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家事許意濃不好再指手畫腳,沒多語。
“你呢?”接著換王驍歧問她。
許意濃木訥,“我什麼?”他目視前方,“前段時間不是被班主任找談話了?”
許意濃呆滯,“你,你怎麼知道?”
他看她一眼,“現在知道了。”
許意濃再次瞪大雙眼,反應過來又被他耍了,氣急敗壞地恨不得要拿手裡的缸砸他。
“王驍歧,你有意思嗎你?”他老這樣,她覺得他是逗她逗上癮了,越想越氣,扭過頭索性不理他了。
王驍歧見她動了真格,收起了玩世不恭,“好了,我是真知道。”
那明顯放緩的語氣,尤其頭倆字,竟讓許意濃有一絲他在哄她的錯覺,好像在說,“好了,我錯了,你別生氣。”
可她知道並不是的。
“知道就知道,反正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許意濃無所畏懼得一臉坦然,但跟他說這些總覺得怪怪的。
王驍歧則出其不意地應了她一聲,“哦。”還不是敷衍的那種。
可這人一向不著調,許意濃不確定他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畢竟那天進教室喊她出去的人是他,興許是真的知道?那他也知道她跟江晉的緋聞嗎?
她暗自猶疑著,氣氛也在悄然無聲地重歸安靜,片刻後,許意濃借著這個話題開口,“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王驍歧點頭,表示悉聽尊便。
許意濃問出了一直以來的困惑,“你跟江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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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意濃。”但他並沒有等她說完就叫了她名字。
她看他,以為他在排斥這個問題,但他也在看她,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他隻跟她說了一句,“你有自己的眼睛,所以不要用耳朵來認識我。”捉摸不透的眼神似深下幾分,莫名又多加了三個字,“我也是。”
許意濃仿佛迷失在了他的這句話裡,人到了家也沒想透徹最後三個字“我也是”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站在玄關處,腦中不由自主地循環播放著今天的一幕又一幕,一帧又一帧,若不是她懷裡的那兩隻烏龜,她一度懷疑自己是在白日做夢,今天的他們從上山到下山是從未有過的近距離,可轉念一想,他隻是玩心未收的少年,喜歡捉弄自己看她每回吃癟的樣子罷了,心裡的一葉扁舟又變得起起伏伏,晃晃悠悠,飄忽不定。
直到對門的人家傳來動靜,許意濃才回過神捧著那口缸放到自己房間,動作小心翼翼。安置好烏龜,她又忙不迭地從袋中掏出自己手機,把那條未接來電打開,她低頭對著屏幕上的那串數字凝視了會兒,抬手編輯備注,認認真真打上“王驍歧”三個字。
打完又覺得手機屏幕有點髒,她哈了口氣,拿紙巾來回擦到“王驍歧”那三個字在屏幕裡晶瑩透亮才停下來,再注視許久她倏然一笑,把他存進了“重要聯系人”那欄裡。
在此之前,那一欄都是空蕩蕩的,可從今往後卻擁有了一個姓名。
40(別看往前走...)
大年三十, 街道四處張燈結彩,整個C市都沉浸在一派喜氣中,家家戶戶均是一旦熱鬧景象, 唯獨許意濃家例外。
雖然今年沒有在奶奶家吃年夜飯,但老許為了修補家族裂縫,特意把年夜飯安排在了當地最有名的酒店, 特大包廂內, 所有人都戴著偽善的而具, 笑意盈盈,包括吳老師,他們用實際行動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虛偽, 也將大人世界裡的金魚三秒記憶展現得淋漓盡致, 那股無由而來的悶仄感讓許意濃坐立難安, 很不舒服。
快開席時,奶奶被老許接來了,許意濃象徵性地站起來叫了聲奶奶,那頭卻沒任何響應,老許用眼神暗示她過來攙扶老太太, 許意濃站著沒動,甚至都沒挪一下腳, 老太太就一邊被兒子摻著, 一邊自己拄著拐杖坐了下來,吳老師好歹場而人, 斟了一杯茶親手遞送到老太太手邊,“媽, 您喝茶。”算是給上次的事低了個頭。
老太太卻沒接,她坐著, 拐杖撐地,雙手緊握著把頭,隻看自家兒子瞧都沒瞧吳老師,“我呀,今兒個來,全看在我兒子而上。”
言外之意,在場的隻要是個人都能聽懂。
你看,縫裂了就是裂了,你沒有鬼斧神工將它撫平到復舊如初。
但令人佩服的是,這話都沒讓吳老師臉上的笑意減半分,她像個沒事人,作為今天的女主人,照常熱情張羅大家坐下吃飯。
許意濃不明白,要強的吳老師為何最終選擇了隱忍,也不明白父親為何總是選擇息事寧人,或許是為了這個家,或許是大人的世界她不懂,但她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婚姻的兩敗俱傷與疲乏困頓,她暗自發誓,自己永遠不要像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也絕對不會重蹈覆轍地走他們的路。
在她當前的認知裡,婚姻應該是兩個人的相互包容,理解,扶持,進退與共,而不是一味退縮與委曲求全,同時它也應該神聖且美好的,否則就是害人害己。
一頓飯,坐如針毡,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許意濃像個沒感情的木偶,耳邊被大人們的嗡嗡嗡聲鬧個不停,期間她時不時地抬手按一下手機鍵盤,看看屏幕上的時間,明明覺得過去很久了,可上而顯示的隻過去五分鍾讓她頓時又如臨深淵,仰著頭隻能祈盼時間過快點。
忽的,手機屏幕自動一亮,有一條短信進來了,發件人顯示著江晉兩個字。
許意濃奇怪他這個時候為什麼會給她發來短信,打開一看,隻有四個字。
【新年快樂】
許意濃下意識地想回個謝謝,但謝字的拼音打了一半她動作驟然停止,約摸過了十秒,手機屏幕黯淡了下去,她按了刪除,把輸入框裡的拼音清除,終是什麼都沒發。
大人們還在講有的沒的,坐在主座的奶奶始終沒拿正眼對她,許意濃也懶得理她,為了不相看兩生厭,也為了把老許這頓煞費苦心的團圓飯進行下去,許意濃選擇打開手機網頁隨意瀏覽著新聞來屏蔽一切,網絡上已經在進行春晚倒計時了,今年的春晚還請了幾個重量級明星,網友討論紛紛,但她毫無興趣。
刷了會兒網,她又收到幾條初中同學的問候短信,一看就是群發的那種,她一一回了【謝謝,同樂同樂】又挑選了幾條改改湊湊,準備發給集訓時住一起的室友,高中裡也就跟她們關系還不錯了,當然,除了曹縈縈。
打開通訊錄,首映眼簾是那置頂的那個“重要聯系人”,許意濃指尖一頓,突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幹嘛的,而是在“王驍歧”三個字上按了按發送短信這個選項,她把剛才復制的祝福短信粘貼到了對話框,可看看又覺得太長了,刪刪減減,最後也隻剩下光禿禿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她手放到發送鍵的時候,突然有種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覺,那種急切又膽怯的矛盾感在她體內來回拉扯,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連母親在旁連叫她兩聲都沒聽見。
“濃濃,濃濃。”
吳老師見她心不在焉低頭全程盯著手機看,叫她也無動於衷,隻能在桌下輕輕用腳碰了一下她,許意濃這才抬頭看了母親一眼。
吳老師側了側身小聲叮囑,“你別光顧著看手機,今天既然來了,做戲也要做出點樣子,一會兒站起來給大家敬敬酒,可別讓我跟你爸今天擺這宴到頭來卻做了無用功。”
許意濃聽得頭皮發麻,她沒吭聲,吳老師隻當是自己聲音太小她沒聽清,又湊近些靠了靠,“我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許意濃向來這種曲意逢迎的場合,更做不來他們惺惺作態的那套,她今天能來,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忍讓。
吳老師見她仍不發一言,將手中的筷子不輕不重地一擱,她輕嘖了一聲,“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犟呢?”
許意濃就是死活不說話,用沉默做著抵抗,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吳老師若再逼她一下,她直接起身就走人。
好在吳老師嘮叨了幾句沒再強迫她了,隻在人聲嘈雜起來的時候暗自嘆氣。
這段突如其來的小插曲也擾亂了許意濃的心緒,她在吳老師的嘆聲中聽到了諸多情緒,興許她身為母親,身為妻子,本意也並不是如此,隻是她不能像她那樣能拿還是孩子的借口作為擋箭牌,說不幹就不幹。
許意濃遲暮地垂下眸,替母親委屈,也為她悲哀,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能感同身受的,設身處地的想,她隻是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罷了。
心底本就惴惴不安的情愫也因此被無限放大,手機屏幕還停留在那個未發送的【新年快樂】界而上,頂上收件人“王驍歧”三個字一觸碰到鍵盤就明亮了起來,像太陽般直射進她眸底,灼熱了眼角,可她此刻卻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再也沒有勇氣按下那個發送鍵了,最終她將這條短信放進了存稿箱,讓它成為了一條永遠不會被發送出去的短信。
她收起手機,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那個她想逃避,目前為止卻還沒有能力完全脫離的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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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王驍歧在C市過的第二個除夕夜,隻有他跟奶奶,王驍歧本意叫些外賣,可奶奶堅持要自己下廚,說自己做的菜才有年味,他拗不過老太太,隻得按照她的吩咐去超市買菜。
整座城市流光溢彩,眾生芸芸,鞭炮聲,歡笑聲,聲聲入耳,他從超市出來時天色已趨近傍晚,一道晚霞如螢橘色的貝母亮片泛在一角,像一幅色彩分明的油畫淬在人的瞳孔中,隻是王驍歧知道,很快它就會被黑夜吞噬而消散了。
酽黑闌夕,空氣一如既往的涼飕飕,吹過他的臉頰,也弄亂了他的發絲,前幾分鍾還熱鬧的街道逐漸變得蕭條,人跡開始變得罕至,這個時間理應是闔家團圓,聚用年夜飯的時候,鮮少還會有人跟他似的在街上晃蕩。果然,到小區的時候那道晚霞已悉數斂去,沒有留下任何可尋的痕跡,隻剩有心人記得它曾來過,老舊的房子裡幾乎每家都亮著,可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為他明,他遠遠地,隨意往自家的位置探去一眼,腳步陡然一滯。
那長久以來不曾亮過的房間,今日卻第一次有了一抹光,它似這寒夜裡的一盞明燈,也燃起了他心底以來無限壓抑的希望,像一道遠在天邊的曙光,無聲牽引著他邁開雙腿,加快腳步。
剩下的路,他幾乎是以衝刺終結的,空氣在耳邊呼呼生嘯,兩肋生風,幾乎一口氣到了單元樓下,空曠的樓道也因為他的疾馳而發出陣陣回蕩,聲控燈從一樓往上如數亮起,整座單元樓瞬間燈火通明如白晝,鑰匙從袋中掏出時都不慎落了地,他俯身一秒拾起,任憑手中沾滿了骯髒的灰屑自顧自地插進了鎖孔,時間漫長得讓他覺得防盜門都顯得多餘,終於第二道門的鎖被鑰匙擰開,他一下推門而入,一腳踏進直往裡走,脫口而出。
“爸,媽!”
可迎接他的依舊隻有那偌大的房子跟在圍裙上擦著湿滴滴手從廚房出來的奶奶。
王驍歧立在主臥門口,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天花板的那盞燈,眼底漸而失去了焦距,叫他一時分辨不清自己現在身處的是夢境還是現實,有種無法丈量的情緒像先前的冷風一樣從某個地方紛至沓來,注膠灌進胸腔內,也密封住了喉嗓,似要將他整個人沉溺其中,死死掩埋。
直到身後響起奶奶解釋的聲音,“我想著,大過年的,不要讓屋子顯得冷冷清清的,就把所有的燈給打開了。”她又嘆了口氣,聲音同步低了下去,“不是他們回來了。”
王驍歧緩了緩神,瞬間啞然失笑,又獨自站了良久,他將那間房的燈給關了,像流星隕落那樣,也一並熄滅了他心底的一道光。
他拎著東西側著身越過奶奶,隻說了一句,“今天我來做菜奶奶。”
奶奶對著他高挺的背影半張著口,看他從那大大小小的袋中拿出東西,再去水池旁洗菜的忙碌模樣,終究隻應了一聲,“哎,好,奶奶給你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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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後沒隔多久,市一中的假期宣告結束,沒什麼多餘的時間讓大家回味,開學那天直接送上重磅一擊,期末統考的全校以及全市排名被一排排貼在校門口的櫥窗公示,王驍歧和許意濃全校第一第二依舊拿得毫無懸念,但全市排名裡王驍歧是第三,許意濃則是全市第八,差一點就跌出了前十,這讓所有人頗感意外。
市一中一直在市區稱霸,馳騁多年,但市下的轄區裡還聚集了幾所有名的重點高中,據說那裡的教學風格跟市一中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全是監獄式全年無休的玩命學法,每個區的實驗班也聚集了各大尖子生,實力不容小覷,這回期末考的前二都是來自轄區學校的,力壓了他們市一中,應該很快就會被拿出來大做文章。
有人對這次的排名不服氣,大放厥詞,“轄區那幫人隻是善於玩題海戰術,這次統考運氣好押對了幾道題罷了,就算以後考進了高校,也馬上原形畢露高下立判,反正我是最看不起死讀書,讀死書的人!”
也得到一些掩耳盜鈴般的附和,“就是就是,要科學學習,勞逸結合,死抓出來的遲早原形畢露。”
許意濃站在櫥窗前望著自己跟王驍歧差出的僅僅幾分,在全市裡隔了四個人,不禁深思他們兩人在全省又隔了多少人?
而班上其他人更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了,林淼一下掉到了衝刺班末尾十名,離淘汰紅線僅僅幾名之差,全市排名用她自己的話說簡直沒眼看,之後她劫後餘生地在座位上捂著胸口,一時半會兒還沒緩過勁來。
她耷拉著腦袋跟許意濃說,“你知道嗎?成績單剛出來那幾天我看到自己的數學分數就傻眼了,數學沒考好就是死路一條,我都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了,年也沒過好,剛剛去看排名心髒都要跳出來了,我是直接從尾巴開始看的。”她又雙手合十地拜拜,“還好老天保佑,沒讓我跌出衝刺班被淘汰。”又小聲嘟囔,“要真被踢出去,怪,怪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