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先前讀過零星幾篇聊齋的故事,隱約知道裡面所構建的體系中,神仙處於最頂端,在鬼怪出沒的故事中,解決反派妖怪的人物不是像燕赤霞那樣沒寫明出處的神秘人士,就是一些道士天師,很少會有神仙的出現。由此可見神仙在這個被構建的世界中擁有絕對的地位,或許在神仙沒注意前可在人間作亂一二,但一旦被盯上,這些霍亂人間的鬼和組織,下場必定會非常慘烈。
燕玉鶴倘若隻是奉命追殺師妹清理門戶,則完全沒有必要假扮成玉面鬼王,所以薛茗猜測他還奉了別的令,類如肅清鬼王,徹底搗毀鬼界勢力之類的任務。
薛茗微微搖頭,對姜箬鳴道:“不會再有新的鬼皇了。”
“誰說不會,我就是!”姜箬鳴厲聲反駁,陡然發作,漆黑尖利的指甲掐上薛茗的脖子,雙目變得赤紅,露出森森鬼牙,眉眼聚攏著陰氣,這一下更是鬼相畢露,惡狠狠道:“若是你執迷不悟,不肯將肉身還我,我自有辦法將你生生剝下來。”
薛茗因為在夢中,對這些並無感受,隻是被她陰晴不定,突然發癲的模樣嚇了一下,罵道:“你有辦法?你要是真有辦法你早就動手了,現在沒招兒了就想著來拉攏哄騙我?當初害我的時候可有想過這一日?你以為龇個大牙放兩句狠話就能讓我害怕?你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簡直死有餘辜,天上降下來一道雷將你劈得魂飛魄散那都是對你的恩賜,最好讓你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才對!”
姜箬鳴沒想到薛茗竟會罵得如此狠毒,她一時被震住,睜圓了眼睛瞪著薛茗。
“還不趕緊給我滾!”薛茗喝道。
下一刻,她猛地從夢境中醒來,就看見燕玉鶴坐在她面前,擺出了一個打坐的姿勢。薛茗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往窗外一看,就見天光已經大亮,黃昏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落在地上有些斑駁。
薛茗雖然不太理解這燕玉鶴怎麼睡醒就坐在這裡打坐,但還是不想打攪他,在夢裡被姜箬鳴氣得不輕,打算爬起來喝兩口水緩緩。誰知道她剛一動,燕玉鶴就睜開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她身上。
薛茗被他一看,這時候就更氣了,拽著他抱怨,“那個姜箬鳴鑽到我夢裡來了!我剛才還跟她吵了幾句,氣死我了。”
燕玉鶴反握住她的手,平淡道:“我知道。”
薛茗訝然,“你知道?”
燕玉鶴在她手指上捏了捏,過了會兒,才說:“她方才是分出了一縷魂絲,以本體入了你的夢,我在她身上下了追蹤術,已經找到她的藏身之處了。”
“那還等什麼?咱們趕快追上去滅了她!”薛茗聽聞,趕忙爬下床,兩下就將自己的衣裳穿好,蹬上鞋子。
“今日中元節。”燕玉鶴慢悠悠地下榻,“距子夜還有三個時辰,不急找她,先去將最後一個聚陰陣毀了。”
他說話間前去將門打開,此時門外傳來一聲調侃,“怎麼才來開門,在屋裡甜蜜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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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茗聽著聲音耳熟,抬眼看去,就見先前被稱作白墮鬼王的那個假寧採臣正站在外面,手裡還拉了根繩,繩子拴在一個孩子的脖子上。
那小孩也並不陌生,正是先前薛茗冒險去救的遊音,這會兒見了薛茗,他原本溢滿委屈的眼睛立即飆淚,喊道:“快救我——!”
薛茗大驚,飛快走上前,氣憤道:“怎麼能這樣拴孩子!哪有把繩子拴在脖子上的,你當遛狗啊?!”
第40章
遊音像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靠山,對著薛茗號啕大哭,抽抽噎噎道:“這世道……這世道還是有一個好人的……”
這小孩長得粉雕玉琢,漂亮可愛,哭起來時尤為悽慘,薛茗看了還是有幾分心疼的,寬慰道:“這是在鬼界,本來就沒幾個人,遍地都是鬼,等出去之後處處都是好人了。”
谷井闌聳聳肩,滿不在乎道:“不拴繩子他不安分,總想著跑。”
薛茗心說你這不是廢話,你把人抓住了,還不準人想逃?
她對這假的寧採臣本就有怨氣,沒好氣地從他手中奪過了繩子,將遊音拉到一邊解開了他脖子上的死結。遊音得到了釋放也並沒有立即離去,哭聲慢慢消停下來,小聲地抽噎幾下,轉而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薛茗很驚訝,因為這個小人參娃娃居然第一時間沒逃,反而在關心她。她將遊音拉到桌邊坐下來,給他倒了一杯茶水,說自己一切都好,暫時沒什麼事,又問遊音,“不是說人參精向來是來無影去無蹤,行跡難覓嗎?你怎麼被抓兩次了?”
遊音仿佛是覺得羞惱,漲紅了一張小臉,喝了兩口茶水這才道:“都是這些鬼,太過詭計多端,先前那隻鬼變成了小姑娘的模樣陷在泥潭裡向我求救,我一時失了戒心才被抓。”
薛茗在腦中想象了一下百鴉變成小女孩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又問:“吃一塹長一智,既然你被騙了一次,我把你救走後你應該更加謹慎才對,何不盡快離去?”
遊音巴巴地看她一眼,含有歉疚道:“你不是為了救我而被抓了嘛,我怎能棄恩人離去,不管你的死活?先前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我本想趁機帶你走,沒想到那個惡鬼突然變幻了地形,我一時迷失,誰知……”
他說到這,氣恨地轉頭甩了站在門邊與燕玉鶴說話的谷井闌一眼,恨聲道:“此鬼幻化成你的模樣誘騙我,我一心想要帶你走,沒識破他的詭計,就被他抓住了……”話說到後面,他自知愚蠢,聲音小了許多,嗫嚅一般。
薛茗先前就聽鹿蠻說過,人參精這一類的精怪向來重恩,就是那種你今世幫助了它,它追個幾世輪回也要報恩的物種,因此遊音被騙也情有可原。她問道:“你不是千年人參精嗎?照理說應該是混跡世間多年,怎麼還會被這樣的小伎倆騙?”
遊音蔫巴了,耷拉著腦袋小聲說:“我在修行方面愚笨,修行了千年才幻化人形,這是初涉人間,以前一直扎根在深山之中。”說罷他又揚起頭,湊近薛茗悄悄說:“我可以帶你逃走,現在我身上沒有桎梏,隻要往地上一跳就能走。”
誰知這話音剛落,那頭就傳來了谷井闌陰惻惻的身影,“小蘿卜幹,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遊音身子一僵,對於這侮辱性極強的言語極其憤怒,卻又敢怒不敢言,頭也不回但是低聲反駁,“我是人參,不是蘿卜,況且我們這屋中隻有你是鬼,你的主意才是鬼主意。”
谷井闌冷笑一聲。薛茗倒是覺得這話很在理,她伸手摸了摸遊音的腦袋,溫聲寬慰道:“不著急,等我們解決了這裡的事,就可以離開了。”
此時燕玉鶴眼眸一瞥,落在薛茗的手上,忽而雙指一動,袖中飛出兩根泛著金光的繩子,飛快地纏上了遊音。
遊音嚇得大叫,騰地站起來,身體還沒動作,就被那捆仙索拽著來到了燕玉鶴的面前,一抬頭便是他冷面如霜的臉,登時也不敢哭喊了,生生止住了嗓子裡擠出來的,怪異的聲音。
“你們想吃了我?”遊音戰戰兢兢道:“凡人吃了我的一根須便可延年益壽,一生康健,吃多了肉.體凡胎也無法吸收,我可以給你一根……”
燕玉鶴漠聲道:“人參慣有一股土腥味,我不愛吃。”
遊音氣紅了臉,想大聲反駁他沒有那種味道,但轉念一想這個其實也沒必要去爭論辯駁,眼前這人越嫌棄不是越好?至少不會吃他了。於是他趕忙點頭:“對對對,我常年埋在土裡,什麼汙泥髒汙的地方都鑽,不管怎麼吃身上都有怪味,不好吃。”
薛茗見給這孩子都逼成這樣了,也不忍冷眼旁觀,上前對燕玉鶴勸道:“你抓他幹什麼?人小孩已經夠慘了,還是快放了吧。”
“自然是有用處。”燕玉鶴抬手,捆著遊音的其中一根捆仙索便呲溜一下滑到了薛茗的手腕上,在她腕間纏了兩圈,飛快變小,變成了平平無奇的金絲繩,而另一條則纏在了遊音的手腕上。
“這是幹嘛?”薛茗問。
燕玉鶴道:“若是危急之時我無暇顧及你,可讓他帶你脫身。”
薛茗猛地明白這遊音被抓來是誰的授意了,她想起先前百鴉在變幻地形時,燕玉鶴的確是有向她衝過來的行動,但途中被百鴉給攔住。許是這樣的前車之鑑,讓燕玉鶴意識到他在混亂的場面中,並不能萬無一失地保證薛茗的安危,所以他託人抓了遊音。
薛茗想來想去,發覺遊音這次之所以被抓,明裡暗裡竟然都是因為她。她不由覺得好笑,沒忍住彎著唇笑了兩聲,對燕玉鶴道了聲謝,繼而牽著遊音的小手哄道:“你聽到了吧?沒有人要傷害你,別害怕。”
話剛說完,她的手就被燕玉鶴突如其來抓住,隨後稍一用力就將她的手拽走。如此拽走之後也不松了,就這樣攥在手心裡,薛茗疑惑地抬眼觀察燕玉鶴,見他臉色略有陰沉,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
此時白墮發出一聲很輕的呵笑,陰陽怪調道:“你燕赤霞也有今日?難怪人們都說隻羨鴛鴦不羨仙,這看得我心頭都痒痒了。”
“谷井闌。”燕玉鶴冷聲道:“沒事做,可以滾了。”
薛茗也是這時候才得知白墮的本名,沒忍住看了他一眼,他便順杆子往上爬,哎呀了一聲,說道:“怎麼能在人前直呼我的姓名,這要是讓有心人聽去了,暗地裡找法子害我可如何是好?”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從他的語氣和神態來看,好像也並沒有多在意。
谷井闌說了幾句,在燕玉鶴冷漠的眼神下悠悠離開。
薛茗尋思著應該要開始做正事了,想要將手從燕玉鶴的掌中掙脫出來,沒想到她手指就剛一動,隱隱表現出要放手的架勢後,燕玉鶴就將手上的力道又收緊了,嘴上什麼話都沒說,面色不顯,手卻捏得很緊。
昨夜自從燒了樹之後,回來的一路上兩人都是牽著手的,薛茗走路時喜歡擺手,又因為心情好,所以拉著燕玉鶴的手晃著玩,晃了一路。
他似乎因此喜歡上了牽手這件事,這會兒也牽得坦然,若無其事地對薛茗道:“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