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著人的身體,卻長了一雙鹿角,有人的十指,卻是生了一雙鹿蹄子,也沒有端正的五官,頂著個鹿的鼻子鼓著腮幫吹奏。薛茗見狀就嚇了一跳,趕忙回頭招呼燕玉鶴,小聲喊他,“你快來看,這窗子下面是個什麼東西!”
燕玉鶴沉著面色,顯然有些不滿,沉默著下床走來,披上了外衣,到窗子邊伸手一推,冷漠的眼眸往下一掃。那小鹿人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登時停下了吹奏,繼而雙腿打戰,驚恐地轉頭逃跑,發出幾聲受驚之後的鹿鳴。
這叫聲打斷了那敲鑼打鼓的喜慶樂聲,薛茗順著目光看去,就見不遠處果真有迎親隊伍。隻不過不管是走在兩邊吹奏的,還是抬轎子的,都不是人,俱是像方才那小鹿人一樣,呈現出半人半獸的形態。
但高坐在馬背上的新郎官,卻是個人的模樣,穿著一身赤紅的喜袍,頭戴赤黑新郎官帽,胸前綁了一個大紅繡花,生得容貌端正,瞧著有二十餘歲的樣子。此時這迎親的隊伍已經停下來,正齊齊朝薛茗和燕玉鶴二人投來視線,小聲議論著什麼。
薛茗沒想到有一天還會看見這樣的場景,她抬頭往天上看,見東方隱隱吐白,是快要天亮的樣子,不由誇贊道:“真勤快啊,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去接新娘子?”
她對這種半人半妖的生物已經習以為常,想來這個聊齋世界中不可能隻存在著鬼,什麼妖魔鬼怪應都是有的。
許是因為她這隨口的一句寒暄,那新郎官便翻身下馬,往前行了兩步,衝薛茗和燕玉鶴作揖,說道:“半道遇上二位乃是喜緣,不知二位可願意來參加我的婚宴?”
燕玉鶴抬手,躬身回了一禮,說道:“在下夫人不便外出,多謝好意。”
薛茗偏頭看了一眼,瞧著燕玉鶴這一副禮貌十足的樣子,猜測對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不是普通的妖怪。她心念一動,倒是想去長長見識,湊湊熱鬧,轉頭朝那新郎官看了一眼。
新郎官便道:“我派轎子來接二位,另在屋中待客,不會叫你夫人被日光所傷。”
既提出了解決的辦法,那便不是簡單地客套話,這新郎官滿懷期待地看著薛茗二人,似是當真希望他們參加。
薛茗轉頭對燕玉鶴低聲問:“可以參加嗎?應該沒什麼危險吧?這些看著也不像是壞人。”
燕玉鶴微微頷首,轉而對新郎官道謝,那新郎官露出滿意的笑,又重新上馬,吩咐了底下的小妖抬轎子來接人,隨後迎親隊伍又吹吹打打,歡快離去。
薛茗看著他們消失,好奇地向燕玉鶴詢問,才得知這新郎官並不是什麼妖怪,而是這片地帶的土地神。
薛茗真是開了眼,沒想到自己還能撞上土地神娶妻,既然是神仙,那說不酒席上也都是好東西,或許有什麼吃一口就能長生不老的好寶貝呢?她摩拳擦掌滿懷期待,趴在窗邊眼巴巴地等候。
沒多久便有兩隻黃皮虎拉著的轎車來,薛茗帶上幕籬出門,與燕玉鶴同上轎車,路上還想象著這神仙的酒席該有多麼豪華,結果到了之後讓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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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共不過是個二進門的小院落,裡面倒是有許多半人半獸的妖怪端茶倒水,來回忙碌,也有一些客人但並不多。院中鋪了地磚,兩邊栽種著花花草草,當間擺了幾張桌子,往裡走是個稍微大一點的正堂,也擺了桌椅,僅有幾個男女坐在桌邊說笑。
桌上隻放了酒水和開胃小菜,堂中掛滿了紅綢,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看起來十分簡陋。
薛茗透著幕籬觀察了一圈,在心中驚嘆,這神仙的喜宴居然還比不上先前那幾個鬼王的聚會,甚至連一半的熱鬧都不及。照這個樣子來看,估計桌上也不會擺什麼延年益壽的寶貝了。雖然心中這麼想,但畢竟是來沾沾喜氣的,薛茗沒有再亂看,臉上掛著笑。
堂中幾人顯然都不認識燕玉鶴,見人進來了也並未寒暄,隻是隔空衝他拱了拱手,算作打招呼。燕玉鶴淡淡回應,手落下來時往後一牽,牽住了薛茗的手,將她帶著來到另一張空的桌子上,兩人就這麼落座。
很快長著猴尾巴的人送上來酒水和小菜,笑著說了聲“請慢用”後便又退下去。
薛茗有些局促,畢竟空著手來,不太好意思吃人的酒席,她低頭在腰間的錦囊裡翻來翻去,挑選可以當作賀禮送出的東西。隻不過這錦囊中除了一開始姜箬鳴留下的東西除外,就是她這幾日在趕路的時候從鎮子的街上買來的一些小玩意兒,當做賀禮也實在兒戲,拿不出手。
正琢磨著,忽而有一人從門外跨進來,與此同時,堂中原本還在說笑的其他人同時站起了身,恭敬地迎接來人,就連燕玉鶴也跟著起身。
薛茗愣了一下,緩慢站起來朝門邊看去,見進來一個十分年輕的男子,身著蓮色長袍,襯得面容俊白而多出幾分女相的精致。眾人衝他拘禮,紛紛喚道:“晴朝帝君。”
薛茗豎著耳朵聽,但是從這個稱呼就知道此人身份並不簡單,悄悄觀察了一眼,見那年輕的男子對幾人說說笑笑,說了幾句好久不見之類的客套話,卻將腳步一轉,坐到了薛茗和燕玉鶴所坐的桌長。
他樣子十分自在,舉手投足間都一副跟人很熟的樣子,拍著燕玉鶴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越來越有神仙的樣子了,這次你立下大功,九重天已經開始擬你的封賞了,或許用不了多久就能在天上見你。”
燕玉鶴微微低頭,“帝君過獎。”
晴朝帝君招呼二人坐下,含著笑的眼睛從薛茗的幕籬上掠過,溫聲道:“取下來吧,視物也不方便。”
不知為何,這人雖然看著年輕,但總給人一種是長輩的感覺,因此一下拘謹起來,馬上把幕籬摘下,同時椅子往燕玉鶴的邊上挪了挪,與他靠近些許。
“本來我打算去太虛宗親自找你來著,沒承想在這遇見了。”晴朝帝君給自己倒了杯酒,舉起來衝燕玉鶴道:“有一事還是要謝你,幸而你手下留情,饒了我那孽徒一命,便是我晴朝欠你一個人情,日後有什麼難處需要我相助,盡管告訴我。”
燕玉鶴也抬起酒杯,回道:“帝君實在客氣,玉鶴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這一來一回兩句話,薛茗恍然就知道眼前這晴朝是個什麼身份了。想來就是那個能夠借來一道天雷,與冥府共謀鏟除陰陽兩界遊蕩的惡鬼的那位天官,還是百鴉的師父。先前黑白無常尊稱他為老人家,薛茗還以為是位白胡子飄飄,德高望重的老神仙,沒想到外貌竟然如此年輕。
他看了薛茗一眼,道:“這丫頭身上的問題不大,等體內陰陽平衡,就能恢復正常了。不過,你的劍是不是壞了?”
燕玉鶴抿了口酒,平靜道:“不過一些小豁口,無礙。”
“你那把劍不是你娘仙逝前留給你的遺物?劍身乃是東海深處的玄鐵所制,這等材料世間難得,你難不成還想隨便找點東西補上去不成?”晴朝慢悠悠道:“正巧我打算去東海取些玄鐵做鎖鏈,你把劍給我,我找個人給你修了。”
薛茗恍然大悟,心說難怪這幾日都看見燕玉鶴總是將劍取出來擦了又擦,情緒不高的樣子,原來這劍竟然是他娘死之前留給他的,聽著還是寶貴的材料制作的劍,他應當是一直十分愛惜,此番打百鴉傷了劍身,所以心中才有些不開心。
徒弟惹出來的禍端,師父跟在後面擦屁股,薛茗覺得這很合理。薛茗點點頭。
晴朝瞧見了,笑眯眯道:“你看,這小丫頭都答應了,你也別再推脫,這順手的事我不算還你人情。”
燕玉鶴偏頭看了薛茗一眼,也沒再推脫,隻一抬手將劍召出來,遞給晴朝,說道:“那便勞煩晴朝帝君了。”
“好說,好說。”他隨意地擺了下手,收下了劍。
正說著,外面又傳來敲鑼打鼓,嗩吶喧哗的聲音,眾人轉頭張望,直到這是新娘子接回來了,便紛紛站起來往外走。一時間屋中充滿歡聲笑語,賀喜的聲音此起彼伏,門口放響了鞭,噼裡啪啦地炸起來,空中飄起紅色的碎紙,相當熱鬧。
薛茗沒出去,站在堂中與燕玉鶴並肩觀看,忽而發現原本滿院忙活的那些帶著獸形模樣的人皆在此時全都變成了人的模樣,什麼鹿角,猴尾巴也通通不見蹤影,儼然已經成了尋常百姓成婚的模樣。
晴朝帝君突然抬手,在薛茗的額頭處虛虛點了一下,瞬間她的眼睛就恢復成了黑色,鬼牙也消失不見,面容恢復了正常。
隨著喜婆的一聲高喊,新郎官背著新娘大步跨過門檻,一路背到了正堂外,在一陣歡呼鼓掌中將人放下,兩個新人各牽著繡花紅綢的一頭,緩慢走進了正堂中拜堂。
薛茗站在側面,看著新娘子披著紅蓋頭從面前走過,眸中應了滿堂的紅,也情不自禁笑著鼓掌,跟著大家一起祝賀。
三拜禮成,新娘被人扶著送去後院的婚房,新郎官留下來給各位敬酒。晴朝上前笑道:“恭喜,又娶到了。”
這話聽著就很奇怪,薛茗朝新郎官投去一眼,見這年輕的男子面色潮紅,臉上掛著羞赧的笑,舉杯衝大家道謝,眾人圍著他揶揄他也不生氣,且與晴朝看起來關系很是親密。
“為什麼會這樣?”薛茗呢喃著自問。
燕玉鶴輕而易舉聽到了她的問題,大約也是看見了她總是貓著眼東張西望的樣子,低聲回答道:“這新娘是個尋常凡人。”
薛茗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便很快想明白,新郎官是土地神,官再小也是個神仙,生命長而無盡頭,可新娘卻是個隻有百年壽命的凡人。
所以,晴朝帝君的那句話表示,這土地神已經不是第一次娶這個凡人女子了。
第51章
這個故事聽起來還挺浪漫。
話說土地神一開始也並不是土地神,好像是天上一個非常有名氣的天官,與晴朝帝君的關系十分交好,兩人是逍遙天地的好兄弟來著。後來在某次下凡,這位土地神喜歡上一個凡人女子,便化作凡人的樣子娶了她,與她共度一生,直到女子陽壽盡了,去了冥界轉世。
神仙的壽命無窮無盡,像這種偶爾去凡間與凡人相愛,貪戀風塵之事也算稀松平常,算不得特殊。本來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天官與那凡人女子一世情緣已了,已算作翻篇,誰料他闖進了冥界要去搶奪那女子的魂魄,不讓她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