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笑笑,解釋這是不小心被燕玉鶴的劍劃傷的,應該沒什麼大礙。柳夢源幾人聽了之後卻都皺起了眉,相互看了幾眼,眸中沉著鬱色。
“怎麼了?”薛茗看出幾人欲言又止,出聲詢問。
柳夢源卻隻是搖搖頭說無事,緊接著幾個女孩圍上來關心了她的傷勢,各自送了她一些東西,又在涼亭玩了半個時辰,眼看著太陽要燦烈起來,便貼心地讓薛茗回去。
薛茗心想著反正燕玉鶴總是白日不在家,她一個人也沒什麼意思,就喊著幾個小孩一起去房中玩。
燕玉鶴平日在宗門裡與人隔著千裡,還未有什麼師弟師妹能被他邀請去屋中玩,就連與他同一個師父的柳夢源都沒這特殊待遇,聽見薛茗慷慨邀請後,幾個人都頗為興奮,圍著薛茗嘰嘰喳喳地說話,跟著她一路來到院門前。
院子沒圍高牆,外面一圈圍著的是竹籬笆,遠遠就看見燕玉鶴站在院中不知道做什麼。
幾人都懼怕大師兄燕玉鶴,見燕玉鶴在家,頓時就拘謹起來,排著隊跟在薛茗身後,很像是小學生下午放學之後離校的隊形。
薛茗領著人來到門邊,聽見裡面傳出“鐺鐺鐺”的聲響,像是什麼利器相撞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極有穿透力。以燕玉鶴的耳力,應當早就聽到他們的到來,所以薛茗就直接伸手推開了門,緊接著就看見燕玉鶴站在院子的正中央,面前擺著一個圓柱形的鐵墩子,高度企及燕玉鶴的腰身。
他穿著一襲接近於墨色的藍黑長衣,長發高高束起,陽光燦爛地灑下來,將他整個籠罩其中。他一手拿著一把劍,一手攥著鐵錘,袖子半挽,用力時手臂上的肌肉顯出形狀,攥著鐵錘用力砸在劍身上。
薛茗都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就聽見身邊傳來幾聲不約而同的倒抽氣,繼而是柳夢源一聲驚聲高喊,“師兄——!”
再聽到“鐺!”的一聲無比響亮的錚鳴,燕玉鶴手裡的那把劍應聲而斷,徹底碎裂成幾截,散落一地,劍的碎片折射著陽光,閃閃發亮。
這時候燕玉鶴才抬起頭朝門邊看來,視線落在薛茗的身上,眸光依舊淡然,稀松平常道:“累了嗎?”
薛茗沒有應聲,因為她發現,燕玉鶴剛剛砸碎的那把劍,竟然就是他之前總是捧在手裡擦拭,上面出現豁口便讓他十分在意,後又交給晴朝帝君拿去東海修補,太虛宗人人皆知燕玉鶴極其重視愛惜的那把劍。
那把他自小便不離手,且還是母親仙逝前留給他的寶劍。
第53章 正文完結
薛茗看著地上碎了滿地的劍, 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把劍徹底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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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碎成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再修補重鑄,這把寶劍才昨天才剛送回來,今天就被燕玉鶴親手毀了。
整個太虛宗上下都知道這把劍對燕玉鶴來說極其重要,不僅僅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還是他修行之路上不可缺少的道具,亦是他斬妖除魔的鼎力助手,不承想有朝一日沒折在戰鬥中,反而是被燕玉鶴給毀了。
他站在院中,手中還持著劍柄,上面隻剩下一小截斷刃,仍舊可以看出是一把上乘寶劍,在陽光下折射著微芒。
柳夢源等幾個弟子早已瞠目結舌,大為震撼,薛茗稍微強點,經過了表情管理,隻是微微驚訝,相反將劍砸了的人卻十分冷靜淡然,似乎隻是做了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順手將鐵錘和斷劍放上鐵墩,動作輕慢地將挽起的衣袖放下來。
薛茗見狀開始懷疑,這把劍當真對燕玉鶴來說很重要?會不會其實大家對他都有誤解,因為他平時是個鋸嘴葫蘆,所以就算一起生活很多年,也沒人能夠真正了解他。
但薛茗不同,她比較擅長提問,她幾步上前去,剛想說話,就見燕玉鶴輕淡的眸光落在柳夢源身上,道:“柳夢源。”
柳夢源嚇得一個激靈,心知平日裡師兄雖然難以親近,但到底他也是跟師兄拜了同一個師父,師兄對他和對待其他門內弟子還是有區別的,鮮少會直呼他的姓名,除非在他犯了大錯,或是惹了師兄動怒時。
這會兒燕玉鶴剛砸了自己的隨身劍,柳夢源嚇都嚇死,再一聽他喊自己大名,馬上雙腿就開始打擺子,藏在袖中的手掐掐捏捏,開始給自己推算今日是不是要遭大禍。
“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燕玉鶴道。
柳夢源愣了一下,登時大松一口氣,還以為今日就要在這裡脫層皮,沒想到隻是指揮他幹活。作為師門裡的老小,柳夢源跟在燕玉鶴屁股後面,既是師弟,也是老奴,幹活已經成習慣了,馬上狗腿似的笑起來,應道:“好嘞。”
燕玉鶴往裡走了幾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事一樣,轉身對柳夢源道:“昨日我與師父商議過,如今你也到了下山歷練的年紀,不可再於山上懶怠修煉,渾渾度日,師父讓我轉告你,這幾日收拾東西下山遊歷,三年內不得歸山。”
柳夢源雙眼一黑,感覺天塌了,整個人就要往後倒,幸而身邊的幾個姑娘及時將他扶住。
燕玉鶴沒再理會,轉身時朝薛茗看了一眼,隨後大步進了房中。薛茗覺著這可能是一個眼神暗示,回頭看了兩眼大受打擊半死不活的柳夢源,她隨口交代道:“你們先在正堂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薛茗收了傘,跟著燕玉鶴後面一路走回了寢屋。進門後隨手將門給關上,薛茗迫不及待地上前問:“你怎麼了?是心情不好嗎?怎麼把劍砸了呢?”
燕玉鶴脫了外袍,在桌上倒了杯水,仰頭喝了,這才若無其事地答道:“劍壞了。”
“不是讓晴朝帝君拿去修了嗎?沒修好?”薛茗追問。昨日她將劍抽出來的時候匆匆看過幾眼,當時隻覺得劍氣凜然逼人,劍刃薄如蟬翼,看不出半點修補過的樣子,薛茗不明白,劍都修到這麼完美的程度了,為什麼在燕玉鶴的眼裡還是壞的?
燕玉鶴喝完了水,取出藥瓶,拉著薛茗在軟榻上坐下來,解開她手上包得像粽子一樣的白綢布。掌心上的傷口仍然刺目無比,幾乎深可見骨,血液糊在上面凝結,更是將傷口變得猙獰血腥,燕玉鶴給的藥的確好,但這傷口似乎更嚴重,所以上了兩次藥,仍沒有好轉的跡象。
“當真是一把厲害的劍。”薛茗緩和著聲音,笑道:“我就是輕輕碰了一下,沒想到差點給我手削斷了。”
燕玉鶴低垂著眼眸,將藥倒在她的掌心上,聽到這話便道:“不辨敵我之劍,與廢劍無異,何談厲害?”
薛茗怔然,看著手掌上血淋淋的傷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疑問道:“你不會是因為劍傷了我,才給它砸了吧?”
“嗯。”燕玉鶴將藥抹勻在傷口上,力道很輕柔,語氣也平淡得很。
“可昨日是我先摸劍的呀,你這寶劍天生有辨別陰邪之力,說不定是因為我體內的陰氣太重,所以才讓它應激了。”薛茗愣愣道:“日後我小心點,不碰它就行了,況且我這身體的狀態已經開始好轉,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好了。”
燕玉鶴道:“難免有下一次。”
薛茗見他神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乎毀劍一事,連半點遺憾的情緒都看不到,不知道是真的對這把劍毫無感情,還是在故作堅強。她撓撓頭,問道:“可我聽他們說這劍你打小就不離身,現在毀了不心疼嗎?”
燕玉鶴低頭給她包扎著傷口,回道:“從前它與我靈識共通,受我驅使,自上次與百鴉一戰後它劍體受損,便無法再感知我的靈識,已經無用了。無用的東西,留著作何?”
從前燕玉鶴很喜歡這把劍能夠辨別邪魔的能力,這讓他在除妖邪的時候極其方便,可輕松辨認任何邪魔的偽裝。
隻是這份喜歡,從那日萬鬼被天雷誅殺,薛茗暈睡在他懷中時,劍卻發出嗡鳴開始,就有了動搖。
這把劍無法再與他神識共通,因此將薛茗視作妖邪,曾不止一次地散發出凌厲劍氣,試圖攻擊薛茗。燕玉鶴也嘗試過很多次,每次擦劍其實都是在與劍重新建立神識連接,隻是無一成功。
薛茗對這些一無所知,她似乎喜歡這把寶劍,每次他拿出來的時候,她總是躲在不遠處睜著一雙黑溜溜的杏眼,自以為很隱蔽地偷看。實際她卻不知,這劍時時刻刻都在震響,想要薛茗的性命。
“你說,我有沒有學劍的天賦?”那時薛茗躺在床上,腦袋枕著手,蹺著腿來回晃悠,玩笑一般地問他。
燕玉鶴回道:“日後教你。”
薛茗高興地說:“那我可以用你這把劍學嗎?”
燕玉鶴看著手裡不斷輕顫著,想要薛茗性命的劍,沒有回應,換來了薛茗一句嘟囔,“小氣鬼。”
他原想著是劍傷了,所以才會如此,於是送去給晴朝帝君修補,本想著日後還有別的方法,慢慢化解這個問題,卻不料昨日推開院門進來,就看見了薛茗站在院中哭,手裡湧出刺紅的血液,染得衣裳到處都是。
燕玉鶴隻感覺當時繃在腦袋裡的一根弦斷了。
他看著薛茗哭得通紅的雙眼,覆滿鮮血的手掌,開始後悔。若是他果斷點,早在這把劍第一次對薛茗展現出殺意的時候就將它砸斷,薛茗就不會因它受傷。
盡管他在得到劍被送回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回來,卻還是沒想到就這麼短暫的空隙裡,薛茗被這劍傷害。然而幸運的是薛茗隻是傷了手,如若這一劍傷在脖子上,則必死無疑。
燕玉鶴想,此劍留不得。
薛茗說:“既然是它對我有敵意,那我在身體好之前避著它點就行了唄,這樣砸了,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