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徐簡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宋湘。
十一月中旬,徐簡從工部回來的路上,看到了走在路邊販賣的小貨郎。
徐簡目不斜視地騎馬經過,第二日他提前半個時辰早起出發,繞路去了一個茶館。
這茶館是徐簡母親的嫁妝產業,曾經因為生意不佳差點被徐簡母親賣了,隻是徐簡從小就喜歡來這邊喝茶聽人闲聊,徐簡母親為了兒子這癖好,才一直留著,後來幹脆給了徐簡。
茶館後面有個小院子,徐簡便是經常在這裡與小貨郎見面。
“大人,昨日我打聽出來一個大消息。”小貨郎見到徐簡,行過禮便激動地說了起來,“李驸馬身邊現在有三個丫鬟,兩個伺候他起居,一個在書房伺候,其中一個伺候起居的丫鬟叫春燕,她喜歡在我這裡買胭脂,買的不多,且都是發了月錢才買一次。”
“昨日我在李家後面的巷子裡晃悠,遠遠看見她出來了,提著個小包袱像是要回家,我覺得奇怪,就湊過去跟她套近乎,她一開始不說話,後來哭了,說她跟李驸馬睡過,現在懷了孩子,不知該怎麼辦,也不敢告訴李驸馬,想回家跟她娘商量商量。”
“我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就隻管聽著,後來她又說,她爹剛死半年,她不敢告訴她娘,又回侯府了。”
徐簡默默聽著,等小貨郎說完了,他問:“依你看,春燕想做姨娘嗎?”
小貨郎搖搖頭:“想當姨娘的人懷了孩子肯定高興,她哭得那麼傷心,八成連睡覺都是被李驸馬強迫的,那李驸馬也真不是人,娶的公主美得賽天仙,居然還禍害身邊的丫鬟,不給人家踏實日子過。”
徐簡瞥了小貨郎一眼,宋沁算什麼天仙。
“好了,接下來你不用去那邊了,改去孫清孫御史家附近,想辦法將這消息傳到孫大人或其家眷的耳中。”
徐簡給了小貨郎一份賞錢,細細交待道。
小貨郎正替春燕打抱不平呢,一聽這話,明白了徐簡要為民除害,不收賞錢都願意攬下這差事。
兩個人悄悄打著算盤,端王府派出去的暗哨一上報小貨郎的去向,阿風也就猜到了徐簡的用意,趕緊來稟報宋池:“王爺,如今京城都傳您會做儲君,您派人去盯著李家也是怕李家圖謀不軌,如果此時讓御史參李家一本,會不會讓皇上朝臣們猜疑到您身上?懷疑您要鏟除康王後面的勢力?”
宋池頷首,自以為聰明的人肯定都會這麼想,以為是他在針對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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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簡雖然會寫書,歸根結底都是紙上談兵,過於書生意氣,他自己並不擅長此道,否則也不會在韓國舅等人逼迫徐大人時,徐簡隻會埋頭寫書替父賺錢,白白去堵戶部的窟窿。
不過,宋池很滿意徐簡對妹妹的心意,宋沁那麼針對妹妹,徐簡什麼都不做,才叫他這個妻兄寒心。
宋池原本打算以後再收拾李錫,如今妹婿費盡心思要討好妹妹,宋池願意成全他。
正好,也試探下昭元帝究竟是怎麼想的。
御史孫清出了名的耿直,正德帝在位時他就罵過正德帝,後來自己辭了官,在家種地,而正德帝之所以沒讓韓國舅弄死他,乃是因為孫清的父親長眉厚耳大肚子,笑起來像個彌勒佛,像到正德帝都親自召見過老人家。正德帝再昏庸,心裡還是敬佛的,看在孫清父親的佛相上才沒有趕盡殺絕。
昭元帝登基後,孫清又恢復了御史的官職,並且在昭元帝追封虞寧初的母親時表示過反對,隻是昭元帝堅稱他是用此詔鞭策自己別再犯錯,孫清才罷休。
在小貨郎的努力下,孫清很快就聽說了李錫欺凌丫鬟之事,等他派人去查探消息是否屬實時,正好撞見春燕被一個婆子推出靖寧侯府的角門,小丫鬟挎著一個包袱,一手捂著肚子,臉色蒼白。孫清的人上前打聽,這才得知春燕因為孕吐的症狀被靖寧侯夫人懷疑,昨晚悄悄灌她喝了墮胎藥,今早就要打發春燕回家。
下屬便直接將春燕待到了孫清面前。
春燕身子苦心裡也苦,想著自己這樣回家也要被母親責罵被街坊們猜疑指指點點,還不如配合御史大人,至少能為自己討個公道,證明是驸馬爺強迫的她,而非她自己爬床。
於是,次日早朝,孫清狠狠地參了驸馬李錫一本,參他身為驸馬,竟然仗勢欺人奸淫一個還在為父親服喪的丫鬟,敗德辱行,為官有愧於民,為夫有愧於公主,為婿有愧於帝王。
三個擲地有聲的“有愧”,將李錫罵了個大花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青的。
“皇上,臣冤枉!那丫鬟的確有了身孕,腹中的孩子卻不是臣的,不知她在外面會了什麼野男人又來栽贓於臣,圖財而已,還請皇上明鑑!”
李錫跪在殿上,朝昭元帝叩首道。
昭元帝看著跪在那裡的李錫,難掩怒色。
早在鄭皇後提議將女兒嫁給李錫時,昭元帝就查過李錫的為人,他不贊同這門婚事,鄭皇後就在他耳邊拐著彎說話,指責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女兒,現在看似關心,其實是不想女兒嫁得比侄女好。
一旦鄭皇後這麼說話,昭元帝便會煩躁頭疼,比身上承受皮肉之苦還要煎熬,多一個字都不想聽。
可鄭皇後有一句話說得沒錯,他的確沒怎麼關心過女兒,包括兒子,所以談論兒女的婚事時,鄭皇後說由她來挑選兒媳女婿,昭元帝也願意尊重她的意思。
就像鄭皇後從來無法更改他的主意,昭元帝也清楚,如果鄭皇後認定了李錫,他也無法說服鄭皇後換個人。
昭元帝便把決定權給了女兒。
女兒卻是與母親一條心,就要嫁李錫,並且相信她能讓李錫回心轉意。
昭元帝這才同意的這門婚事。
可兩人成親才多久,李錫就幹出了這種事。
這算昭元帝的家事,昭元帝暫且沒有處置,散朝後,他繼續高坐於龍椅,隻留下李錫父子、孫清,再派侍衛去請靖寧侯夫人、公主宋沁、丫鬟春燕進宮。
宋沁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也從未想過李錫都娶了她,居然還會對身邊那些姿色平平的丫鬟下手。
到了大殿上,暫且不用她說話,宋沁就站在一旁,看著婆母與丈夫咬定春燕腹中的孩子不是李錫的,又看著春燕哭成淚人,將李錫幾次對她下手的時間與細節哭泣道來。
而李錫第一次強迫春燕,正是在今年的中秋夜,在那個宋沁曾經拉住李錫的袖子希望他留下來陪她的晚上。
這還不夠,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春燕指著李錫道:“皇上明鑑,除了我,秋燕、杜鵑也早都被驸馬收房了,她們是不是清白之身請人查驗便知,總不可能我們三個丫鬟個個都背著主子養了野男人啊?驸馬好狠的心,那是您的親生骨肉啊,您親手殺了他也就罷了,居然還冤枉他是野種,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驸馬是要他在黃泉路上也被人笑話嗎?”
李錫臉都白了。
昭元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驸馬可認罪?還是要朕再派人去查驗你身邊的丫鬟?”
李錫全身發抖,汗水不斷地從額頭冒了出來,他想繼續狡辯,可春燕能供出其他兩個丫鬟,那兩個丫鬟自然也能證明他寵幸過春燕,到時候再否認,就是明擺著把昭元帝當傻子。
“臣該死,都怪臣貪酒誤事……”
第122節
李錫還沒說完,宋沁終於再也忍不住,衝上來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指著春燕淚流滿面地質問李錫:“為什麼啊,你到底看上她們什麼,你就那麼……”
她說不下去了,再說下去,她都想吐,就好像她以為自己的丈夫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其實他連糞土都吃。
憤怒也好,恥辱也好,宋沁哭著離去,直奔她的公主府。
宋沁走後,昭元帝宣布了他對李家諸人的懲罰,李錫奸汙良家婢女,革除官職並杖刑五十,且不配再為驸馬。靖寧侯教子無方,爵位從侯爵降一等為伯爵,且剝奪李錫的世子資格,李家當另擇品行兼優之子請封世子。
李錫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梁骨,頹廢地跪在那裡。
靖寧侯擦擦額頭上的汗,隻慶幸皇上還留了他的官職與爵位,沒有因為逆子便否認了李家曾經的功勞。
不過,眼看康王繼位無望,兒子不做這個驸馬也好。
宋沁回到公主府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會兒哭李錫傷了她的心,一會兒哭李錫讓她在京城丟了大臉,往後她還怎麼出去見人?
但無論如何傷心憤怒,宋沁都沒想過要休了李錫這個驸馬。
誰知道,昭元帝直接將替她休夫的聖旨送了過來,一道給宋沁,一道給李家。
前一刻還將李錫罵成混蛋的宋沁,這會兒突然又想起了李錫的種種甜言蜜語,不由地收拾妝容奔赴宮中,希望昭元帝能恢復李錫的官職李家的侯爵,更不要分開她與李錫。
昭元帝看著哭哭啼啼的女兒,咳了幾下才道:“那種男人有什麼好?你休了他,父皇自會重新給你找個好驸馬。”
宋沁還是哭:“什麼叫好驸馬?女兒都嫁過人了,哪個男人還願意娶我?就算他娶了我,也是看在您的份上,不會真心待我的,還不如繼續跟李錫過。父皇,您就原諒他這次吧,隻要您寬恕了他,他以後肯定不會再犯,肯定會對我好,父皇,女兒求求你了……”
昭元帝不會原諒李錫。
於私,他已經縱容鄭皇後將女兒往火坑裡推了一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將女兒拉出來,便是被女兒怨恨,他也不會再讓女兒嫁給李錫那種薄情郎。
於公,他已經決定讓侄子做儲君了,此長彼消,兒子身後的勢力越少越弱,侄子才會越放心,兒子也才會更安穩。
“來人,送公主出宮。”
既然給不了女兒想聽的答復,昭元帝也不想再聽女兒為那種人哭。
宋沁不想走,眼看宮女們真的要來拉她,宋沁突然站起來,退後幾步,悲憤地望著昭元帝:“父皇,我才是您的女兒,您已經封了姐姐做公主,讓她搶走了原本該完全屬於我的風光,現在您又休了女兒的驸馬,讓我淪為笑柄更低她一頭,父皇,請您明示,女兒到底犯了什麼錯,您非要這麼作踐我?”
昭元帝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這個他並不曾如何上心管教過的女兒。
女兒怨他,他能理解,但這一切與侄女何幹?
什麼叫侄女搶走了女兒的風光?
侄子在正德帝面前冒險的時候,同在京城的侄女也承擔了一樣的風險,更不提,當年鄭氏鬼迷心竅因為嫉妒二弟夫妻恩愛便推了弟妹一把,致使侄子侄女沒了母親,他補償侄女一個公主的虛名,又有何錯?
無論他對侄子侄女多好,他都沒有錯。
他的錯,都在其他地方,不該辜負沈嫣,不該娶了鄭氏又冷落鄭氏,不該讓鄭氏生了孩子又對兩個孩子漠不關心。
是他害死了沈嫣,逼瘋了鄭氏,也連累了二弟一家。
過去的錯再也無法彌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為這江山百姓,選個明君。
家事已經糊塗了半輩子,國事上萬萬不可。
第126章 (封太子)
一位公主的驸馬被休,此事在京城著實傳了一段時間,不過隨著年關將近,百姓們很快也就淡忘了此事。
因為有皇上審理此案,那個可憐的丫鬟春燕從靖寧侯府拿到了五十兩的賠償銀子,她帶著這筆銀子回了家,母親心疼女兒,買了藥叫女兒好好調理身子。後來有一日,春燕聽到熟悉的貨郎叫賣聲,出去一看,果然是經常在靖寧侯府附近晃悠的那個小貨郎。
小貨郎偷偷塞給她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說京城有善人憐惜她的遭遇,特贈此銀希望她能安度餘生。
五十兩,足夠春燕豐衣足食的過一輩子了。
大概是有銀子傍身,春燕有了底氣,出門再聽見有人說些闲言碎語,她也不在乎了,然後過年上香的時候,她默默地求菩薩保佑那位不知名的善人無災無病,長命百歲。
今年端王府的宴請定在了年前,臘月二十八。
被迫休夫的宋沁稱病沒來,守寡的安王妃沈明漪壓根就沒收到端王府的請帖,不過虞寧初之前聽沈明嵐說,沈明漪又開始與人來往了,或是去別人家的花會做客,或是在自己的王府舉辦茶會,人也不再瘦骨嶙峋,打扮打扮也恢復了曾經的美貌,隻是少了那份驕傲。
虞寧初對沈明漪沒什麼想法,隻要沈明漪別再來找她的麻煩,沈明漪過得好壞都與她無關。
康王府那邊,康王妃身子重,今日就沒出門,隻有康王來了。驚厥這病雖然沒有再次發作,但康王還是消瘦了很多,面上帶著溫和的笑,事後宋湘悄悄對虞寧初道,說她以前幻想的忘塵先生就是康王這種滄桑卻又溫和儒雅的氣質,隻不過年紀要再大上兩輪。
虞寧初問:“那你到底滿不滿意你家裡的忘塵先生?”
宋湘哼道:“不滿意又怎樣,還不是已經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