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著急,我一隻腳踩著拖鞋,另一隻腳則赤著踩在地板上。
傅聲低聲說道:「我有些急事,你先睡覺,今晚不用等我。」
我連忙跟上去,「我不放心你,我陪你一起去行嗎?」
「我保證不搗亂。」
傅聲看了我兩眼,然後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嗓音微啞:「穿好鞋子吧,夜裡涼。」
我點點頭,飛快地換了鞋,跟在傅聲身後離開了。
我們攔了輛出租車,一路上,我看著傅聲緊繃的側臉,不由得回想起剛剛那一幕。
房門口,他抬手輕輕揉著我的頭發,看向我的目光,像極了那次在KTV裡時,溫柔又慈悲。
由於傅聲一直催促,司機倒也開的快,凌晨車少,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
是醫院。
我們市最好的腫瘤醫院。
我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可傅聲無父無母,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人,能夠讓他這麼惦記,甚至不惜出去當男模掙藥費。
下了出租車,傅聲幾乎是一路飛奔進了醫院,我急匆匆地跟著,一路小跑。
急救室門前。
傅聲看著裡面亮著的燈,雙手緊攥。
不知為什麼,他看向裡面的目光,似乎滿含希冀,我站在後面看著他,我不知道他究竟都經歷過什麼,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才慢慢造就了如今的傅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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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其實我有過想問他裡面的是誰,可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出聲打擾他。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燈滅,有醫生走了出來。
傅聲幾乎是瞬間跑了過去,可是,醫生還是給了他最不想聽見的答案:
「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病人現在尚有一些意識,還有什麼話,就抓緊說吧。」
傅聲怔怔地站在那裡,依舊隻留給我一個背影,他明明沒有動,可是,那雙背脊卻似乎瞬間就彎了。
很快,醫務人員推著一個人出來了,進了一間病房。
是一個女人,一個中年女人。
傅聲飛快地跟了進去。
她們路過我身邊,我抿著唇,仔細打量了一下躺在推床上的那個女人。
這個人,我見過。
當年,學校裡傳言四起,都說傅聲被一個大他十幾歲的富婆包養了,傳言說的有憑有據,有板有眼。
而我當年見過流傳的照片,因為事關傅聲,所以我記的格外清楚。
雖然剛剛躺在推車上的那個女人被病痛折磨,臉色蒼白,可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就是她。
傳言中,傅聲那個比他大了十幾歲的情人,就是她。
5
說不清,那一刻心裡究竟是種什麼感覺。
似乎發現了某種真相,可這真相的確讓我有些無法接受。
所以……傅聲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惜拋開面子去做男模,都是為了這個大他十幾歲的,毫無血緣關系的中年女人嗎?
我忍不住多想。
所以,我一天一萬的「包養費」,也是用來給她治病了吧。
那一刻,心底酸酸澀澀,說不出滋味。
病房門口。
由於著急,傅聲沒有關門,我站在離病房門口兩步遠的地方,能夠看見裡面的情況。
傅聲半跪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那個即便天塌下來都依舊會把背脊挺的筆直的傅聲,此刻卻彎著身子,微微顫抖著。
我看不見傅聲的表情,可我能看見那個女人的臉,她看著傅聲,在輕聲說著什麼。
傅聲緊緊握著她的手,肩膀垮地厲害。
忽然,她緩緩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我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就這麼傻乎乎地看著她,直到,她看著我笑了笑,又轉回頭去。
傅聲也順著她的動作望了我一眼,那雙眼通紅無比。
那個中年女人似乎真的已經油盡燈枯,她勉強和傅聲說了幾句話,卻愈發地虛弱。
直到——
傅聲輕輕俯身抱住了她。
再起身,女人似乎已經沒有了動靜。
傅聲跪在床前良久,然後,他站起身,替女人整理好衣衫和床被,平靜地出了門,叫了護士。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我開始有點害怕。
他所在意的人已經去世了,他也不必再為了醫療費用屈身了,是不是……也會離開我了?
我不敢想。
不知是不是太過悲痛,女人去世後,傅聲反而都表現的極為平靜。
平靜到...有些可怕。
我甚至更希望他跪在那裡痛哭,那才是一個人傷心時應有的反應。
可傅聲沒有,他平靜地叫來護士,平靜地看著醫院的工作人員把女人推進了醫院太平間,又平靜地和我回家,睡覺。
到家時,天色已微微亮,我們和衣躺在床上,各自沉默著。
我沒忍住,轉過頭去輕聲問他:
「所以,你們..真的是姐弟戀嗎?」
我是實在繃不住了才會問的,那個女人轉頭看向我的那一眼,始終在我心底徘徊。
我無法言說那個眼神,又無法忘記。
可是,我沒想到傅聲的反應會這麼大,他猛地坐起身來,垂著目光看我。
「南初,我不想再聽見這種話。」
我從未見傅聲這般冷著臉過,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
良久,傅聲似乎冷靜了下來,他身子前傾了些,將我圈在懷裡,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南初,別人可以懷疑我,可以潑髒水,但是你要信我。」
我懵懵懂懂地點頭,可是,他隻說讓我信他,卻對他的過去隻字未提。
甚至沒有隻言片語的解釋。
可是,不得不說,傅聲是真的了解我,他應該知道,我是這世上絕對會無條件相信他的那個人。
第二天,傅聲就為她舉行了葬禮,墓地都是傅聲早就提前買好的,而我也是從墓碑上得知了她的名字:許煙。
這個中年女人似乎沒有什麼親戚朋友,葬禮也格外簡單,隻有傅聲為她披麻戴孝,送了最後一程。
當然,還有我。
整個葬禮上,我和傅聲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們平靜又沉默的送走了這個中年女人。
結束葬禮,我和傅聲離開了。
走在路上,依舊是一陣沉默,而這份沉默,讓我異常害怕。
沒有了顧忌,沒有了牽制,他是不是就要離開我了?
我不敢問,生怕答案是我不願聽見的。
可是,最後還是傅聲主動開了口。
人來人往的路上,他忽然拽住了我的手,我愣了一下,匆忙停下腳步,卻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他。
「你還有沒有錢了?」
這是他問我的第一句話。
我愣住,連忙咬緊牙關道:「有,我有。」
「但是…..」
想起自己如今的窘迫境況,我還是問了一句,「現在,能不能便宜一點?」
傅聲忽然笑了。
是那種很輕的笑容,沒有聲音,眉眼微微彎起,眼底笑意氤氲。
他說:「好啊。」
「一天一塊錢,付得起嗎?」
我愣了很久,連忙點頭說好,「那我能辦個終身制vip麼?」
聽我提起「終身制」這三字,傅聲愣了一下,眼底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還是笑著,然後輕輕握住了我的手:「好啊。」
街上微風乍起,帶來幾分寒意,他握著我的手輕輕摩挲了下,「回家吧。」
說完,他攥著我的手,一起揣進了他的外衣口袋裡。
我怔怔地跟著他的腳步,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聽見他對我說這三個字。
回家吧。
口袋裡,我輕輕反握住他的手。
好啊,回家吧,一起。
那天晚上,我和傅聲都喝了酒。
房間內滿是酒氣,地上堆滿了空酒瓶,他揉揉眉心,低聲說道:「有點頭疼,進屋睡覺吧,明早我來收拾房間。」
「好。」
我當然不會拒絕他,任何事情。
我們並肩躺在床上,他穿著襯衣和長褲,而我穿了一條棉布材質的吊帶睡裙。
躺了一會,我覺著這個姿勢顯得太疏離,便抬起他的手臂,順勢滾進了他懷裡。
這些天的相處,我們本就親密了些,此刻又喝了酒,別說是滾進他懷裡,再大膽些的舉動,我恐怕也是敢的。
我本想和他順勢再進一步的親近,可是——
他卻給我講了他的秘密,關於他的過去,以及那個名叫許煙的中年女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傅聲抽煙。
他半坐起身,單手摟著我,另一隻手從床頭櫃裡拿出煙和火機來,抽出一根點燃。
「南初,其實那些傳言都是放屁。」
我錯愕抬頭,卻似乎看見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傅聲。
認識他多年,他都是那種倨傲的,清冷的,不善言辭的。
我第一次看見他抽著煙,爆著粗口,可是,這樣的傅聲卻讓我莫名地感覺到真實。
同床共枕了這麼多天,隻有今天讓我覺著,身旁這個人,他也是有血有肉,是真實的。
他吸了一口煙,轉頭看我,煙霧氤氲在我們之間,模糊了他的眉眼。
「許煙根本不是什麼大我十幾歲的情人,她是我第二位母親。」
他顫抖著,沉著嗓音說了這句話,然後,給我講述了一個冗長又深沉的故事。
上初中時,因為一場意外,傅聲父母雙亡,成為了孤兒。
父母留下的遺產被親戚們瓜分一空,而他流落街頭,無家可歸。
這種時候,反而是許煙把他撿回了家。
其實他和許煙素不相識,但是,許煙和他爸爸倒是舊相識。
許煙的職業,說來有些難以啟齒,就是掙男人錢的那種。
她一輩子孤獨,無兒無女,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在把傅聲撿回家後,她也換了工作,不再掙那種髒錢,因為她說,撿了個兒子,總不能讓他抬不起頭來。
多年積蓄,許煙還是有些存款的,可她不敢花,因為她要留下來,供傅聲上學。
講到這裡,一根煙剛好燃盡,傅聲轉頭看我,雙眼紅的厲害,「你是不是也很疑惑,她為什麼要把我撿回家,又為我付出這麼多?」
我如實點了點頭。
尤其是有那些傳言在先,我總是忍不住多想。
傅聲抿唇笑了笑,「其實,許煙是個挺傻的女人,她愛了一個男人很多年,老實本分地愛著,不打擾,不索取,就那麼默默地愛著。」
我忽然明白了。
傅聲輕笑,「她和我講過,她為什麼會去做這種事,因為年輕的時候,我爸有一次生意失敗,整天渾渾噩噩,險些自殺,她看著心疼,可她就是個孤兒,為了幫他,她下了海。」
「可是,當她拿著自己攢的錢去給我爸時,卻發現他已經結婚了,我爸和我媽是閃婚,我媽看中了我爸那張臉,而我爸,看中了我媽家族的錢與勢。」
我聽的回不過神來,「她….…和你爸爸在一起過麼?」
傅聲把煙頭摁滅,搖搖頭。
「自始至終都是單戀,所以說她傻。」
傅聲猶豫了一下,又點燃了第二根煙,嫋嫋煙霧中,他眯了眯眸子,像是在回憶往事:
「把我撿回家時,她告訴我,之所以決定帶我回家,也不全是因為我爸,她說,其實她當年有一次意外懷了客人的孩子,她本準備生下來的,可是,因為一次意外孩子流掉了,是個男孩。」
傅聲眉心微微蹙著:「她說,她在街頭看見我的時候就在想,如果,當初她的孩子順利生下來的話,應該也比我小不了多少吧,如果是她的孩子流落街頭,她一定會心疼死的。」
「可是——」
傅聲抬頭看我,眼紅紅的樣子讓我心疼,「南初,你說……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喊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