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忍著沒笑,故意道:“別牽著了,掌心熱。”
燕玉鶴將頭偏過去,問:“昨夜怎麼不熱?”
“那不是晚上涼快嗎?而且黑燈瞎火地牽著也沒人看見,現在光天化日,後面還跟這個小孩,讓人看見了影響不好。”薛茗故作正直地說。
燕玉鶴嘴角一沉,“你祖宗都沒他年紀大,這也算小孩?”
薛茗回頭望了一眼瞪著無辜雙眼的遊音,說了句公道話,“雖然他年歲久,但涉世不深,跟孩子沒什麼區別。”
燕玉鶴不再說話,他似乎本身也不是喜歡跟人爭論的人,隻是這並不代表他認同,因為薛茗突然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掌越來越涼了。起先是那種類似降溫貼的涼,而後居然慢慢變成冰塊的溫度,將薛茗指尖都凍得發僵,用力甩開他的手,同時喊道:“燕玉鶴!”
“你不是嫌熱?”燕玉鶴睨她一眼,對自己降了體溫一事並不覺得有問題。
薛茗說:“我嫌熱是讓你松手,別牽著我,不是讓你變成冰塊來故意凍我。”
燕玉鶴稍微調節了一下身體的溫度,重新將她的手牽起來,淡聲道:“這種不中聽的話下次不要再說了。”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路,薛茗都被他牽著。遊音原本是跟在薛茗身邊,由於燕玉鶴醋勁兒實在太大,固執地認為遊音已經超過千歲,是個成熟且年老的男性,於是催動捆仙索,讓遊音被迫走在燕玉鶴的身側,不準他與薛茗靠得太近。
偶爾休息時薛茗若是用手揉遊音的腦袋,手背就會被燕玉鶴盯穿,最後也隻得在他陰沉的目光下放棄捏遊音的臉蛋。
薛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期間歇歇停停,雙腳並未感覺特別累,天色依舊是黃昏的模樣,雲彩散盡後,整片天都顯出又藍又黃的模樣,昭示著夜晚即將降臨。
等薛茗感覺到走累時,忽而發現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座非常龐大的宮殿。宮殿建得很氣派,但不知是用的磚石是灰的還是上了層灰色的漆,打遠處看去整個建築顯得陰森無比,宮殿周圍則是一些嶙峋的怪石,雜亂無章地擺放著。
天空呈現出入夜前的黯然朦朧,襯得那宮殿也籠罩著瘴氣一般,單是看著就讓人脊背發涼。
薛茗心想,這最後一個聚陰陣所在之處,看著遠沒有先前那麼簡單。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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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薛茗所猜想的那樣,這座看起來陰森又氣派的宮殿並非尋常住所,而是百鴉鬼王的盤踞之地,也是姜箬鳴所設下的最後一個聚陰陣。
此前燕玉鶴與谷井闌二人分頭行動,統共搗毀了姜箬鳴所準備的六個聚陰陣,許是姜箬鳴在設下陣法的時候也留了一手,所以將最後一個落在百鴉鬼王的老巢。
黑色的烏鴉盤旋在天空,密密麻麻大有一股遮天蔽日的架勢,薛茗隻抬頭看了一眼就滿身的雞皮疙瘩。
走到宮殿的近前時,天已經黑了,月亮高高懸掛於夜空,像圓盤一樣的形狀,亮得出奇,照得滿地銀白,不需提燈也能視物。走到殿門跟前,遊音就磨磨唧唧不肯往裡進了,他往地上鑽,又被燕玉鶴拽出來,央道:“這一看就是兇險之地,我就不去了吧……”
燕玉鶴這一路也沒給他好臉色看,此時冷著臉道:“那還要你何用?”
遊音小聲說:“我可以把須須給你們吃。”
燕玉鶴道:“一根須子怎麼夠,少說也得留下一條腿。”
遊音給嚇了個半死,一條腿砍下去,還不知道要修煉多少年歲才能恢復了,他被燕玉鶴拎在手中吱哇亂叫掙扎了一陣,發現掙脫不開後又瑟瑟發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薛茗。
曾幾何時薛茗也是這樣,頂著一雙弱小無助的眼睛四處求救,見狀又怎麼能不心軟,馬上走上去勸解,提出了折中的辦法,“你若是不想走進去,那鑽在地裡可以嗎?這裡面看著危險,你跟在我身邊,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就帶著我逃跑,行不行?”
到底是恩人提出的解決方案,遊音立馬點頭表示可以,在薛茗的勸導下,燕玉鶴也松開了抓著遊音後領子的手。
三人暫時恢復了趕路時的和諧,走到殿門外時就見這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朝裡敞開,呼嘯的風從薛茗等人的後背往哪裡刮,天上的鴉群也同時發出喑啞刺耳的叫聲,吵得薛茗耳朵嗡鳴起來。她轉頭朝燕玉鶴看了一眼,見他仍舊面色如常,心中不免安定了一些。
大敞著的門內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陰風無休無止,好似告訴門外的三人裡面便是龍潭虎穴,進去便兇多吉少。遊音已經鑽入地中,隻剩下薛茗與燕玉鶴並肩而站。
中元節的夜晚陰氣大盛,鬼門開,百鬼遊人間,今日便是了結一切的時候。
忽而燕玉鶴感覺掌心微痒,低頭一看原來是薛茗輕輕牽住了他的手,就見薛茗睜著一雙杏眼,眼睫毛微微打顫,似乎正緊張。
“不必擔憂。”燕玉鶴說出安慰的話語:“不會讓你出事。”
薛茗重重地點頭,咬著牙想,再忍忍,熬過這一夜就好了,一切都結束了。她攥緊燕玉鶴的手,跟隨他的步伐往殿門走去。
進入大殿的瞬間,光亮無法照進的黑暗將兩人包裹,薛茗本能地往身邊的燕玉鶴貼近,卻倏爾看到一股濃黑的煙霧朝她的面門襲來。薛茗嚇一跳,趕忙揮動雙手想將煙霧給驅散,卻不料這霧並不受她揮手的影響,濃鬱得蒙上眼睛,她的眼睛便有片刻的失明,什麼也看不見了。
“燕玉鶴……”薛茗開口呼喚,揮手抓了抓,沒抓到任何東西。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竟然靜下來了,方才還是那些黑烏鴉吵鬧的聲音,現在卻靜得一絲雜聲都沒有,像是置身在一個絕對安靜的空間內。薛茗意識到,她身邊已經沒有了燕玉鶴。
說不害怕是假的,原本還想著有他在身邊應當出不了大事,沒想到這剛進門就不知道被什麼陰邪法術給害了,竟然將他們兩人分開。薛茗不擔心燕玉鶴的安危,她隻是想,那我現在不是成軟腳蝦了嗎?
薛茗不敢亂動,僵著身體站在原地,努力眨了幾下眼睛,這時突然看見眼前出現了亮光。
光明的出現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等薛茗眨了個眼睛再次看去,就見身邊的環境已經完全變了。她看見了一個塗滿了藍色顏料的院牆,院中擺放了一些兒童設施,還有一個比較大的沙坑,周圍都是嬉笑玩鬧的小孩,差不多四到十歲的樣子。
說是個福利院,其實也不算,因為管理院子的幾個人並沒有正規手續,隻是撿了附近村落鎮子那些沒人要的孩子養著。因為地處偏僻,所以並沒有相關機構關注到這裡,薛茗便是其中一個孩子。在薛茗的記憶裡,這個院子其實早就被推倒了,自從院長死了之後,這些孩子都被遣送到各地的正規福利院,隻是那時候薛茗已經長大。
“茗茗。”身後傳來呼喚,薛茗倉皇轉身,看見是年輕時候的李院長,她笑著對薛茗說:“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啊?有沒有人欺負你?中午的時候吃飽了嗎?有沒有浪費糧食?”
薛茗怔怔地看著她,張了張嘴,沒說話。記憶中的李院長生得並不好看,但面上總掛著溫柔和善的笑,所以院子裡的小孩兒都願意親近她,有很多孩子都喊她李媽媽。她剛死的那時候,薛茗還經常夢到她,後來時間久了,李院長的模樣就在記憶裡慢慢淡化了。
還不等她有所反應,陽光突然燦爛了起來,風裡也有了些許花香。薛茗低頭看,見自己竟然換上了高中時期藍白交織的校服,站在教室門口的半露天陽臺邊,金燦燦的日光落下來,照亮著遍地青春靚麗的少男少女。
“薛茗,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面前響起少年的聲音。薛茗抬頭看,見對面站著一個模樣周正的男孩,比她高了半個頭,黑發微卷,臉上有些羞赧,但眼睛卻直白又赤誠。
是高中同學。薛茗心想,但是叫什麼名字不記得了。
周圍站了一圈男女,都是同樣的年齡,拍手起哄,喊著薛茗答應他,那模樣高興得堪比中了幾百萬的彩票,仿佛天大地大,青春與戀愛最大。
畫面一轉,薛茗看見自己站在幹淨整潔的公司裡,潔白的瓷磚給擦得發亮,映著頭頂的白熾燈。穿著正式的同事們站在各處,皆對她笑著鼓掌,“恭喜你啊薛茗,又拿了這個月的優秀員工獎金。”
薛茗後知後覺,這是她的人生。
難道是走馬燈嗎?她要死了?所以生前的一切都在眼前呈現了一遍?但旋即她又覺得不對勁,因為她的人生沒有這麼單薄。
“你不想回去嗎?”耳邊傳來女人的聲音,輕柔地磁,似帶了鉤子一樣,勾得人心晃動。薛茗偏頭張望,沒看見來人,就道:“姜箬鳴,不敢出來見我?”
這激將法沒什麼用,姜箬鳴並未因此生氣,而是溫聲道:“這是本該屬於你的人生,對不對?你難道就想留在這裡,舍棄那些你曾經所擁有的,美好的生活?”
薛茗陡然生出一股憤怒,“是你害了我!”
“所以我現在想要助你回去,你可願意?”姜箬鳴從她的左耳飄到右耳,“這些事與你又無關,你隻需點頭,我就能將你送回去,讓你回到從前,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都是大夢一場罷了。”
薛茗的神識有一陣恍惚,面上出現了迷茫的表情,怔怔地出神,渾身上下似乎寫滿了動搖。
姜箬鳴藏在暗處觀察,見她這模樣,心知已經成功了一半。當初她急需一個陰年陰月陰時生的魂魄來給她的肉身續命,所以設下陣法時不知哪裡出了差錯,竟然召來了十分怪異的魂魄,這迷離幻境中展現的景象和生活竟是她完全沒見過的世界。
姜箬鳴認為此人先前因為自己被害死而勃然大怒,想來也是對從前的日子極為眷戀,隻要她生出了想要回去的念頭,迷離幻境便能將這想法千萬倍地擴大,讓她沉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