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走了。
那天我怔怔地坐在桌前,同顧淮在嶺南的記憶一股地腦湧現出來,那時候我們明明很好的啊,他說顧淮是陸朝朝的,他說他永遠不娶第二個女人,怎麼如今就不作數了呢?!
其實我也沒把他的誓言當真,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不甘心的,我做好了納妾的準備,我也做好了他同旁人生子的準備。
可我唯獨沒想到他要娶平妻,沒想到他為了那個位置,將我和珩兒放在了賭注桌上。
你說,他以往與我的情分,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迷惑皇帝裝出來的呢?
「夫人,吃點飯吧,這是我從小廚房端來的菜。」
是十三,我同顧淮吵架時他就站在門外,他都聽到了吧。
「十三,在來旬城的路上,你怎麼沒告訴我他又娶妻了呢?」
我要是知道他娶了旁人,我是死活不來旬城的。
十三什麼都告訴了我,怎麼偏偏不說顧淮娶了新婦呢?
十三不敢抬頭看我,良久他囁嚅道:「夫人,主子也有他的難處,要是不與徐家聯姻,徐家是不會出手相助的。當時他們都讓主子休了您,主子說什麼也不肯,這才保住了您的位置。」
我嘲諷一笑:「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他。」
九、
在旬城待了半個月就要過年了,恰逢捷報頻傳,全城上下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瞧著那些婢女喜笑顏開的模樣,我忽然覺得原來世間的悲傷和快樂是不相通的,他們大半都是徐家的下人,除了照顧珩兒時搭把手,平日她們是不聽我使喚的,我倒也不在意,畢竟以前在嶺南也沒有僕從。
得知今年除夕顧淮不陪著珩兒守歲,我臉上並無什麼表情,這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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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被顧淮派來稟告這件事的時候,我還沒說什麼,他倒結結巴巴勸慰起來。
除夕夜珩兒便睡得稍晚些,他坐在我膝上:「娘親,今年除夕怎麼沒有爹爹啊?」
我顫了顫睫毛:「爹爹有事。」
他不解:「可娘不是說爹爹答應過你隻要他不外出,必然要陪娘守歲嘛。」
我沒再說話,忽然窗邊響起爆竹聲,一道道煙花在空中綻放,形成五顏六色的斑斕。
珩兒新鮮極了,他說必定是爹爹掛念,特意給我倆放的煙花。其實我知道不是,那是前院傳來的,大抵是顧淮跟自己的一眾軍士在娛樂罷,可能還有徐杉一。
顧淮是在夜裏來的,那時我剛躺下不久,腰身忽然被人握住,身後傳來陣陣酒氣,那人熟稔地將腦袋埋入我的身前。
我用力將他推開:「顧淮,我沒心情。」
他加大了力度:「朝朝,我們有四年沒見了,你理理我好不好?」
「你放我和珩兒走,我就理你。」
自那日和顧淮不歡而散後,他又來找過我幾次,我見他第一句話便是合離,他不肯放手,又不想得罪徐家,這件事便僵持下來了。
「朝朝,你體諒一下我,我隻是想讓你和珩兒不再受苦,榮華富貴才該是你應有的生活。」
我平靜開口:「顧淮,當年在嶺南我不離不棄跟著你,我隻是為了圖一場榮華富貴嗎?」
隻不過是想著兩個人從一而終,兩心不移罷了。
「如果我真的愛慕虛榮,那我大可以在你昏迷時捨下你回京城,我依舊可以嫁得更好!」
「除了我,你想要嫁給誰?」顧淮鐵青著臉從我身上起來,「當初被逼著嫁給我是不是覺得委屈了?!」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顧淮,你喝醉了。」
「我沒醉!」他伸手就要脫我的衣服。
「別碰我,你要是想發瘋就找別人去啊!」
他的動作忽然止住了,他一把將我拽起來:「陸朝朝,你以為我願意瞧你嗎,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排隊求著我憐惜呢。
「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姑娘,你再瞧瞧你,有什麼讓我碰的,不過是走樣的糟糠罷了。」
「顧淮你說什麼?」我僵住了,「你嫌棄我什麼?」
他自知失言,一臉懊悔:「對不起朝朝,對不起,我一時頭昏,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一行淚從眼角落下,我盯著他的眼:「顧淮,當初是你讓我生下珩兒的,你說你不嫌棄,你說你······」
他緊緊摟著我:「對不起朝朝,是我口不擇言。」
「朝朝,我隻是想拿回本屬於我的東西。」
我將頭枕狠狠扔向他:「滾,你滾!」
十、
我在房裏混混沌沌待了幾日,顧淮每天都來瞧上一眼,我自顧做我的事,隻當他不存在。
一日,徐杉一忽然來了,手裏牽著珩兒。
「我瞧見幾個官小姐領著珩兒在溪邊玩,怕出什麼事,我將他帶回來了。」
我慌忙將珩兒拉過去上下檢查了一遍,見沒什麼大礙我才舒了一口氣。
「徐姑娘,戰事如今是什麼情況了?」良久的沉默後我開口問道。
「勝負已定,不日就能攻進京城。」
「真快啊。」
「徐姑娘,我們談談吧。」我說。
「好。」
那天我同顧淮和好了,他如以往溫柔抱著我,他在我耳邊呢喃,他說,朝朝,以後定不負你。
十一、
半年後,京城攻陷。
顧淮登基了,他執意封我為後。
跟著他起事的大半官員反對,他們認為徐杉一才堪配國母的身份,我的存在,不過是新帝的恥辱。
後來徐家先妥協了,徐杉一自請為妃。
那天下朝,他興沖沖地跑到我的宮殿:「朝朝,你開心嗎?你要做皇後了。」
他是皇帝,我和珩兒自然隨他入宮,宮殿比嶺南的茅屋豪華不少,可是總覺得有些清冷。
我笑道:「陛下開心,臣妾就開心。」
他將聖旨攤開,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寫下封後詔書。
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柔明毓德,賢惠秉心。
他說隻有世間最美好的詞才堪堪配得上我。
寫完聖旨後他看著我直樂呵,我問他笑什麼,他忽然將我摟在懷裏,低沉的呢喃自耳邊響起,他說他等這一天等了許多年了。
後來珩兒也噔噔地跑過來,他另一隻手又將珩兒抱起來。
我們一家三口緊緊地抱在一起,就像回到了嶺南平淡而又溫馨的日常。
登基大典後的第三天就是封後儀式,半個月的準備流程直接被顧淮縮到了三日,他私下裏悄悄和我抱怨,要不是怕百官念叨,登基大典和封後他是想一起辦的。
封後那天,我穿著厚重的禮服,頭上戴的鳳冠足足有千餘粒珍珠,習慣了布裙荊釵,這一身倒讓我有些別扭。
顧淮含笑坐在高臺,眼裏的深情是如此的熟悉,他溫柔地沖我招手:「朝朝,來,過來。」
鼻尖一酸,我覺得我的顧淮回來了。
冊封禮一直折騰到晚上才開宴,我同顧淮坐在高位,下麵大部分都還是熟悉的面孔,不過是當年的少男少女變成了如今沉穩的郎君和夫人罷了。顧淮奉行和平登基策略,除了像我爹這種前任皇帝的心腹,其餘的大臣都沒怎麼受牽連。
顧淮顯然很高興,他喝了不少的酒。
他醉了,可眼裏全是笑。
他說他今天很高興。
他緊緊攥住了我的手,環顧著他的臣子,他說,他指著我說,這是朕的結發妻子,是朕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他從嶺南中瘴氣我不眠不休地陪著他開始講,到我為了補貼家用熬夜繡帕子,再到三年又三年的漫長等待。
講著講著他忽然紅了眼眶,他說他在心裏發了誓,要一輩子對皇後好。
殿下的命婦們聽著聽著也紅了眼角,包括當年伴著我入洞房的那些夫人。
徐杉一也拿起帕子拭起淚來。
顧淮顫著手倒給我了一杯酒,他說他敬我一杯,沒有陸朝朝,就沒有如今的顧淮。
他說,今日說了這麼多,隻是想告訴眾愛卿一句,諸位可以對朕有意見,但是不能不尊重皇後。
他說誰都不能讓皇後受委屈,就連他也不行。
我似乎也醉了,瞧著身側一襲金絲龍袍的顧淮,恍恍惚惚想起當年他大病初愈將我摟在懷裏,用那能溺死人的聲音說,以後定不負朝朝。
宴席還在繼續,顧淮怕我不勝酒力,先離席送我回宮殿休息。
今晚的夜空真美,我忽然想看月亮,顧淮便停了坐輦,與我牽著手走在長長的官道上。
以往還在嶺南時,春日耕種顧淮要在田裏待上一天,每每傍晚我總會去田間找他,然後兩個人牽著手看著天上的月亮慢慢走回家。
那個時候腦海裏總會蹦出一句詩: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真美啊。
「顧淮,你背我走回去好不好?」
他彎下了身子,笑著扭頭示意我上來。
「回家嘍。」
是啊,該回家了。
一如在嶺南,我無數次伏在他的背上抬頭看月亮。
他慢慢地朝前走,宮人遠遠跟在後面。
「朝朝,今天我好開心啊,有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好美滿。
「朝朝,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圓吶。
「朝朝,我向你保證,太子之位必定是咱們珩兒的。
「朝朝,有生之年,宮裏絕不會有異姓子出現,我隻要你生的孩子。徐杉一不過隻有一個名分,我會在其他方面補償徐家的。
「朝朝,以前你說想趁年輕多看看名川大河,等我將政局穩定了,咱們就帶著珩兒去外面瞧瞧。第一站就選在江南,你不是說那裏是你娘的母家嗎。第二站咱們北上,去瞧瞧邊疆的蒼茫遼闊……」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路,到了宮殿門口便賴著不走了。
我笑著哄他,大臣都在前殿等著呢,如今做了皇帝怎麼反倒跟孩子似的。
他非讓我發誓在殿裏等他回來,我依了他他才不情不願地回了前殿。
十二、
我忍著淚屏退宮人。
桌前放著一瓶藥。
我顫著手將那瓶藥打開。
時間回到徐杉一帶著珩兒回來那日。
「徐姑娘,我們談談吧。」
「好。」
「夫人要談什麼呢?」
「徐家的目標是皇後嗎?」我問。
徐杉一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這樣直白,她也不加掩飾:「是。」
「若我非要當這個皇後呢?」
她沉吟了一會:「或許夫人會在冊封儀式前突然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