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時傷了太子的要害,害得他不舉。
他登基之後,遲遲沒有誕下龍嗣,怒火中燒。
「把何洱霓給朕綁了,朕要她血債血償!」
1
我就是何洱霓,我爹是個歸隱的書生,聽人說他以前官至宰相。
我瞅瞅扛著鋤頭呼哧呼哧種地的爹,又看看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弟弟。
我們家是宰相世家?
能成為宰羊世家,我就謝天謝地了。
可是我們家一頭羊也買不起。
2
那年春天,我家茅屋前來了一位小貴人,大概十三四歲。
小貴人自稱是當今太子,特來請我爹出山,當他的太子太傅。
「長得怪好看嘞。」
弟弟嘟囔著和我說。
我爹不理小貴人,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扛起鋤頭翻土。
小貴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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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天地啊生民啊聖者啊。
我一句沒聽懂。
「你聽懂了嗎?」我問弟弟。
弟弟搖搖頭:「懂他奶奶個腿兒啊。」
「二妮,二狗,把大糞挑來,我要施肥。」
聞言,小貴人面露難色,還是笑著和我們姐弟倆打了招呼。
「二、二妮小姐,二狗公子,有幸一見。」
他說話怪有文化的,我不知道怎麼回。
於是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糞來了!」
弟弟一人扛了兩桶糞,哐一聲往地上一放。
小貴人瞅了一眼那糞。
我第一次見到人的臉可以是綠色的。
[yue!!!」
那次,他吐了半個時辰。
我走過去,想遞他一塊帕子,不知怎麼踩到了地上的鐵耙子,木棍啪地一下豎起。
而小貴人就站在木棍的正上方。
「啪——」
「啊!!!」
剛剛溫潤如玉的人,現在捂著襠滿院子上蹿下跳。
3
小貴人叫宋徹,還真是當今聖上新立的儲君。
也許是出於對宋徹的歉意,我爹答應他出山。
那一年,我十歲,弟弟八歲,第一次離開九雲山,跟著爹去京城。
何二妮成了何洱霓,何二狗成了何洱構。
我爹成了太子太傅。
回京之後,聖上召見我們一家。
大殿上,二狗哐哐吃西域進貢的葡萄,籽和皮也舍不得吐。
我沒資格嘲笑他,因為當時我正一碗又一碗地喝香米粥。
以前我們家隻吃得起麸糠,那是用來喂牲口的。
「你就是害得太子不舉的丫頭?」
聖上捋著胡子哈哈大笑。
我放下粥,又是驚恐又是疑惑。
有人害得他兒子斷子絕孫,他竟然還很高興?
爹說得果然沒錯,朝廷裡的人腦子都有病。
我看看弟弟,弟弟看看爹,爹卻埋頭喝酒,一眼不往我們這邊瞅。
沒一個靠譜的!
我咽了口吐沫承認:「民女粗野,望聖上開恩。」
聖上笑得更歡,笑得咳嗽,咳得臉紅。
「好好!再接再厲!再接再厲!」
我:???
京城裡的小姐公子不愛和我們姐弟倆玩,他們嫌我倆粗俗。
我爹也不稀罕那些貴族子弟,兩年後把我們姐弟倆打包送去了軍營。
「不能建功立業就別回來!」
可我們兩個十多歲的孩子,建什麼功立什麼業?
沒過兩年,我和二狗待的軍營被敵軍包圍,我滿身是傷地躺在床上,血流進眼睛裡,看這世間漫天漫地都是血紅,想哼唧兩聲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累得恨不得長睡不醒。
那次我睡了三天三夜,醒來二狗給我喂糖水。
「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二狗喂水技術真不怎麼樣,那麼一大碗糖水,都灑我下巴上了,沒幾滴流進我嘴裡,進了我嘴的還嗆了我一口。
我腹中空空,餓得想把自己的嘴唇嚼吧嚼吧吃了,一點力氣也沒有,想說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宋徹進來,接過糖水往我嘴裡一勺一勺地潑,好歹沒讓我餓死。
「殿下,您怎麼來了?」
他臉色沉沉:「本宮以為你死了。」
「我姐死不了!」
張二狗插嘴:「算命的說了,她是鳳凰命,牛得嘞!」
宋徹說要把我帶回宮,要我當太子伴讀。
本朝第一位女伴讀。
二狗抱住宋徹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還有俺嘞!」
宋徹一言不發,一甩大腿,拉著我上馬。
馬跑起來,二狗還在後面追。
「殿下,姐,帶俺走吧!沒有你們俺可咋辦啊!」
我聞若未聞,在馬上憂心忡忡。
我害得宋徹不舉,跟他回宮準沒好日子過。
5
搬到東宮後,沒有玩伴,我每天闲得發毛。
其實出宮我也不會有玩伴,我木訥,既不幽默也無雅趣,不會琴棋書畫,更別提吟詩作對。
和我爹一樣,我隻愛種菜。
我隻會種菜。
那些公子小姐,理都不願意理我,看到我還會奚落幾聲。
他們說我是胭脂俗粉。
我不在乎,就當是誇我好看了。
這天,合慶公主進宮拜見太後,一不小心把我撞翻在地。
什麼不小心,她就是故意的,欺負我沒帶丫鬟。
合慶的爹是異姓王爺,不是真的皇親國戚,可合慶比聖上的親女兒還要囂張。
「本公主當是哪個瞎眼的奴才,原來是何小姐。」
我低頭行禮:「見過合慶公主。」
「這樣吧,本公主也不是刁蠻不講理的人,你學三聲狗叫,我便不追究你衝撞之錯,如何?」
她把我撞翻在地,卻還要我道歉。
我看看天上高懸的太陽,想到今天還沒給我的小白菜們澆水。
好吧。
我聳聳肩。
「汪,汪,汪。」
我叫得幹脆,行了個禮就腳底抹油地跑了。
她呆立原地。
咱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
傍晚,宋徹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件事,面色凝重地把我叫到跟前。
「合慶欺負你了?」
我點點頭。
「為何不告訴本宮?」
這我不懂了:「為何要告訴您?」
不過是學了兩聲狗叫,又不會少塊肉。
他臉上慍色更甚,凌厲的劍眉緊鎖:「你是本宮的人,欺負你就是打了本宮的臉。」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怪我讓他面上無光。
沒過幾天,聽說合慶被送去北邊和親了。
他這人倒是有仇必報。
當太子伴讀並不好受,天還沒亮就要起床溫書。
一個時辰後,太傅,也就是我爹,他才會帶著長長的戒尺和書本進宮。
我爹來之前,宋徹屏退眾人,讓我去榻上小睡一會兒。
「本宮一會兒叫你。」
睡著前,我滿懷感激。
他人還怪好嘞。
真是一個好上司,以後肯定是明君。
結果宋徹這個狗東西沒叫我,我是被我爹揮著戒尺打醒的。
「從小教你不可賴床,你都記到哪裡去了?!」
我捂著屁股左右閃避,餘光裡瞥到宋徹促狹地笑。
爹說得對,和朝廷沾邊的人,心都黑!
7
我想起小時候捉弄弟弟的法子,如法炮制,找宋徹報仇。
不報不是攸國人!
食時,一隻大灰耗子從宋徹的食盒裡鑽出來。
「我的親娘三舅姥爺啊啊啊啊啊!」
拿食盒的小太監嚇出鳥叫,一聲高過一聲。
宋徹卻鎮定異常,仍是冷著臉,隨手拿起一根筷子。
「咚——」
一聲悶響,那筷子貫穿了耗子,將它死死釘在桌子上。
血順著筷子流下來。
「啊呀呀呀呀!」
小太監叫得更歡,隨後昏死過去。
「去膳房換新菜來。」
他一臉平靜地吩咐。
「還不去?」
他把目光移向我。
「去,去!」
沒待我腳底抹油溜走,他一把勾住了我的腰帶。
「何洱霓,你快及笄了吧?」
8
我不知道他腦子搭錯了哪根筋,突然想起這個。
「回殿下,正是。」
「及笄之後便可許配婚姻,不知太傅為你挑了哪家子弟?」
我爹?
他才懶得管這些,他隻知道看書種地喝酒。
不過,我好像隱約聽他提過一嘴。
「回殿下,爹爹不曾告知臣女,但曾提過秦家二公子幾次。」
「秦與白?」
「正是。」
京城的貴族子弟我認識的不多,唯有和秦二公子見過幾次面。
他們一家十幾口男丁,上到西北將軍,下到隨軍馬弁,全是武官。
宋徹帶我回京時,他們聽說我一個小丫頭在軍營裡待了兩年,排著隊來我家拜訪。
他們想看的,是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的軍中好手。
結果我笨拙木訥,不會半點功夫,連上馬都不利索。
「媽的,白瞎老子從京郊趕回來。」
秦與白見了我大失所望,撓撓頭,罵罵咧咧地就要走。
我爹氣得抄起鋤頭追上去:「秦家二小子,你有種再說一遍!」
那鋤頭上還沾著糞,威力十足。
「何伯伯,您先把糞鋤頭放下!」
秦與白落荒而逃,再也沒來過。
我爹倒是總提起他,不過每次都是罵他。
後來,一向擅長騎馬的秦與白不知怎的,竟然摔下了馬。
聽說至少要在榻上躺個半年。
9
這絕對是宋徹做的手腳。
他斷子絕孫了,也不想讓我尋得如意郎君嫁個好人家。
他報復我。
可也不能傷害別人吧?
我覺得他這樣不對,可我不敢說。
宋徹每日功課繁多,學完四書學五經,看完書就被抓去練騎射。
騎射回來,扒拉口飯就要準備練書畫。
他文武兩手抓,我也兩手抓,不過是左手抓勺,右手抓筷子。
我雖是他名義上的伴讀,但其實我隻是個伴吃。
他上課的時候我就在東宮裡到處闲逛,伺候我那半畝地的小白菜。
我爹說,不念書好啊,不念書好。
他說念書越多,愁緒越多,念書不如種地。
「太子太傅說出這種話,你也不嫌害臊。」
聖上冷冰冰地譏諷他,我爹翻個白眼不理他,轉頭告訴我過些日子該種花生了。
10
爹今日進宮的時候帶來個灰撲撲的小女孩。
她渾身上下都是泥土,像女娲新造出來的人。
那雙好奇又膽怯的眼睛衝我那麼一眨,我趕緊扔下毛筆衝過去。
「阿茶!」
「二妮姐!」
阿茶大名明阿茶,原來住在我家房後面,是我們那窮山惡水中一家獵戶的女兒。
見到她,我心中升起一股悲戚:「阿茶,秀姨....」
秀姨是阿茶的娘,被丈夫打了十幾年。
阿茶曾說,等她娘死了她就逃出九雲山,再也不回去。
我在宮裡見到了阿茶,說明秀姨…
「死了倒也解脫!」
阿茶眼裡一滴淚沒有,叉著腰氣勢如虹。
她指天大罵:「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豬狗!」
「芻狗。」我爹淡淡說道。
阿茶不理,繼續怒罵:「二妮姐,男人哪有好東西!不就腿間比我們多二兩肉,憑什麼說揍人就揍人!」
小姑娘面黃肌瘦,面上卻神採奕奕。
從九雲山到京城路途百裡,她硬生生靠著兩條腿走來的。
「那你爹呢?」
我問她。
「我當然不能不管他。」
阿茶最是嘴硬心軟,她雖然是我們村裡罵人最厲害的小丫頭,但也是心最軟的。
「我把我爹揍了一頓。」
「哦,你把你爹揍了一頓…..
「等等,你把你爹怎麼了?!」
我目瞪口呆。
「你一個人打得過你爹?」
「我偷地契,把老宅賣了,僱了一幫山賊幫我揍他。
「我爹被打一頓,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她眼裡終於有了一絲淚光:「他活該,他把我娘打死了。」
「要是我早狠下心來,我娘就不會死。」
一直沉默不語的爹突然嘆了口氣。
他留下阿茶,給我當貼身侍女,讓我教她一些宮裡的規矩。
「我教?」
我指指自己,爹一副理所應當。
「我自己都不懂什麼規矩。」
昨日我還因為衝撞了宋徹,被他罰不準吃飯。
「哦,那你胡亂教教吧,走個過場。」
爹走了,留下我和阿茶大眼瞪小眼。
「二妮姐,這東宮怪大氣嘞。」
11
阿茶來了,我如虎添翼,宮中稱我們為「東宮雙霸」。
我不懂規矩,沒人教過我。
阿茶更不懂,遇見問題她還問我。
「二妮姐,這妮兒誰呀,用行禮不?」
「我也不認識,算了,懶得行禮,咱倆趁她不注意快溜。」
幾日後。
「二妮姐,這草能拔不?」
我瞅瞅那根蔫兒草,果斷握住根莖,將它連根拔起。
「不結果不開花,把它拔了咱們種土豆!」
一個月後,宋徹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父皇特地給本宮打造的園林,竟成你的菜園子了?!」
宋徹氣得大喘氣,臉上氣得升起紅雲。
二狗說得沒錯,宋徹真是怪好看嘞。
我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一把花生。
「新摘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