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仇人痛不欲生,這不算狠。
讓愛自己的人流淚,這才叫狠。
我好像,確實混蛋極了。
可我在看不清自己的心之前,怎麼能稀裡糊塗地拜天地呢?
宋徹,你怎能因此怪我。
「聖上,您該回宮了。」
「何洱霓,你最好永遠不要愛上別的男人,不然朕一定親自手刃他。」
「您放心,咱倆一起斷子絕孫。」
24
爹見我回家,一句話也沒說,拍了拍我的肩膀,扛起鋤頭去了後院。
臭老頭,親閨女好不容易回家,他竟然都不笑一個。
二狗不在家,在邊疆當小將軍。
這小子,書讀得不好,兵法倒是學得出神入化,倒真如我爹的願建功立業了。
當夜,我躺在榻上看話本,抬頭看天上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第一反應是宋徹現在應該剛批完奏折。
真可怕,習慣真可怕。
我搖搖腦袋,跑去敲爹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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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要事。」
推門進去,爹正在草擬一封密信。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勸諫宋徹的上書。
「爹,」我想了想,「我娘,您,還有先帝,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被送去寺廟的那一個月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爹放下筆,沉默許久才開口。
「你娘,其實是聖上的生母。」
我倒吸一口涼氣:「我和宋徹是兄妹?!」
宋徹差點釀成人倫大禍!
「那倒不是,你和二狗是我撿的。」
我:!!!
爹嗓音沙啞,緩緩道來。
原來,宋徹並不是先皇後的兒子,而是我娘與先帝的孩子。
當初,先帝還是皇子的時候,與我娘兩情相悅,先帝甚至立下山盟海誓,永不納妾。
可娘即使才貌雙全,卻隻是商賈之女。先帝為了奪嫡,休了娘,娶了出身望族的趙氏,也就是先皇後。
娘受了折辱,竟要投河,是一位傾慕她的文官救了她。
那文官便是我爹。
他當時不過而立之年,卻已位極宰相,正要一展宏圖,等著他的是青史留名。
可為了娘,他甘願放棄功名,轉身走向深山。
我和二狗,就是他們在去往九雲山的路上撿到的孤兒。
「當初,先帝答應給趙家榮華富貴,卻隻提出了一個要求。
「就是無論如何,宋徹都必須是太子。」
後來,趙家發現自己掌握不了宋徹,決定除掉他。
宋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與趙家必有一場較量。
他當初把我送去寺廟,不讓我知道半點風聲,隻是為了保護我。
爹好像又想起了娘,擦了擦眼淚繼續說:
「先帝用自己的死,換來了當今聖上的皇位。
「二妮,嫁入皇室的風險太大,隨時都可能被拋棄。
「在宋家,情愛永遠要為權力讓步。
「你娘就是前車之鑑。」
爹看著我,眼裡是無邊的擔憂。
25
大攸的冬天來得早。
如今自我出宮,已逾半月,天寒地凍種不了菜,我和爹被迫闲下來,於是輪流去我娘牌位前嘮嗑。
白天我去,夜裡我爹去。
我有時候會覺得,娘現在一定趴在雲頭揮舞著拳頭,還要對我們爺倆說一聲:「煩死了。」
可是沒辦法,爹有太多苦悶無處發泄。
我嘛,純粹是闲的。
「娘,」我往牌位前放了一塊雪花酥,「我好久沒見到你兒子宋徹了,還真有點想他。」
我這話說得荒唐,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不知道為何流了兩滴淚。
「娘,你在天之靈千萬保佑他,早日誕下皇子,別再折騰我了。」
宋徹後宮佳麗三千,夜夜有美人陪伴。
我爹說他為了誕下皇子,每夜都召美人進乾坤殿承寵。
但是我幼時害得他不舉,他心有餘而力不足,那些美人的肚皮遲遲沒有動靜。
「娘,這是我的錯,我認。」
宋徹心裡埋怨我也是應該,命根子不好使了,換誰誰不崩潰?
阿茶宮裡的小姐妹透露,宋徹不止一次大發雷霆,下令把我綁進皇宮。
還說要讓我血債血償。
那我能怎麼償嘛,我又不能替他播種。
我總不能把二狗推到他面前,讓二狗喊他爹吧?
好幾次,神武軍又是穿盔甲又是戴佩刀,呼啦啦一群人來到太傅府門口,又被宋徹叫了回去。
「娘,你說宋徹到底想作甚?要綁就趕緊,不綁也別老嚇唬人呀。」
祠堂的門突然被風吹開,娘的牌位不知怎的掉了下來。
「娘啊,你真要顯靈啊!」
「二妮。」
原來是爹走了進來。
「隨我入宮。」
「別了吧…..」
爹正色道:「聖上遇刺,命在旦夕。」
26
我一進乾坤殿,就看到宋徹躺在榻上,雪白的中衣染滿了血。
一如當年我在軍營。
他偏過頭,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間亮了起來,竟然下了床朝我跑來。
他跌跌撞撞,我想也沒想衝過去扶住他。
「何洱霓,快……快……」
他倒在我懷裡,聲音虛弱:「快.……」
「聖上,怎麼了?」
「快讓我看看,一會兒夢該醒了.…」
他的臉毫無血色,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了好久,卻還用力想抬起手撫摸我的臉。
數月來的感情終於再也壓抑不住,眼淚一下子從我眼中溢了出來。
我牽著他的手,放到我的左頰:「宋徹,我在。」
爹和近侍走進來,要把宋徹抬去榻上。
宋徹說不出話,隻緊緊地攥住我的手,眼睛死死地粘在我身上,像是在確定我不會一下子消失。
「宋徹,你好好睡一覺,我保證這次你睡醒之後我還在這裡。」
「行了,我是她老爹,我也保證。」
爹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扛起宋徹放到榻上:「上去吧你!」
27
兩個時辰後,一群御醫才滿頭大汗地走出內殿,宣布宋徹沒有性命之虞。
「行,死不了就行。」
爹呼出一口氣。
「本來想讓你看那小子最後一面,沒想到他沒死。」
爹故作輕松地笑笑,我也松了一口氣。
「爹,刺客抓到了嗎?」
爹點點頭:「是聖上的皇舅。」
「二妮,我早就教過他,斬草要除根,他不聽。」
「你看,被人砍了一刀吧。」
爹罵罵咧咧,罵著罵著竟然流下眼淚:「臭小子,他要是死了我怎麼和靜姝交代?」
靜姝是我娘的閨字。
28
宋徹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他醒來時我正給他喂糖水。
「醒了!」
我大喜,站起身就要去喚御醫。
他卻拉住我的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爹走進內殿,毫不客氣,啪一聲拍掉宋徹的手,冷冷道:「二妮跑不了,你先關心關心自己的命吧,聖上。」
29
宋徹恢復得極快,不過十日就能撐著坐起來了。
「能不快嗎?天下的珍稀藥材跟不要錢一樣往他嘴裡送。」
我爹在一旁罵道,罵完了還得繼續伏案幫宋徹批奏折。
聖上遇刺的消息不能泄露,否則必定天下大亂。
我爹頂著壓力,以帝師身份宣布罷朝十日。
朝可以不上,奏章不能不及時批閱,否則會引來各地的懷疑。
宋徹臉色仍是蒼白,瘦削許多,身上多了幾分少見的脆弱。
「何洱霓,太傅背後的鶴木櫃子裡有朕的聘禮。」
聘禮?我心慌意亂地按照他的指示,打開櫃子。
是一個黑銅的令牌。
宋徹緩緩開口:「這是天下兵馬令牌。」
「若朕負了你,二狗可以拿著這令牌,隨時殺進長安取朕的命。」
我顫抖著手拿起令牌,與他對望。
原來,我的擔憂他都知道。
他決定給足我底氣。
「好。」我收下令牌,「那本小姐就給你個機會。」
我爹一扔筆杆子,往宋徹身上飛過兩個凌厲的眼刀,拍拍屁股走人。
宋徹笑笑,繼續說著,可是氣力不足,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何洱霓,好像隻能是你。」
30
封後大典那天,二狗終於從邊疆趕回來,一邊哭一邊跳下馬,然後又哭著跑到宮裡。
他從小就是個哭包,沒想到當了將軍後竟然還是個哭包。
「姐啊!俺不過在外面打了兩年仗,你咋就要成親了!」
阿茶嫌棄地遞給他帕子:「何大將軍,你鼻涕都要淌進嘴裡了。」
二狗委屈地接過帕子,小青帕子在他手裡顯得異常小。
「姐,俺舍不得你嫁人!」
時辰快到了,禮官委婉催促。
阿茶把二狗推出去。
「行啦,哭也沒用,總不能讓聖上把你一起娶回宮吧?」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二狗,他一拍腦門,從懷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跑過來神秘兮兮地塞進我手裡。
「這是?」
二狗露出白牙傻呵呵一笑:「治不舉的藥方,北羌傳來的,用過都說好。」
啪——門被推開。
宋徹走了進來,冷笑著拉走二狗,咬牙切齒。
「來,二狗,朕與你好、好、聊、聊。」
【番外《成治皇帝日記簿》】
1
洪武二十六年,三月初五。
我做了十足的準備,來請何山擔任我的太傅。
可我卻被他的女兒吸引了目光。
黑瘦矮小,算不上美人,一雙眼睛卻很奪目,像一隻林間的小鹿,好奇地打量著我。
好清澈的眼睛。
2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十七。
剛剛父皇來過,檢查我的功課。
他兜了一大圈,最後問我身體可還好。
「朕聽說了,何家丫頭那一下,傷得你可不輕。」
我面上一紅,抿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不舉吧?你也到年紀了,該有幾個通房了。」
我臊得周身仿佛著火:「兒臣不舉了!您滿意了吧!」
父皇憋著笑,換了個話頭。
那年我十三,竟敢對父皇如此出言不遜。
3
洪武二十八年,四月十三。
邊疆傳來消息,何洱霓傷得極重。
那群廢物,竟然護不住她!
我按捺住,走進乾坤殿,還沒開口,父皇丟給我一個令牌。
「去吧。」
4
洪武二十八年,七月初七。
她回來了,父皇封她太子伴讀。
以後可以日日見到她。
嘻。
5
洪武二十九年,三月三。
太傅竟然選中秦與白做他夫君?
他也配?
6
洪武三十二年,乞巧。
她竟然不願嫁我。
她不想嫁去北羌,也不想做我的太子妃。
豈有此理!
父皇勸慰我。
他說我活該。
我:????
「徹兒,怨就怨我們生在皇家。皇家的愛,路過的狗都不信。」
7
洪武三十三年,四月。
誰啊誰啊!
到底是誰造謠我不舉!
誰!
我弄死那個狗賊!
8
洪武三十三年,四月。
造謠的罪魁禍首竟然是父皇和太傅。
我死也!
洪武三十三年,四月十一。
皇後出手了。
母後,那就勿怪兒臣心狠。
10
泰昌元年,五月。
登基後,她好像有點怕我。
為何會這樣?
一定是我送她的菜種不夠多。
多送,必須多送。
11
泰昌元年,九月。
我死也!她說九鳳釵不好看!
她竟然還是不想嫁我!
我死也!
啊!
12
泰昌元年,臘月。
她走的第65天,想她。
昨天來的那個美人一點都不像她。
手太嫩,她的手要粗糙一些。
13
泰昌元年,還是臘月。
不行,閉著眼也親不下去。
後宮那些女人,怎麼能一點她的影子都沒有?
14
泰昌元年,臘月。
昨晚又夢到她,還沒看清臉夢就醒了。
每次都這樣,煩。
15
泰昌元年,臘月。
實在太想她,沒忍住下令讓神武軍把她綁來。
幸好小福子跑得快,把神武軍叫回來了。
不然她必定更怨恨我。
16
泰昌元年,還是臘月。
皇舅來了,皇舅終於來了。
當初留他一命,為的就是今天可以用苦肉計。
終於有辦法見到她了。
呵,男人有點心計又何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