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退下後,昭元帝一手撐額抵在桌子上,閉上了眼睛。
孩子,孩子。
當年沈嫣寧可嫁給一個寒門進士也不願給他做妾,不願成全兩人先前的情分,他很生氣,於是與鄭氏有了第一個孩子。
當失去她的憤怒終於冷靜下來,昭元帝便不再去鄭氏的屋裡了。
他派了人去揚州,因為沈嫣遲遲沒有孩子,他還以為沈嫣不曾與虞尚圓房,心中又升起了希望,甚至計劃去揚州見她。
後來,沈嫣有孕了。
得到消息的他喝得酩酊大醉,於是與鄭氏有了第二個孩子。
既然沈嫣鐵了心與虞尚過了,他撤了留在揚州的暗衛,也想過要與鄭氏做正常的夫妻。可是心死了,他在鄭氏或任何女人面前都生不出任何興趣,他也不想勉強自己,索性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練兵、圖謀大事上。
時間如流水,二十年就這麼溜走了,連她的女兒,都要做母親了。
可這一切,她看不到,也不會知道。
一滴淚從帝王憔悴的眼角滾落。
他很後悔,後悔年輕時的衝動,亦後悔年輕時的猶豫搖擺。
早知道她並沒有忘了他,且會因為鬱結於心而紅顏早逝,他便是拼了遺臭萬年,也會將她從虞尚身邊搶回來。
第117章 (我與你談情,你倒豪放起來)
進了十一月,虞寧初開始害喜。
每個人害喜的情況又不一樣,像沈明嵐,她頭仨月就喜歡酸口味兒的飯菜,別的都吃不下,虞寧初反倒更喜歡辣一點的,隻需要加一點辣味,她的胃口就會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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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輩們之間都流傳著一句“酸兒辣女”,然而這時候大多數女子都盼著一舉得男,所以宋氏、三夫人就不再虞寧初面前說這句了,隻當沒有那回事。
然而沈明嵐第一次懷孕時,虞寧初在長輩們口中聽到過這句,因為順口,也就記住了。
這晚與宋池吃飯,天冷,廚房燒了銅鍋,調成了微辣的口味。
虞寧初涮了一片羊肉,剛要吃,宋池叫她等一等,然後用筷子夾走了羊肉背面上粘連的一片碎辣椒。
這麼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虞寧初卻很喜歡。
繚繞的白霧從銅鍋裡不停地升騰起來,廳裡暖融融的,虞寧初吃得七分飽便自覺地停下筷子,看著宋池吃。男人嘛,吃得總是比女子多些,尤其是宋池,差事繁忙,越累越容易餓。
宋池長得俊,吃飯也自帶一股風雅,虞寧初不知不覺就看了很久。
宋池又夾了一塊兒肉,卻朝她這邊遞來。
虞寧初:“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宋池笑:“真飽了?我見你一直盯著我,還以為你也想吃。”
虞寧初瞪了他一眼,她想吃自己會夾,堂堂王爺王妃,難道廚房還會缺了他們的肉?
“王爺,王妃,下雪啦。”
杏花歡快的聲音從厚厚的門簾後傳了進來。
虞寧初讓宋池慢慢吃,她走到門前,挑起簾子一看,燈籠光暈下果然有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今晚無風,那雪花亦落得輕悄悄的,仿佛天上的仙子來人間玩耍,又不想驚動任何人。
“回來吧,等會兒披上鬥篷再去看。”宋池擔心她著涼,對著她的背影道。
虞寧初便放下簾子,重新回到他身邊坐著。
宋池似乎一點都不著急賞雪,悠哉悠哉地用著他的晚飯,吃好了,他再仔仔細細地漱口,喝了半碗清茶,然後牽著虞寧初去了內室,親手從衣櫃裡挑出一件今冬他為虞寧初買回來的狐毛鬥篷,再轉過來替她披上。
“你也披一件。”虞寧初還記得去年冬天他幾次去四井胡同找她,穿得都少的可憐,“你若染了風寒,便回前院睡。”
宋池看向她的肚子:“過河拆橋是不是?從我這裡騙了孩子,便要將孩子爹踹到一旁?”
虞寧初背過去,不想聽他的騷話,什麼叫她騙了他的孩子,明明是他一次次非要給她。
宋池笑著披好鬥篷,牽著她的手一起去看雪。
可能是剛剛吃完銅鍋的緣故,兩個人的手都熱乎乎的,宋池從微雨手裡接過一盞燈籠,帶著虞寧初去院子裡夜遊賞雪。
這會兒地上已經鋪了一層淺淺的雪,走在上面無聲,雪花不斷地落下來,落在虞寧初的兜帽上,落到她兜帽邊緣的長長狐毛上,落到她背後一直垂到腳踝的長長鬥篷上,落在兩人因為牽著手而重疊的袖子上,隻有一兩片雪花能僥幸落到虞寧初的鼻尖或臉上。
“還記得去年的那場雪嗎?”宋池笑著與她說,“心裡若有了人,雪越美越想與那人一起看,所以那時候我不喜歡下雪。”
虞寧初看著他手裡的燈籠,輕聲道:“我喜歡,特別是京城的雪,大片大片的,叫人心裡也痛快。”
宋池微微握緊她的手:“我與你談情,你倒豪放起來了。”
虞寧初便笑了出來,她才不會告訴他,她常常會在一場大雨來臨的時候,想起與他下揚州時經歷的那場雨。
在花園裡逛了一刻鍾左右,兩人開始往回走。
鞋子再踩在雪上,就有了輕輕的嘎吱聲。
虞寧初想了想,對他道:“都說酸兒辣女,我最近這麼愛吃辣的,這胎可能是個女兒。”
宋池停下腳步,將燈籠放在一旁的石頭上,然後雙手將虞寧初抱到懷裡,她揚起臉,他低下頭,正好低她擋住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
“兒子也好,女兒也好,你最重要,隻要你平安,你就是生隻貓生條魚出來,我也會當寶貝養著他們。”
他的雙眼亮如星辰,虞寧初聽了前面心裡甜甜的,後面就惱了起來,瞪他道:“不許胡說八道。”
她要孩子,才不要什麼貓啊魚的。
宋池笑著親了她一口,大手輕輕貼在她腹部:“距離出生還早,你先別操心孩子,多想想我。”
虞寧初:“你有什麼好想的?”
宋池便來咬她的唇。
可能中秋的家宴掃了昭元帝的興致,今年的上元節宮宴,昭元帝除了邀請皇親國戚,還點了幾位朝廷重臣,讓他們帶上家眷一起來宮裡賞燈。
此時虞寧初的胎已經坐穩了,隻是還未顯懷,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懷孕了,她根本察覺不到現在與以前有什麼區別。
第114節
在宮裡分開時,宋池將虞寧初託付給了妹妹宋湘,再三叮囑:“夜裡燈火不明,你要寸步不離地守著你嫂子。”
宋湘笑道:“放心吧,我就是自己摔了,也不會讓嫂子有任何閃失。”
宋池又深深地看向虞寧初。
虞寧初也用眼神叫他放心。
如此,宋湘挽著虞寧初的胳膊去了後宮,今晚的宮宴,昭元帝、鄭皇後各主持一場。
護國公府眾女眷也到了,席位就在虞寧初、宋湘的旁邊。
其他命婦女眷虞寧初也認得一些,有面生的,宋湘會給她介紹。
這時,有一位妝容華貴的美婦人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姑娘,朝鄭皇後走去見禮。
宋湘低聲對虞寧初道:“這就是準康王妃郭琳與她的母親,鎮南侯夫人。”
虞寧初點點頭,二月裡康王就要大婚了,婚貼已經送到了端王府,隻是這位郭姑娘,虞寧初還是第一次見。在正德帝一朝時,鎮南侯另有其人,但幾次擊退南邊敵國進犯的大將,其實都是郭琳的父親。昭元帝登基後,官員們換了一批,勳貴們也倒了一批,郭將軍也如蒙塵的明珠終於被帝王賞識,封了鎮南侯的爵位。
可以說,現在的鎮南侯,乃昭元帝的心腹大將之一,地位並不比鎮守西北的護國公沈策低什麼。
鄭皇後挑了郭家姑娘做兒媳婦,便是給康王找了一門強有力的妻族。
反觀宋池,在妻族這邊什麼幫襯也沒有。
忽然,鄭皇後朝虞寧初看來。
虞寧初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鄭皇後掃了一眼虞寧初的肚子,又看向跟著鎮南侯夫人走向席位的準兒媳郭琳。還好,宋池成親晚,兒子馬上也要成親了,隻要郭琳的肚子爭氣,她的孫子隻會比宋池的孩子小一兩歲,再也不出現正德帝與老晉王當時的巨大懸殊。
鄭皇後並不想與宋池爭眼下這兩年。
昭元帝正當壯年,宋池立了那麼多功勞,昭元帝肯定要念著這份功勞,更看重宋池也在情理當中,然而時間長了,昭元帝的感激之情會越來越淡,侄子在他心裡的分量也會越來越輕,鄭皇後相信,最終昭元帝的心還是會偏向他自己的兒孫。
上元節的宮宴就這麼過去了。
二月裡,康王大婚。
虞寧初還是由宋湘陪著,去康王府赴宴,而宋池作為康王唯一的堂兄,一起去接新娘了。
新人們還沒回來,虞寧初笑著與宋湘說話:“最近的宴請可真夠多的,今日喝了康王殿下的喜酒,三月初馬上就要去喝二表哥的喜酒了,到了月底,便是……”
她沒說完,宋湘就來捂她的嘴。
虞寧初剛要拉下她的手,宋沁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下個月姐姐也要出嫁了,現在看著二嫂進門,姐姐有沒有緊張呀?”
虞寧初與宋湘一起回頭,看到了被四個宮女擁簇而來的宋沁。
宋湘淡笑道:“嫁人而已,有什麼好緊張的。”
宋沁嬌笑:“也是,姐姐與驸馬爺情投意合,說不定隻嫌婚期太遲呢。”
不遠處還坐著一些官夫人,聞言都這邊看了過來。
宋湘是個暴脾氣,被宋沁的陰陽怪氣一激就要站起來反駁,虞寧初及時按住她的手,笑著對宋沁道:“今年六月沁妹妹也要嫁了,看沁妹妹這般從容大方,想來與李驸馬也是情投意合的,安心待嫁就是。”
宋沁抿唇。
“阿沁又在調侃你姐姐了是不是?你自己也要嫁了,休要再這般沒大沒小的,快過來陪姑母坐坐。”
宋氏突然招呼宋沁道,她既是護國公府的二夫人,也是貴婦圈裡最尊貴的長公主,別說隻是用親昵的語氣嗔怪宋沁,便是她冷臉怒斥,宋沁這個小輩公主也隻能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