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黏糊糊地、一聲又一聲地在我耳邊喊:「姐姐,姐姐….」
「姐姐,我會死在你床上的。」
我閉著眼睛,把帶著眼淚的笑咽回去,低聲說:「不會的,弟弟。你這麼好,姐姐舍不得你死。」
就是這樣。
唯有沉淪單純荷爾蒙帶來的生理欲望,能讓我產生巨大的安全感。
人可能會背叛其他任何人類,唯獨不會背叛自己的欲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從欲望的深海中抽離,軟綿綿地躺在床上。顧揚卻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端回一杯牛奶。
「姐姐,喝了奶再睡。」顧揚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在櫃子裡發現了你的藥和體檢報告,缺鈣是該多喝牛奶的。」
我沉默了很久,接過牛奶一飲而盡。
為什麼會缺鈣?
在十八歲自己會賺錢之前,我沒有嘗過牛奶的味道。
青春期的那幾年,我像雨後的竹筍一樣拼命向上長,可是營養不夠,於是就瘦得很誇張。每晚蜷縮在客廳那張狹小的彈簧床上時,我好像能聽到自己的骨骼和關節在空洞作響。
我把牛奶杯放在桌上,伸手關了燈。
顧揚站在一片黑暗裡,輕輕地喊了一聲:「姐姐。」
我躺下去,閉上眼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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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顧揚好像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他已經不見了。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書包和電腦,梳妝臺上放著我給他的備用鑰匙。
我在空蕩蕩的臥室裡發了會兒呆,然後很鎮定地去熱了吐司片,吃完去上班。
整整三天,顧揚沒給我發過一條消息。
正好新項目開始,我忙得要命,很快把雜念拋諸腦後,每天泡在公司盯進度,加班到深夜才開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
走出電梯,我一眼就看到靠在牆邊,微微垂著頭的顧揚。許久沒剪過的頭發有些長了,垂落下來,遮住半邊側臉。
聽到動靜,他轉頭看著我,眼眶發紅,臉色微白,目光裡帶著一點零星的委屈。
我沉默地和他對視了片刻,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拿出鑰匙,開了門。
顧揚跟在我身後,走了進來。
我剛踢掉高跟鞋,轉過身,灼熱的吻就貼了上來,急促又熱烈
顧揚用的力氣有點大,從嘴唇沿著脖頸一路向下,停在鎖骨上。
他咬得我發疼,我輕哼了一聲,但他沒有任何放輕動作的意圖。我閉了閉眼,用力推開他,按亮身後的頂燈開關。
驟然亮起的光裡,顧揚踉跄著後退兩步,目光沉沉地望著我,眼睛裡全是隱痛。
「姐姐。」他啞著嗓子說,「這三天我沒有找你,你有想過我嗎?」
我沉默。
顧揚眼中閃過一絲狠意,爾後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打橫抱起我,往臥室走去。
「姐姐,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你不想說。」
這一晚,顧揚好像格外有精力,把所有不可訴說的情事都化成了另一種欲望,引著我欲海沉淪。
到最後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連指尖都軟得發顫,可他仍然停在我身上,沿著我光裸的後背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第二天,我的脖子上多了幾處顯眼的吻痕。
床上的顧揚仍然沉沉睡著,我穿好衣服,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起身去上班。
項目進度暫告一段落,再加上第二天就是小長假,今晚倒不用加班到很晚,下班後,我拎著包搖搖晃晃地走到地下停車場,路過一處黑暗的拐角時,忽然被一隻手拽了進去。
我驚著,正要叫出聲,嘴巴卻被一隻手牢牢捂住。
這隻手散發著濃鬱的煙草味,指節上一抹冰涼,是翡翠的觸感,手心有汗。
一股惡心從胃裡蹿上來,我幾乎要彎下腰去幹嘔。
顧正陽黏膩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小昭,我剛誇過你知道分寸,你就要帶著這東西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嗎?」
他的指腹摩挲著我脖子上的吻痕。
我在黑暗裡注視著他滿是侵略性的眼睛,強自鎮定:「顧總,我是成年人,找個床伴什麼的,不是很正常嗎?」
顧正陽低笑了一聲。
我越發覺得,他和顧揚真的很像。
笑起來時,眼尾都會微微往上挑,唇角的弧度也一模一樣。
「床伴?」顧正陽湊到我頸側嗅了嗅,終於放開了我。
我忙不迭地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
「小昭,已經快一年了,沒有哪個女人敢讓我等這麼久。你很誘人,但也別挑戰我的底線。」
我開車回去的時候,手在方向盤上微微發抖。
房間裡一片漆黑,顧揚不在。
我趴在馬桶前,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個幹淨,又蹣跚著走回臥室,縮在床上發抖。
小時候。
那時候我六歲。
爸媽想再生一個兒子,於是把我送回鄉下的外婆家住。外婆住的是土房,後院院牆因為一場大雨,塌了大半。
某天深夜,村裡的小流氓翻牆進來,闖進我房間裡。
他用汗湿的手捂著我的嘴巴,手伸進被子裡扒我的裙子。
我在黑夜裡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他的臉,手在枕頭旁邊摸索,終於摸到了一截鉛筆。
鉛筆從他的後背扎進去,他一聲慘叫,終於驚醒了鄰居家的狗。
在瘋狂的狗叫聲中,他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奪門而逃。
後來外婆打電話,讓爸媽把我接回去了。
我拎著可憐的一包行李跨進門,母親厭惡地掃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說:「秦昭,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會耍手段。」
哦。他們覺得我不想住在鄉下,所以故意勾引了一個小流氓,讓外婆送我回來。
我是如此地討厭人類的生理欲望。
可又是如此心甘情願、清醒地沉淪在欲海裡。
「姐姐?」
顧揚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接著臥室燈光大亮,我眯了眯眼睛,抬起頭,看到他滿臉歉意地站在床前。
那張臉,漸漸和黑暗裡的顧正陽重疊起來。
我面無表情地坐起來:「滾出去。」
顧揚嘴唇顫了顫,忽然掉下眼淚來:「姐姐,我錯了。姐姐……」這天晚上,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第二天早上,我一睜開眼,顧揚就端著杯熱牛奶站在我面前。他身上系著圍裙,客廳裡傳來煎蛋的香氣。
我默不作聲地起床,洗漱,吃完早餐,然後…抬眼看著對面小心翼翼的顧揚。
「顧揚。」我放下杯子,看著他淡淡地笑,「你還想住在我這裡嗎?」
顧揚拼命點頭,語氣聽上去好像快哭了:「姐姐,你想趕我出去嗎?」
這是你送上門的,不能怪我。
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輕笑道:「怎麼會呢?」
誰讓你是顧正陽的兒子。
「姐姐是想跟你道歉,昨晚不該為工作上的事情遷怒你,下次不會了。」
這世間惡人千萬,為何獨我一人要做聖人?
「走吧,姐姐帶你出門逛逛。」——我偏不。
9
顧揚滿櫃子的衛衣和T恤裡,多了一件細藍白條紋的襯衫。
與我那條細藍白條紋的裙子正好配成一套。
那衣服他連著穿了三天,直到在床上被弄髒,才不得不脫下來換掉,又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伸手挑著他的下巴,在他唇邊印下一個吻:「弟弟,你乖一點,姐姐就給你買新衣服。」
這話當然是調笑。
顧正陽的兒子,哪裡就買不起一件新衣服了?
顧揚也很清楚,但他很樂意陪我演這出戲,夜裡床頭留一盞昏暗的燈,他望著我的眼睛湿漉漉霧蒙蒙的,我也不願深究那下面深埋的真實神色究竟是什麼。
這樣的關系有點危險,文藝些講,像是深淵裡前行,刀尖上共舞。
直白點說,我好像在和顧揚偷情。
就在顧正陽的眼皮子底下,他覬覦的女人和他的兒子親密無間,想想就會讓人笑出聲——
每次看著顧揚沉溺在我的身體裡,心甘情願地服從於欲望的支使,我都會一遍又一遍地這麼想。
弟弟,我隻能做個惡人。
公司的項目已經進行到第二階段,我時常忙得沒空吃飯,自然也就沒時間回他的消息。
顧揚發來十幾條消息,分享他生活方方面面的細節片段,我差不多隻能回兩三個字。
晚上回去,他洗了澡,頂著一頭湿漉漉的頭發,赤裸著胸膛在我身邊繞來繞去,而我忙著核對數據和糾察進度,實在沒空搭理他。
到最後,顧揚隻好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姐姐,我的身體對你沒有吸引力了嗎?」
我暫時停下打字的手,轉頭望著他,勾勾唇角:「弟弟,你先自己玩一會兒,姐姐做完工作就來陪你玩。」然後……
然後他就真的自己玩了一次,望著我的背影。
體力卻一點都沒減少,把我壓在床上細細親吻的時候,依舊精力旺盛。
我笑著抱怨了兩句,顧揚立刻得意地翹起嘴角:「姐姐,我是校籃球隊的,中鋒,體力好得很,你放心吧。」
那天下午,顧揚回來時,帶回兩張森林音樂節的門票。
這票很不好搶,開票一秒就刷完了,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顧揚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我找有內部渠道的朋友拿的,姐姐,我們一起去吧,有草東和joyside。」
我眯起眼睛,勾著唇角笑:「弟弟,你偷看我的歌單?」
「才沒有。」顧揚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我隻是找到了你的網易雲賬號。」
還不是看了我的歌單?
我對他的辯解不屑一顧,但確實對音樂節很感興趣。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現場了,看著喜歡的樂隊在臺上演唱,是我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周末,我和顧揚一起去森林音樂節現場。
卻沒想到,在門口買水的時候,又一次碰到了周維年。
顧揚立刻警惕地擋在我身前,周維年看到他這副樣子,一下子笑起來:「小昭,你跟這小弟弟,還沒玩膩呢?」
我沒說話。
顧揚冷冷地說:「我和秦昭的事用不著你管!你已經是過去式了,麻煩有點自知之明。」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連名帶姓地叫我,不免有些稀奇,於是多看了顧揚兩眼。
周維年臉色微微一沉,大概除了顧揚,很少有人這樣對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