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宋司言去市中心新開的網紅店排了兩個小時的隊。
買了一隻小蛋糕。
吃了兩口之後,我和宋司言雙雙沉默了。
該死的行銷,又上當了。
宋司言挽起袖子掏出車鑰匙,「走吧,去超市買材料。」
到了超市,站在琳琅滿目,光是麵粉就有五十種的貨架前,他遲疑了。
差點忘了宋大廚目前隻修了八大菜系,還沒來得及鑽研甜品。
好在宋大廚悟性極高,手機搜索了一下教程,依葫蘆畫瓢買了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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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後也就花了三個小時,就烤出了一個不太成熟的蛋糕胚。
一看就是要做成黑森林的那種。
「算了,點你常吃的那家甜品店的外賣吧。」
「遇到盲區了啊?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我們宋老師搞不定的事情。」我擠眉弄眼 地打趣他。
剛說完,嘴就被堵上了。
喜提宋老師人工呼吸教學十分鐘。 重獲新生的那一刻,門鈴響了。
「外賣小哥飛來的?」
我推開宋司言,踩著拖鞋噠噠噠地跑去開門。
待我看清門外站著的,不是外賣小哥而是宋司言的爸媽之後…
原地表演了一個笑容消失術。
莫名有種被抓奸的感覺。
宋司言媽媽晃了晃手裏拎著的竹筐,微笑著問我:「晚上吃大閘蟹怎麼樣?」
「哦……好….我愣愣地往旁邊挪了兩步,給他們讓出一條路。
目光忽然就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救救我!
「爸、媽,你們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溫熱的掌心握住我的手,宋司言不動聲色地把我拉到了身後。
終於能喘口氣兒了。
「我們來看看自己的兒子和媳婦兒,還要提前預約啊?」
宋司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家裏有點亂,還沒來得及收拾。」
「廚房在哪?這大閘蟹可是你爸一個一個挑的,又肥又大,我得趕緊去蒸了。」
「我來吧。」宋司言剛伸出手就被毫不留情地拍開了。
「你陪你爸聊會兒,願願來幫幫我吧。」
宋司言媽媽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緊張得不知所措,死死地攥著宋司言的手。
「廚房的灶臺是最近新換的,你們可能不太熟悉,還是我..
「怎麼,怕你媽欺負你媳婦兒啊?」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隻好硬著頭皮跟著宋司言媽媽進了廚房。
廚房的推拉門在我身後合上。
宋司言媽媽站在水池邊背對著我,拿著大剪刀,乾淨俐落地剪開大閘蟹的包裝。
哢嚓一聲,嚇了我一跳。
「小言工作以後就把戶口從家裏遷了出去。
「他很少在我們面前提起你,他不說,我們也不敢問。
「願願,當年是我們不對。」
15
我和宋司言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
一個大院兒裏牆靠牆的那種。
在我家的院牆上架個梯子,可以摘到他家種的枇杷。
宋司言比我早出生幾年。
我還在玩泥巴,他已經裝模作樣地看上了精裝版的《資治通鑒》。
據說那會兒我什麼都不懂,就是特別愛黏著他。
爬個樹都要他在下面接著。
三歲那年,我披著我媽的絲巾從樹上跳下去——
一屁股坐斷了他的肋骨。
等宋司言養好了傷,發現我不黏他了。
連他家的院牆也很少爬了。
滿樹的枇杷孤零零地掛在那兒,無人問津。
彰顯著我的心虛。
可惜沒心虛上幾天,就被宋司言家廚房裏飄出的香味給打敗了。
我的腿壓根不聽我的使喚。
雖然短,但是跑得快。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和宋司言坐在一張桌子前了。
一飯泯恩仇。
結婚以後,有一次宋司言跟我說起從前的事兒。
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讓他媽媽做了我最愛吃的紅燒肉。
擱那兒釣我這條饞魚呢。
淚了,不愧是高考數學滿分的學霸。
打小就聰明!
蹭飯這件事情就像出軌一樣,有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而且越蹭越理直氣壯。
那會兒宋司言媽媽經常笑著打趣我:
「願願乾脆來做我女兒吧。」
我嘴裏塞得滿滿當當,含糊不清地回答,「吼啊,吼啊。」
每每說起這個話題,宋司言就會皺著眉頭不斷地往我碗裏添菜:
「話都說不清楚,就亂認親戚。」
我一度以為他是害怕我分走他的母愛。
沒承想,他是擔心近親不能結婚。
真是深謀遠慮啊。
16
從小學到初中,我爸媽一直很忙。
到了給我擇校的時候,隻遵循一個原則。
離宋司言的學校最近的!
於是,每天放學之後,我都能在校門口看見等我一起回家的宋司言。
那段時間特別流行套圈兒。
我癮又大。
零花錢都花光了,啥也沒套著。
宋司言見我苦著個臉,挽起袖子,拿過我手裏僅剩的幾個圈,問我想要哪個。
「我要那個大烏龜!」
說真的,我懷疑宋司言偷偷練過。
要不怎麼一套一個準,差點把整個攤子都套走。
還好,攤主及時捲舖蓋跑了。
我抱著大烏龜,美滋滋的。
不由得多看了宋司言幾眼,「我覺得,你跟別的初中生不太一樣。」
宋司言背著我的書包,手插在褲兜裏,「哪裡不一樣?」
「王大爺的孫子跟你一個年級,每天起得比雞早,《新聞聯播》播完了才到家, 你們上的好像不是一個學。」
聞言,宋司言停下腳步看著我:
「你跟王大爺的孫子很熟?」
我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熟,也就吃過幾個王大爺煮的茶葉蛋。」
宋司言默了默,隔天就給我帶了兩個茶葉蛋。
我一邊剝殼一邊隨口問道:「你煮的?」
「嗯,我親手煮的。」
哦……
怪不得,不是很入味。
好在多年以後改進了。
17
A 市的夏季仿佛知名變臉藝術家,主打一個變幻莫測。
前一秒還是晴空萬裡,下一秒就是晴天霹靂外加狂風暴雨。
宋司言撐著傘站在校門口。
白T 牛仔褲,身姿挺拔,顯眼得不行。
大雨傾瀉而下,我頂著書包沖出校門,朝著宋司言那個方向狂奔而去。
跑了沒幾步,和迎著我走來的宋司言撞了個滿懷。
一把傘穩穩地罩在我頭頂。
宋司言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還熱乎的糯米糍粑遞給我。
我咬了一口,眼中頓時亮了起來,「這不是我最愛吃的那家麼!關門好久了,又 營業啦?」
「嗯,正好碰上開門,順手就買了。」
頃刻之間,雨忽然變小了。
有幾個認識的同學經過我身邊,看見宋司言,興奮地朝我揮了揮手。 「遲願,這是你哥哥嗎?好帥啊!」
「啊?」我愣了一下。
沒想到宋司言先我一步開了口,「不是哥哥,是鄰居。」 我一直記得那天。
宋司言逆著光,側過頭看我。
感覺到他的視線,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氤氳的濕氣模糊了他的輪廓。
卻沒有藏住他眼中的認真和專注。
宋司言高考成績出來那天,一堆名校招生辦的老師聞風趕來。
差點把我家和他家中間的那堵院牆給擠塌了。
每個學校開出的條件都很誘人。
宋司言說他得想想。
當晚我剛麻溜地爬上牆頂,摩拳擦掌地準備去蹭飯,被恰巧路過的宋司言截住 了。
我坐在牆頂晃著腿,他在下面仰起頭看向我,問我以後想考哪所大學。
「清大!我喜歡清大!」
「好,那我就去清大。」
那些學校大概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們爭了半天。
拼不過我這草率的一句話。
開學前,宋司言用他的獎學金給我買了部手機。
再三叮囑我,「有什麼不會的題目就來問我,無聊的時候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靠著宋司言的遠程指導,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原本也許真的有可能沿著他走過的路,和他成為清大的校友。
可這一切都在一個陰沉的雨夜戛然而止。
那天,我剛走出校門。
黑漆漆的夜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
緊接著,瓢潑大雨爭先恐後地砸下來。
等了好久,都不見我爸來接我。
實在沒轍了,隻能使出老招數:沖!
到了家,給我開門的是個員警。
我愣了一下,退出去看了一眼門牌號,確信自己沒有走錯。
他看了看我,「遲願是嗎?你父親涉嫌一起故意殺人案..!
後面說了什麼,我完全沒有聽清。
濕淋淋的頭髮貼在臉上,雨水流進了眼睛裏。
眼前那身淺藍色的制服逐漸變得模糊,宣告了我整個青春的終結。
我爸殺人了。
看梁羽生和古龍長大的男人,路見不平,拔棍相助。
和兩個欺負女學生的小混混起了衝突。
不知道怎麼就失手打死了其中一個。
事發地點沒有監控,那個女學生得救之後也立馬跑了。
無影無蹤。
沒有人能證明我爸是見義勇為。
故意殺人和過失殺人。
雖然隻差兩個字,在量刑上卻是天差地別。
我媽還在外面出差。
聽說這個消息連夜往回趕。
我在客廳的地板上硬生生地坐了一夜,第二天直接發起了高燒。
醒來的時候看見的不是我媽,而是宋司言的媽媽。 她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樣。
「阿姨,我媽回來了嗎?」
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回答。
19
我又問了一遍。
宋司言媽媽別過臉,聲音帶著哽咽,「願願,你媽媽她..」
「她太忙了,回不來嗎?」
「外面雨下得很大,到處都是積水,路面濕滑,她急著趕回來,高速上開太快撞 到了護欄,現在人還在重症,醫生說,大概率是不行了..
腦子裏嗡嗡的,忽然什麼都聽不見了。
隻覺得眼前有一道白光劃過,徹徹底底,擊碎了我的世界。
短短兩天的時間。
A 市隻是下了一場無人問津的暴雨。
而我爸媽沒能等到天晴。
我向學校申請了休學,成天把自己關在家裏,過得渾渾噩噩。
宋司言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我沒接。
他向學校請了假,風塵僕僕地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