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上午。
南境的陽光明媚溫熱,照耀著營地周邊鬱鬱蔥蔥的樹林,驅散了稀薄的煙灰色迷霧,戴雅回望逐漸遠去的營地,聖騎士們穿著青色甲胄的身影,業已慢慢模糊起來。
她有些苦惱地解釋著自己的問題,“我的意思是,難道這裡還有什麼漏網在逃的惡魔?那樣的話我們能找到他們嗎?”
諾蘭不答反問:“你知道夜魘為什麼會追你嗎?”
“因為我的精神力是在場的人裡最強的?”
戴雅說起這個也有點心虛。
她去查閱過相關書籍,許多人都認為精神是靈魂力量的反射,或者至少二者有所關系,前身並未進行過精神力檢測,但似乎以前也沒顯現出這種天賦——
也許因為自己是異世的靈魂,才會多了這麼一個天賦?
“……隻要我在這裡,惡魔就會自己找上來嗎。”
他們不緊不慢地向前走,戴雅對這裡一無所知,就茫然地跟著前面的大祭司。
半小時過去,她發現諾蘭走得不慢。
大概是精通那些增幅系聖術的緣故,其中許多都是加持狀態,譬如說迅捷或者急速等等,如果這些聖術都練到完美狀態,在增益狀態下,聖職者的體質表現甚至能媲美高階戰士。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就一聲不吭地跟著,勉強能保持劍氣低消耗的程度。
他們早就離開了據點外平坦的大道,沿著岔路口的某條支路走向樹林深處,煙灰的霧氣漸漸濃鬱,甚至染上了幾分詭異的青色。
附近的樹木依然蔥茏茂盛,層疊的藤蔓從枝杈上懸垂而下,然而仔細看,大大小小的葉片上都泛起異樣的藍紫色,妖異的色紋沿著綠葉上的脈絡蔓延開來,甚至纏繞在或粗或細的藤條上,甚至那些布滿尖刺的荊棘都滲出奇怪的紫色液體。
忽然間,一陣挾裹著惡臭味道的風吹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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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雅又開始反胃了。
“你了解虛空種族嗎?”
諾蘭站在虬結盤繞的粗壯樹根上,在昏暗的樹林間,燦爛的金發煥起朦朧的微光,“如果你知道——”
“這裡有一個蠅魔。”
戴雅確實看過介紹惡魔的書籍,尤其是最常見的那些低階惡魔,前往斷層的教廷遠徵軍主要就是在和這些東西作戰,“我們站在被他口水舔過的樹林裡,我希望我說的不是正確答案。”
金發男人有些遺憾地看著她,“但是你答對了。”
靠。
戴雅完全沒想到自己現在就要面對一個虛空種族,一個真正的惡魔,那是能輕易屠殺村莊城鎮的存在——
“我們能應付嗎?”
“不是我們。”
金發男人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是你。”
話音剛落,一陣令人眩暈的詭譎嗡鳴從森林深處傳來。
那聲音如同無數刀片刮過耳膜,泛起難以置信的刺痛感。
戴雅咬著牙給自己補充了一個精神煥發,眼前的世界從明朗到模糊又變得慢慢清晰。
在漫天枝椏遮蔽了驕陽的陰暗深林裡,在那些被染上毒液的、葉片層疊的深棕枝杈間,懸垂飄蕩的藤蔓之後,赫然露出了數百隻腥紅的六角結晶狀的眼眸,如同一片被血色染紅的蜂巢。
一隻體型與之相稱的巨大的蠅魔,在森林中橫衝直撞地向他們衝了過來。
它更像是蒼蠅與人的合體生物。
因為這附近樹木密集,蠅魔無法飛行,布滿斑紋的透明翅翼就垂在身後。
它有四隻手臂兩條後腿,肢體宛如尖刺叢生的鐵鉤,粘稠的青紫色液體從口器中不斷滴落,落入樹叢中迅速被吸收,融合在變異的枝條上。
“對了,其實我的精神力……可能也不比你弱,所以它的目標是我。”
諾蘭一邊說著一邊擋在了她的前面,甚至完全背對著急速撲來的巨大的惡魔。
他似乎完全放棄了戰鬥的想法,而且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你的劍氣還不能重創它,來吧,試試懲戒。”
“你甚至沒有給自己加持護盾!萬一我做不到呢!”
戴雅下意識想要拿出刀上去拼命。
然而,兩條光鎖無聲地圈住她的雙腿,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蠅魔發出一聲嘶啞的低鳴,它抬起的鋒利前肢碩大如鐮刀,上面沾滿不明的血跡和黏液,馬上就要觸及金發男人毫無防御的後背。
戴雅的腦子一片混亂。
她忘記了對方可以治愈一切傷痕、淨化絕大多數的毒與詛咒,隻剩下極度的憤怒與恐懼。
他會死的。
會死。
許多錯亂的片段在她腦海中依次閃過。
她憶起鍾聲蕩漾夏日微雨的城鎮,想起氤氲著香甜氣息的神殿休息室,還有紫藤盛放陽光明媚的庭院,最後的畫面定格在眼前。
“我以我主無上光明神之名宣誓,懲戒墮入黑暗的不潔生靈——”
蠅魔的動作戛然而止。
“——神聖之火將從汝體內發出,將汝之汙穢身軀焚成灰燼。”
下一秒,悽厲的嘶鳴陡然劃破天際。
——惡魔奔跑的身軀撞在樹上,樹幹傾塌藤蔓斷裂,細碎的草葉和塵土四處飛濺,它痛苦地哀嚎著,一簇簇燦烈的白色聖火從內而外燃起,以它的軀體為柴薪越燒越旺。
蒼白的聖火宛若瑰麗的墳冢,埋葬了一切絕望的嚎叫。
“我就知道——”
諾蘭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肆虐狂舞的白色烈焰,“雖然這是我第一次教人,但我沒有辦不到的事。”
戴雅:“……???”
第62章
白色聖火明滅閃爍,將昏暗幽深的森林都映得發亮,四周彌漫著焦灼嗆人的煙霧。
惡魔痛苦翻滾的身影已然被吞噬大半,隻剩下逐漸消逝的殘骸。
這個氣味並不怎麼好受。
戴雅忍無可忍地縱身躍上枝頭,她隨手扒開眼前橫生的樹枝,然後蹲下來,“你需要幫助嗎?”
聖騎士姑娘笑眯眯地看著立在下方的金發男人,同時伸出了右手。
諾蘭仰起頭,在白焰閃耀明滅的森林裡,英俊鋒利的臉廓被火光勾勒得越發深邃迷人,燦爛的金發間似乎都流淌著聖火的光芒。
他從善如流地微笑,“謝謝。”
——然後握住了少女懸在空中的白皙手掌。
戴雅在自己的手被對方裹入掌心時恍惚了一瞬,接著就回過神來,劍氣充盈的手臂稍一用力,輕輕松松地就將少說一米九多的男人拉上了樹枝。
他們站在藤蔓纏繞的粗壯樹枝上,周圍依然掛滿了懸垂的藤條,茂盛的濃綠葉片層疊交錯,仿佛組成了一片立於地面高處的森林上層空間。
戴雅瞥了一眼即將燃盡的聖火。
——懲戒是驅逐或淨化黑暗生物的聖術,方式就是讓聖火自對方身體內燃燒而出。
這神聖的火焰直至目標死亡才會熄滅。
當然,某些厲害的惡魔可以犧牲軀殼、以靈魂方式逃生,這種時候懲戒就隻能驅逐而並非徹底殺死他們。
戴雅心情復雜地看向旁邊的金發男人。
怎麼說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進入迷霧森林的時候,她腦補過很多種可能性,卻沒想到諾蘭這樣看似脾氣溫和的人,會採用如此真實的教學方式。
“說真的,如果剛才我的懲戒失敗了,你被那個蠅魔的爪子捅個透心涼,甚至——”
死去的惡魔隻剩下小半殘軀,然而從斷裂的肢節和破碎的翅翼來判斷,依稀能看出從頭到腳差不多有三四米長。
那樣鋒利的前爪和恐怖的力度,倘若扎入人的身軀,可能輕輕松松就會把人撕裂。
“甚至更可怕的傷,你也是能把自己治好的吧?”
否則也太冒險了。
而且隻為了讓她學會懲戒,這值得嗎?
“是的,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可以治好自己,所以你不用懷有任何的愧疚。”
諾蘭站在她身邊,在這樣因為藤蔓樹枝交疊而略顯擁擠的地方,兩人也無法保持太遠的距離,他說話時的吐息甚至都在耳畔暈染開來。
戴雅倒是毫無心情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她聞言稍稍松了口氣。
很快,她又為對方的坦誠相告而有點感動,畢竟諾蘭明明可以說“我相信你會做到的”“就算我受傷也無所謂”之類的話。
但是他沒有。
也對,畢竟這個人似乎就是這樣的。
仿佛感應到她的情緒變化,金發男人回首凝視著她,“你能銘記那一瞬間的感覺嗎?”
“你是說釋放懲戒的時候?我覺得我再也忘不了了。”
戴雅想了想,“我聽課的時候曾經有導師講過,懲戒這樣的聖術,隻要第一次成功,後面就會變得很容易,隻要調整自己的狀態回到釋放成功的那一刻就好……但是我總不能每次都去想‘如果失敗某個人就要死我面前’吧?”
“反正我是不介意成為‘某個人’。”
諾蘭一臉認真,然而語帶笑意,“學院教授你的內容作為參考就夠了,歸根結底,聖術隻是人們使用光之力的一種手段,從某種角度上說,就像魔法裡的咒語,或者具體某個被命名的魔法。”
在由纏繞懸掛的樹藤和交錯枝椏組成的森林上層,兩人不緊不慢地穿行而過,縱然盤踞在附近的惡魔已經被消滅,這裡的環境依然有些惡劣。
“魔法?”
戴雅走在前面,她已經完全進入了組隊刷副本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