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好,才能出人頭地!足夠優秀,才能在有限的環境裏為!所!欲!為!
9
至於秦佑,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比秦雪還慘。
自從我爸知道我年級第一後,每次聽說學校開家長會,就會專門打扮一番,開著他的大奔,金項鏈擦得埕亮。
他站在我們班教室後面,昂著頭,挺著肚子,雙手交叉在後腰,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我媽筆直地坐在我的位置上,矜持的驕傲著。
苦了張紅——
一個人給兩個娃開家長會,樓上樓下兩邊跑。
偏偏兩個成績都不咋地,都是要留下來單獨交流的存在。
我媽每次開了家長會,都特洋盤。
「你爸今天可得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學霸爹!」
「那狐貍精,家長會後揪著她崽的耳朵,罵她崽不爭氣!你爸從他們身邊過,假裝沒看見似的。」
「哼,生個兒子又怎麼樣?還不如我生個女!」
「螢螢啊,你可要爭氣!以後考個好大學,讓你爸後悔去!」……
我爸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媽在意那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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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爭男人上輸給張紅,於是竭力在養育子女上勝過張紅。
張紅怎肯示弱?
秦佑是我爸的命根子,未來礦業的繼承人,也是她榮華富貴的依傍。
她逼著他學奧數,據說是培養未來的企業家。
然而,奧數是什麼?
是讓牛娃開拓思維,越學越自信,越學腦子越靈光,而普娃卻學起來吃力,越學越懷疑自己的存在。
她成功把我爸的命根子搞得厭學了!
這裏容我不厚道地大笑三聲:哈哈哈。
10
之後幾年,秦雪和秦佑一路吊車尾。
好在我爸有錢,一路高價讓他們進最好的學校,請當地名師單獨給他們輔導,為他們保駕護航。
磕磕絆絆到高中。
秦雪模樣好,會打扮,是校花級別的人物,無論走到哪兒,都是男生眾星捧月的存在。
我無趣很多,除了讀書,就是畫畫。
也曾有人給我寫情書,我都順手疊起來,回家後收進鑌鐵盒子,我不曾回復任何,但我記得有哪些人,
也知道他們不久後會成為秦雪的好!朋!友!
秦雪不光收割喜歡我的男生,也收割和我交好的朋友。
她嘴甜,漂亮,還大方。
那時的我隻是十七、十八歲的少女,說完全不在意不可能,我能做到的,是不斷提醒自己:
不重要!
高中不能談戀愛。
人的精力有限,我不是天賦型選手,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
人的一生,身邊朋友本就是大浪淘沙的過程,剩下來的,才是金子。
11
高中三年。
我沉默,她耀眼。
我經常有種錯覺,她一生的花期,都攢足了勁兒在那時候開。
12
高考那天,我和秦雪同考場。
我爸和天下千千萬萬普通父母一樣,站在考場外面等。
我故意比秦雪晚幾分鐘出來,一眼看見我媽,朝我媽走去。
再看不遠處,我爸和那一家子站在一起,又是給秦雪擦汗,又是遞水。
我朝那邊笑了笑。
我爸看見我,一把推開秦雪,笑逐顏開地朝我走來。
同款擦汗遞水的動作。
不同款的,我爸聲如洪鐘:
「好閨女,考得怎麼樣?清北沒問題吧?爸給你辦慶功宴!」
無數雙眼睛看過來,帶著不可言說。
我默了默,我爸這炫耀的毛病……
還有,十多年了,我畫畫拿了多少獎,我爸連我想考哪裡都不知道……
「爸,低調。」我小聲,掐我爸胳膊。
「好好,低調,聽閨女的!」我爸一張老臉笑得像一朵大花,聲音小了許多,「閨女,清北清北,你想好到底去哪家沒?」
「爸,你真當考清北像撿大白菜一樣容易?我去美院。」
「美院?!美院做什麼的?」
……
我腮幫子緊了緊,好脾氣地回答我爸的問題。
餘光看向秦雪他們,隻見那邊大小三張臉都是綠的。
13
錄取通知書拿到那天。
我爸喝了很多酒,賴在我和我媽家裏,手舞足蹈,大著舌頭叨叨叨:
「我一個大老粗,居然生了個高材生女兒,嗷,驕傲啊!」
後來醉得厲害了,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呼嚕聲長長短短,偶爾會戛然而止,仿佛一口氣提不上來。
我怕他出事,好幾次探他鼻息。
我媽不以為意:「放心吧,這麼多年都這樣。」
14
三天後,我爸給我辦慶功宴。
他在當地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包下整整一層樓。
從酒店門口到宴會廳,巨大的噴繪板,巨大的橫幅,多到數不清的立牌與氣球,隨處可見的我的名字和高校名字,把一樓婚宴對比得黯淡無光。
無論走到哪裡,我都能聽到小聲議論:
「早上開車隊過來的,全豪車!」
「太有錢了!一個升學宴,恨不得全城都知道!」
「秦百萬的大女兒,長公主!之前掃地出門那個生的,後面那個生了兩學渣。」
「秦百萬對這個女兒滿意得很,搞不好原配要歸位!這豪門啊,30 年河東,30 年河西,說不清楚。」……
我默默聽著。
歸不歸位的問題,我曾問過我媽。
——「如果我爸反悔,想和你復婚,你怎麼辦?」
——「復 P!老娘又不是菜市場的菜,隨便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丟!老娘一個人生活挺好!」
我很放心。
不放心的是張紅。
這天,她做了這一生最蠢的一件事——
就在我致完辭,感謝完所有師長親友的幫助後,她推開宴會廳的大門——
她來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來了!
帶著她花期正盛的女兒,既酷又帥的兒子,提著精緻的小食盒,娉娉裊裊地來了!
特別是秦雪,她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裙子,紮著一模一樣的丸子頭。
不同的是,我穿著小白鞋,戴著眼鏡,普普通通學生妹,而她,畫著淡金色的眼妝,穿著小高跟,美得像個公主似的。
我媽在看見她們那一瞬,臉色就不好了。
我媽也是專門打扮過的,她提前很多天就開始保養臉,敷面膜什麼的,衣服配飾也是選了又選,當天還專門去理發店做了頭發,請人化了妝。
可是,常年勞作,油煙對皮膚頭發的侵蝕,人心對生活的焦慮,以及缺愛,內分泌不調……一點一滴都會累積在人的面貌上,與養尊處優有巨大差異。
「她踢館來的吧?」我媽踱步到我跟前。
我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對方氣場太大,她的身體有些許緊繃,偷偷拉了下我的手。
指尖冰涼。
電光石火間,我想起 8 歲那年,我和我媽的東西被人從家裏扔出來,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想起我媽帶著我,如喪家之犬,把東西一件件收入編織袋;想起我媽為了錢,半跪在地上給那個那人穿鞋……
過往種種,皆是噩夢。
有念頭猛地闖入腦海:原來,不知不覺,我已成了我媽的依靠。
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嘴唇湊近她的耳朵,脫口而出:
「媽,別怕!」
15
宴會廳不知不覺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我們,有人拿出手機,攝像頭對著我們,等待礦老闆家的撕逼。
張紅母子被眾人注視著,他們驕傲著,獨孤求敗般昂著下巴,拿出走紅毯的氣勢,走到我們面前。
「恭喜你啊!周姐姐。」
張紅滿臉堆笑,她朝我看了看,目光復又落在我媽身上。
「生了這麼個好女兒,可給你長臉!今兒這麼大的好事,也不知道給我發個帖子,難不成還怕我搶了你的風頭?」
這話說得……
特別最後一句,頗有 87 版《紅樓夢》中王熙鳳的風採,聲音又清又亮,極富穿透力。
我媽事先沒準備,張了張嘴,正要分辯——
張紅畫風一轉,聲音身段已然婉轉,朝我爸嬌嗔:
「老秦,你也真是的!周姐姐不懂事,你也由著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兩口子感情不好呢!」
她把「兩口子」三個字加重音,再炫耀地看過我媽一眼,擺明她才是正房。
我媽咬著腮幫子,朝我爸看去。
張紅這是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今兒這慶功宴,40 多桌客人,我媽就請了 2 桌,其他都是我爸請的。
我爸臉色也不是太好。
他不願讓其他人看笑話,順口和稀泥:「好了,既然來了,就都坐下來吧!」
張紅立即上前,大屁股一扭,擠走我媽,嬌嬌俏俏地挽著我爸的胳膊,身體力行地詮釋什麼叫小鳥依人。
秦雪站在我旁邊,用那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小聲嗤笑:
「就憑你,也配和我穿一樣?也不撒泡尿照照,長這麼醜,穿什麼都是山雞!難怪喜歡你的男生最後都喜歡我了!」
巧了,話筒在我手上。
更巧的是,秦雪說第一個字時,我不小心把話筒開關打開了。
她的聲音順著音響傳入每個參加宴會的人耳裏。
眾人還沒來得及嘩然,我已經介面:
「臉呢?你媽沒教過你『喧賓奪主』是沒禮貌的事嗎?掐著時間點進來,故意和答謝宴的主角穿一樣,就是你的教養?」
「今天在座的長輩,基本是爸爸請的,你知道他為什麼沒通知你這個二女兒嗎?」
我故意頓了下,笑著:
「因為他怕你自卑啊!學渣!」後面兩個字,我說得格外輕,格外諷刺。
「高中三年,所有人都在努力學習,奔前程,隻有你,在不遺餘力地學習如何搔首弄姿,如何搶男人……」
說話間,我內涵了張紅一眼。
滿場賓客皆露出了然神色,當年,張紅的上位史在我們小城市可謂是熱門八卦。
張紅縱然臉皮再厚,這一刻也有些繃不住。
她小聲喊秦雪的名字,示意秦雪不許說話,快坐下。
秦雪忙走到我爸另一側,和張紅一左一右坐在我爸兩側。
我爸皺眉。
先是對秦雪:「起開!這是你姐的位置。」
再對張紅:「你也起開,不知道今天主角是誰嗎?」
兩人悻悻然,往旁邊讓了讓。
16
這事兒如果隻到這裏,一切還好。
偏偏,張紅太貪,她不光想我和我媽丟面子,還想我們實打實的吃上一虧。
她當著眾人,把帶來的食盒推到我面前,說是親手給我做的,慶祝我考上理想的大學,叫我和我媽嘗嘗。
還說趁熱,剛叫服務員用微波爐熱過。
我打開盒子,看見裏面裝著兩個糕點:紅色,梅花形狀,上面有玫瑰花瓣和蔓越莓。
「一點小心意。螢螢,快嘗嘗!」
張紅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我,樂呵呵地說,
「叫你媽也嘗嘗!張阿姨以前不懂事,多有得罪,你們可別往心裏去!這兩個小糕點,就當阿姨給你們賠罪了!」
這不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吃,意味著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不吃,顯得不大度,是典型的道德綁架。
我思索著,朝秦雪和秦佑看去,隻見秦雪滿臉期待,秦佑滿臉奚落。
我用消毒紙巾擦了手,拈起其中一塊糕點,直接遞到我爸嘴邊,語氣甜美:
「爸爸,我能考上大學,您功不可沒!這塊糕點就當借花獻佛了!」
我爸樂淘淘的,指著我朝眾人炫耀:
「我這個大女兒,孝順!」
眾人鼓掌。
我爸張嘴,一口咬下去——
張紅母子三人的表情,簡直大型翻車現場!
同一時間,我聞到我爸口中傳來的惡臭,他也意識到不對勁,眉頭一皺,嘴巴一張,哇哇狂吐。
服務員忙著遞水。
我爸一邊漱口,拳頭已砸在桌子上,再不顧賓客們會不會看笑話,朝張紅怒吼:
「你 TM 在裏面包了什麼?」
裝滿茶水的杯子朝張紅腦袋砸去。
張紅心虛不敢躲,閉著眼睛,咬著牙,硬生生接了我爸這一砸。
茶水濕了她的臉、頭發和衣襟。
我爸不解氣,一把抓起剛吐出來的東西,同樣朝張紅臉上砸去,然後是剩下的糕點,統統砸在張紅臉上。
張紅依舊不敢躲。
她依附於我爸,沒有任何生存技能,最不敢得罪的就是我爸,隻能硬生生全部受了。
片刻間,她的臉上、身上一片狼藉,發出惡臭。
周圍人都在捂鼻,小聲討論:「這味道,該不會是屎吧?」
我爸比其他人聞得更清楚,不但有嗅覺體驗,還有味覺體驗,怎會沒有判斷?
聽眾人一說,更覺裏子面子都沒了,他竭力控制打人的沖動,額頭手背全是青筋,每個字都從牙縫中蹦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