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TM 活膩了!滾!老子不想看見你!」
一個「滾」字,如野獸咆哮而出。
我坐在他旁邊,耳鼓膜震得生疼。
我咬著牙沒動,沒裝白蓮花落井下石,隻一隻手搭在我媽手背,安撫似地壓著她的手。
秦雪和秦佑嚇得渾身都在抖,篩糠似的。
張紅眼淚一滾就出來了。
「老公,我知道錯了!」她第一個開口。
她也是豁得出去,眾目睽睽下,站起來,噗通給我爸跪下,跪行幾步。
「我真知道錯了!秦哥,我一時糊塗,你原諒我!」
她拉扯後面秦雪秦佑的衣服,想讓他們給說情。
秦雪沒辜負張紅的期望,站起來:
「爸,你原諒媽這一次吧!她也是急糊塗了,怕你隻愛姐姐,不愛我們。」
秦佑緊隨其後,他比秦雪高,聲音還格外洪亮:
「對,包狗屎是姐的主意,她嫉妒秦螢,想給她點教訓,媽沒過腦子就答應了。」
秦雪本就瑟瑟發抖,一聽這話,小臉更是漲得通紅,眼神慌亂,結結巴巴解釋:「不不,不是我,我沒有……都是秦……」
她的話沒說完,秦佑高聲打斷:「怎麼不是你?!若不是為了給你出氣,我們能揉面團玩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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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他狠狠瞪了秦雪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秦雪居然真的沉默了!
這一瞬,我的心情是復雜的。
長久以來,我沒有對秦佑投入過多關注,隻當他是個小孩子,卻沒想到——
秦雪那麼囂張跋扈的人,居然會因為他一個眼神,嚇得一句話不敢說。
張紅再次找到救命稻草,一把拉過秦佑,乞求我爸:
「秦哥,看在兒子的份上,您原諒我!我知道錯了,您怎麼罰我都行!」
「滾!」我爸臉上全是不耐,「別以為生個兒子就了不起!想給老子生兒子的女人多得是!」
說話間,我爸不經意瞟向不遠處一張桌子。
那張桌子坐的全是女性,有兩三個和張紅差不多大,最年輕的比我大不了多少,有人挺著肚子,有人帶著孩子。
我朝我媽看去。
我媽不動聲色點頭。
是了,都是我爸養在外面的,且越來越多。
「爸……」秦佑還想說什麼。
「滾!」我爸再拍桌子,狠狠瞪著他們,「都給老子滾!老子明天就和你媽離婚!」
那三人離開了。
他們來時驕傲如孔雀,去時狼狽如喪家之犬。
17
好好個慶功宴,被張紅母子鬧得烏煙瘴氣。
我爸一口菜也吃不下,他黑著臉,大馬金刀地坐著,胸口劇烈起伏。
「爸……」我小聲喊他,朝他身側靠了靠,「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我雖猜過糕點有問題,卻做夢都沒想到,裏面包著狗屎。
我爸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下巴揚了揚,一頭黑線,故作堅強。
我餘光看向周圍,見賓客們好些在戳手機,猜他們正在發視頻或聊天,與朋友共用秦百萬家的鬧劇。
「螢螢。」我媽小聲喊我名字,眸中盛滿擔心,「會不會對你不好?」
「沒關系。」我笑著搖頭,假裝大度,「弟弟妹妹不懂事,我做姐姐的應該多擔待,不在意的。」
我爸轉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想說我當然可以不在意,吃狗屎的又不是我。
我咬牙憋笑,低頭,吸著腮幫子再憋笑。
我不同情我爸,三妻四妾,齊人之福不是那麼好享的!
很多年前,
我和我媽被掃地出門,如今輪到張紅母子了。
所謂「風水輪流轉」,
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18
網絡年代,消息像長了翅膀。
一頓午飯的時間,「秦百萬吃狗屎」的視頻已登上本地熱門,發酵出來的第一熱門人物是秦雪,第二才是我爸。
「故意和慶功宴主角撞衫,惡毒女配看多了吧?」
「食物裏包狗屎,真不是一般腦洞想得出來的!小姑娘得有多壞,不愧是上位的小三教出來的!」
「有一說一,妹妹確實漂亮!姐姐活該,那麼多客人,居然說妹妹搔首弄姿,我要是妹妹,弄死她!」
「這不秦雪嗎?在學校老搶秦螢的東西,隻要有男生喜歡秦螢,她都要搶!……學習很差,和秦螢不是一個檔次。」
「我初中和秦雪同班,親眼看見她把她姐的書包從四樓丟下去,還帶著小太妹圍攻她姐,壞透了!」
「百萬富翁吃狗屎,求秦百萬心理陰影面積。」
「弟弟才是沒腦子!可惜了那雙犀利的眼睛,他若不說是狗屎,誰知道是狗屎?」
……
網上議論紛紛。
連著幾天,我每天都在接電話,大多是同學們打來的,80% 的話題是問我那天宴會的情況,他們說秦雪這下社死了。
我盡量不討論:
一是沒那麼多時間滿足他們的八卦欲;
二是當今社會,隻要臉皮夠厚,社死又如何?
那天之後,秦雪母子三人還不是該吃吃,該喝喝,還四處旅遊。
19
這個暑假——
同學們大部分在忙聚會,旅遊,互訴衷腸。
我朋友不多,偶爾聚一聚,時間基本留給畫畫。
寫生,又或者去公園擺個攤,給路人花肖像。
暫時不缺錢,賺的錢都買繪畫用品送去孤兒院了,也認識了一些朋友。
這個暑假——
我爸和張紅最終沒離婚。
我媽這個前妻,離異人士,以飽滿的熱情關注他們的婚姻動向。
「你爸怎麼還沒離?聽說住小狐貍精那裏去了!」
「這段時間,大小狐貍精鬥得厲害,比電視劇還精彩!」
我媽展開說了許久,我問我媽: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那些失寵的給我說的,她們看你得寵,都來巴我。」
我「嘖」了一聲,建議她聽八卦可以,別給任何人出主意,免得最後惹一身騷。
還有,和我爸保持距離,別因為他耽誤了自己。
這個暑假——
我聽說秦雪被一家專科學校錄取了。
很不巧,和我在一個城市。
同專業。
20
大城市,比我老家大很多很多的城市。
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堪比皇宮的夜店,國際尖端的奢侈品,一順溜的千萬級跑車……都是我們老家沒有的。
我爸那個級別的土豪,在這個城市,估計也就是略高於中產的存在。
我們學校真有開著跑車來上學的。
我無意攀比,卻也在室友薰陶下,取下框架眼鏡,換上隱形眼鏡,第一次塗口紅,第一次穿高跟鞋……
有人說,讀大學堪比整容。
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至少我是真變了,有一次,室友們無意間看到我慶功宴上的視頻——
「這些人有沒有眼光?明明是姐姐更好看!」
「不能怪他們,有幾個人能透過黑框看到亮晶晶的眼睛?那時才高中畢業,螢螢一看就是隻專注學習的乖乖女,瞧被她妹欺負成啥了?」
「還好,還知道反擊,不然我們可不認你這個朋友!」
……
至於專業,更是一秒鐘都不敢懈怠。
小時候,我努力學習努力畫,因為我清楚,我所有想要的一切,無論尊嚴,還是活著的權利,都要靠自己。
在這所學校,我最大的感觸是:比你有錢的,往往不光比你優秀,還比你努力!
當年,我在機構學畫時,他們多少人請的私教,請的大學教授,或者直接拜的成名畫家為師,對畫的感悟不可同日而語。
我不是天賦型選手,我需要百倍努力來彌補差距。
大學四年,我不知道談戀愛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淩晨三點的校園多麼安靜,樹影婆娑,月光灑一地。
但我知道,淩晨五點,校園籠罩在晨曦中,天空一點點變亮,雲霞瑰麗,每一秒都是驚心動魄的美。
21
秦雪是從大四開始找我的。
那時,我正在走保研流程,而她已經畢業,開了個畫廊,賣畫,也教孩子們畫畫。
她說,她悟了,她錯了。
她所有的飛揚跋扈,拼命針對我,都源於她媽錯誤的三觀。
她一直覺得我爸和她媽是真愛,沒有愛的那一方才是第三者,我是第三者的孩子,加上她媽每天拿我比比比,罵她不爭氣……
所以,她看我百般不順眼。
希望我能原諒她,原諒這個被原生家庭禍害的無知少女。
她說,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回頭再看,發現最佩服的人還是我。
她說,在我身上明白了一個道理:認真與堅持,才能使人生熠熠生輝。
她經常請教我怎麼畫,有時是微信發照片來,有時會親自跑一趟,提著她的新作。
我隻要不忙,都會指點一二。
人性的弱點啊!
一是我的虛榮心確實得到了滿足,好為人師的天性在這時暴露;
二是比比比的童年,不光是她的痛,也是我的痛。
我們都曾是母親欲望的衍生,多少年後,終於觸摸到自己。
22
後來那件事發生在研二。
那時的我,在圈內也算冉冉升起的新星,獲過一些不大不小的獎項,在城郊有自己的畫室。
不上課的時候,我都在畫室。
我知道秦雪用我的名頭做她畫廊的活招牌,說她是畫家秦螢的親妹妹。
我沒有反對。
「姐,您在哪兒?今天沒課吧?」
「我畫了一幅畫,怎麼看都不對勁兒,您若有空,方便幫我看看嗎?」
秦雪現在和我說話,開口閉口都是尊稱。
我應了下來,叫她到畫室找我。
23
半小時後。
秦雪一隻手提著畫,一隻手提著裝咖啡的袋子,來到我畫室。
我接過畫,邊走邊看,放在窗前的畫架上,這裏陽光最好,再順手接過她遞來的咖啡,喝一口。
「姐,您覺得怎麼樣?」她站在旁邊。
「構圖 OK,色彩也 OK,審美情趣有,比之前的好很多。」我頓了下,「可惜意境欠了點,放畫廊幾千塊錢能賣,再往上就……」
我的話沒說完,腦子裏一陣眩暈,轉頭看見秦雪臉上全是猙獰。
隻能是這杯咖啡!
她放了什麼?她想做什麼?
我下意識朝放手機的桌子奔去,我得報警,得打 110!可我的頭暈得厲害,腳步不穩,路上撞倒好幾個畫架畫框。
她跟在我後面,優哉遊哉,時不時發出冷笑,如戲耍老鼠的貓。
我緊張極了。
眼看要抓住手機,「砰」的一下,鈍痛從後腦勺傳來,畫框四分五裂。
我跌在地上,意識迅速渙散。
「傻逼!」
秦雪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伴隨著她的高跟鞋瘋狂在我臉上身上踢著。
砰,砰,砰……
「老子做了你這麼多年的舔狗,終於到頭了!」
「你 TM 學什麼不好,偏要學畫畫!害得老子跟著學!真 TM 煩死了!」……
我的意識不斷渙散,她的聲音從尖囂到模糊,痛感也越來越遲鈍,直到——
油畫刮刀狠狠插入我的臉頰,再往下拉。
痛,不可言訴。
我聽見她狂笑。
「哈哈哈,你這張臉,老子看著就討厭……憑什麼那麼多男人喜歡你!」
黏稠的液體順著臉頰脖子,血腥味那樣重,生理性眼淚瘋狂湧出。
她笑得更加張狂,從地上抓起支油畫筆,對準我眼睛。
我恐懼到無以復加。
比起死,我更怕瞎,我哆嗦著。
我後悔了……
「姐,別玩了!有人來了!」門口傳來好像是秦佑的聲音。
秦雪哼了一聲,砰地摔下我。
出門前,她放了一把火,畫室淪為火海。
24
黃泉路。曼珠沙華開至荼蘼。
孤魂無處可歸。
25
一年後。
我站在西山陵園的一座墓前。
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我把小雛菊放在碑前。
——「秦螢,你有什麼打算?」
問我之人是救我之人,冉薔是整容科醫生。
她有一個外科醫生的男朋友嚴昀,與我相識多年,也是我畫室對面的鄰居。
我出事時,他們恰回來。
秦佑那一聲「有人來了」,說的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