻會議。
我邊聽娃娃臉的少年講解設計理念,邊低頭審閱設計稿。
末了,他眨眨眼:
「勾引晏氏總裁的美人計成功了嗎?」
我說:「和他結婚問題不大,但要他幫忙可能很難。」
「你還要和他結婚?」朱彥聲都變了,「這和計劃的不一樣。」
「計劃沒有變化快,不結婚隻可能是合作伙伴,但結了婚,我就是晏氏的女主人。」
「可——」
「我是個成年人,不做選擇題,」我看向他,緩緩揚唇,「人和勢,我都要。」
朱彥沉默半晌,忽然問:「你念念不忘的初戀,不找了?」
我笑而不語。
不用再找了。
已經找到了。
7
遊輪聚會,來了大半個B城的豪門二代。
明瑤為了把握機會,特意穿了件性感火辣的紅色露背裙。
與她相反,我穿得很素,雪段旗袍,珍珠盤扣,長發照舊挽起,插了根點翠發簪。
晏琛看向我時,黑眸微微閃動,架起手臂,讓我挽著他走了進去。
「晏琛哥哥!」明瑤在後面緊跟不放。
叫了晏琛好幾聲卻沒有得到答復,她狠狠掐著手包。
一路上與晏琛打招呼的人,或出於巴結,或出於真心,不停誇贊我。
一口一個「旗袍美人顏值高」,一口一個「人淡如菊氣質好」。
明瑤看我的眼神滿是妒怒。
「我錯了,」晏琛微微側頭,在我耳邊低笑道,「你不是漂亮,你是絕美。」
「你喜歡嗎?」我柔聲反問。
「與其說喜不喜歡…..」晏琛手指輕撫過我額角,「倒不如說是念念不忘。」
我微怔了一下,晏琛已經收回手,轉頭和其他人寒喧。
「晏大少,好久不見。」
一個穿著白西裝的男人走過來,手裡端著一杯酒,身畔跟著個容貌豔麗的女人。
「玩兩把?」他示意正中間的牌局。
晏琛顯然沒興趣,可這個人卻一再挑釁。
「玩牌的話,」我笑著看向他,「我可以試試嗎?」
那人打量我,他長相陰柔,眯起眼時更顯陰鸷。
「你是?」
「明殊。」我倚著晏琛,溫聲軟語,「晏琛的未婚妻。」
晏琛對我挑了挑眉。
牌桌周圍聚起了不少人。
晏琛抱臂看向我,眼中露出幾分興致盎然。
「都是朋友,賭錢沒什麼意思,就來一局,隨便玩玩。」
那人解下手腕的表,放在一旁,問我:「你的籌碼是什麼?」
「百達裴麗!」
「這款一百多萬!」
「真敢下血本。」
周遭竊竊私語,他越過我,輕蔑地看向晏琛:
「或者,晏大少出件東西來玩?」
「是我要玩,籌碼當然我出。」
我打開手包,從裡面拿了塊方巾,放在臺上。
「你拿塊破手絹和我玩上百萬的局?」那人怒了。
不隻是他,在場人都小聲地嘲笑著我。
隻有晏琛,看向那塊方巾時目光幽深。
「明殊!」明瑤在人群裡大喊,「你就算是從鄉下來的,也別這麼沒見識,跟鄉巴佬一樣給我們明家丟臉。」
「說得好。」
晏琛鼓著掌,走到我身邊,拿起那塊方巾抖開,「手工缂絲,雲攬LOGO,這塊方巾的價值比那塊表,隻高不低。」
一寸缂絲一寸金。
更何況是最近崛起的高端品牌,雲攬的LOGO限量款。
「什,什麼缂絲,一塊手絹而已,憑什麼值一百萬?」明瑤不服地喊。
「你質疑我?」晏琛終於把目光分給了明瑤。他嘴角噙著笑,眼神卻讓人膽戰心驚。
晏氏集團是跨國服裝業的龍頭,晏琛的話絕不會錯。
明瑤不敢直視晏琛,隻能低下頭,但眼角餘光卻狠戾地掃向了我。
9
隻玩了一局。
我其實根本沒玩夠,可沒辦法,對面那人連撲克牌都撕碎了。
我頗為遺憾,已經好多年沒人願意和我玩牌了。
偌大的遊輪大廳,安靜得隻聽見那人呼哧呼哧喘粗氣。
我拿起手表,遞給晏琛。
晏琛看都不看價值不菲的名表,反手抽走了我手裡的方巾。
我把表重新放回臺上,對雙眼發紅的輸家溫柔一笑。
我和晏琛相攜離開,直接去了他的房間。
「你到底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嗯?」
我被按在門板上,不慌不忙,笑顏如花:
「隻是一局牌,有什麼可驚喜的。」
「贏,我不驚喜,我驚喜的是,你敢出千作弊。」
他低低笑著:「明殊,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那你以後可以和我一起海葬嗎?」我問。
「也不是不行。」
他手指攀上我腦後,抽了發簪,整張臉埋在我發絲中,輕嗅馥鬱。
「隻要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微微仰頭,輕喘慢笑:「我想和你也玩上一局,以雲攬創始人的身份….籌碼,七個億。」
他勾著我領間盤扣,含糊不清地笑:
「『雲攬』這個品牌,值不了七個億。」
再加上明氏集團呢?
談到正事,他頗為遺憾地退了一步,給我系上盤扣。
明氏與晏氏同在服裝業。
但明氏經營不善,市場份額逐漸萎縮,到了不得不替晏氏代加工的地步。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父親明銳要巴結晏家,促成聯姻。
「明氏的股權我要一半,還要整個生產線,另一半股權歸你。」
我輕描淡寫,分好蛋糕。
「聽起來,不虧。」
「不過,你要怎麼拿回股權?」
「我又要幫你到什麼地步?」
「你隻要做一件事就夠了,」我看向晏琛,一字一句,「和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