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葶點頭,墊了幾口。
緊接著,喜娘捧著滿滿當當的胭脂水粉來,開了臉後,便在那張光滑白淨的小臉上塗塗抹抹。不幾時,一個嬌俏待嫁的小娘子赫然現於前。
喜娘眉梢含笑,滿意地上下打量她,可真真是許久未見到如此俊俏的人兒了!
倏地,她目光一頓,道:“姑娘這腕上的繩與婚服很是不搭調,不若摘下,換鎏金環吧。”
沈時葶擋了擋她的,“不必,這個挺好。”
喜娘點點頭,罷了,左右婚服的袖口寬大,垂下一遮,什麼也瞧不見。
至未時,天色已從晨光熹微到日頭高懸。
又一陣炮竹聲驀地響起,與之前的聲響相比要更持久,喜娘含笑道:“是新郎官來了。”
沈時葶聞言輕輕揚了揚嘴角,緊張地轉了轉腕上的繩。
依禮,她端端正正坐在鏡前,待侯府的嬤嬤兩次催妝後,沉重的鳳冠壓在發髻上,桃因扶著她前去廳堂。
此時,賀祿鳴、岑氏與賀凜都端端坐於前。
沈時葶按規矩跪於主座前,給岑氏與賀祿鳴敬了茶,“阿爹阿娘請用茶。”
“誒,誒。”岑氏紅著眼接過,抿了兩口後趕忙將她扶起,碰了碰沈時葶染著紅妝的小臉,含淚笑道:“還沒回府幾日,又要將你嫁出去。”
賀祿鳴搖頭笑,“就在對門,你們母女想見還不容易?”
岑氏橫他一眼,“那能一樣嗎?”
“是是是,不一樣,不一樣。”賀祿鳴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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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葶見狀驀地笑起來,“阿爹說的是,我往後常回府,陪阿娘念經禮佛。”
須臾,侯府的嬤嬤又來催了一次妝。
按骊國習俗,新郎催妝次,新娘這方便要送她出府上轎。
賀凜淡淡道:“阿娘,你與阿葶多說兩句,讓他候著。”
岑氏失笑,“小心誤了你妹妹的吉時。”
賀凜皺了皺眉頭。
於是岑氏扶著沈時葶出了廳堂,兩個男人緊隨其後。
隻聽岑氏道:“你婆母是個好相處的人,不會刁難你的,但你也切忌新婦本分,前陣子嬤嬤教你的可都記下了?”
沈時葶點點頭,“記下了。”
岑氏又說:“旁人的委屈都算不得委屈,可若是自家夫君給你苦頭吃了,也決不能忍氣吞聲,不必擔心給府裡添麻煩,阿爹阿娘都不怕麻煩,你記著,我賀家的姑娘不受委屈。”
說到此處,沈時葶才紅了眼。
她自幼在沈家,從未肖想過出嫁時能得母親千般囑咐萬般牽掛,她哽咽一聲,“我記著了。”
說話間,將至府門前。
岑氏舉起她握著大紅喜扇的,將那面卻扇遮住她的臉,“你從此處踏出去,就是他陸九霄的妻了,阿娘沒能讓你前十幾年好過,隻盼你往後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沈時葶對著卻扇面上的一對鴛鴦眨了眨眼,一顆淚珠子落了地,她顫聲道:“謝阿娘。”
岑氏不得不松了。
按習俗,新娘是由父兄攙到花轎上,於是賀凜握住小姑娘的,緩緩踏出賀府門檻。
門外是迎親的儀仗隊,陸九霄一身大紅婚服立於馬前,負看著執扇掩面的女子款款而來。
他背在身後的輕輕握成拳,面上十分從容。
從賀凜接過那隻軟軟嫩嫩的小時,陸九霄沒忍住在她掌心摁了兩下。他從她扇子的間隙瞧見那張灼若芙蕖的姿容,在無意撞上他的目光時,微微閃爍,含羞垂眸。
嫁衣似火,嫋嫋娜娜,清眸流盼,百媚叢生。
陸九霄喉結微動,她這樣的人,闔該用這大紅花轎迎進門。他想。
新娘上轎,新郎上馬。
喜娘在旁扯著嗓音喊:“新娘起轎——”
頃刻間,鑼鼓敲響,嗩吶喧天,浩浩湯湯的儀仗隊繞著京城走了一圈,所到之處,皆令人羨慕不已。
那馬兒上的郎君吶,實在是俊得萬裡挑一。
迎安大道的香粉鋪子裡,茴香隔著烏泱泱的人群瞥了一眼,眉宇微蹙,不是傷感,不是嫉妒,而是滿滿的不解與疑惑。
她想過陸九霄會娶妻,永定侯府的世子爺,身份擺在那,娶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但她不曾想他娶妻時會是如此神情,戾氣盡收,眉梢輕展。他素來不吝嗇予人笑意,可那個倚在戲樓看臺上的人,眼底的笑意輕挑又
頹廢,像是蒙上了一層琉璃罩,看得到,碰不到。
與眼前打馬遊街的新郎,仿佛隻是長了一張相似的皮囊,其餘並不相同。
她從前常常說,陸九霄這樣的人,陸九霄這樣的人……
可陸九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也未可知。
“小夫人,咱們還走嗎?”丫鬟輕輕喚道。
茴香乍然回神,“走,就買這兩盒香粉吧。”
眨眼間,迎親的儀仗隊就消失在迎安大道盡頭。
黃昏時刻,紅霞漫天,永定侯府總算是迎了新婦進門。
拜之後,沈時葶一執扇掩面,一攥著與陸九霄同一根的紅綢帶,一路穿過無人的回廊,隻聽男人低聲問:“累嗎?”
沈時葶隔著扇面搖頭,“不累。”
陸九霄輕哂,怎麼可能不累,光是遊個街,他一個男人尚且乏力,別提她頂著沉重的鳳冠霞帔端端坐一路了。
至松苑,沈時葶偷偷四下瞥了一眼。
整個松苑布置得紅火喜慶,她險些要認不出此處。
待進了貼著大紅喜字的婚房,喜娘牽她落座,道:“二位可飲合卺酒了。”
陸九霄側頭看望她,握住她持著扇柄的,緩緩摁下,露出那副燦若朝霞的姿色。
他勾了勾唇,抬斟酒,而這斟酒的動作驀地一滯,陸九霄眉梢輕輕揚了一下,倒不曾想,他也有給她斟酒的一日。 “給。”他將銀制酒樽遞給她。
沈時葶避開男人的灼灼目光,接過酒樽,對飲而盡。
“噔”一聲擱下酒樽,陸九霄掌心貼著她的側頸,滿眼的旖-旎,沈時葶忙用雙抵開他的胸膛,“你,你要出去敬酒了。”
陸九霄“嗯”了聲,道:“你要是累了先躺會兒,餓了就拿桌上的糕餅墊墊肚子,沒那麼多規矩。”
他頓了頓道:“鳳冠太重可以拆,婚服……等我回來再給你脫,好不好?”
沈時葶拳頭抵著圓木桌面,沾染胭脂的臉頰似是要燒起來,她故作鎮定地點了兩下頭。
陸九霄走後,喜娘攙她坐下,去給她拆發髻上繁重的鳳冠,笑道:“世子對夫人可真是體貼。”
沈時葶盯著鞋面上的鴛鴦瞧,小聲嘟囔道:“他以前可不是這樣……”
另一邊,喜宴上。
今日來的多是達官貴人,難得遇婚宴,免不得要與陸九霄這位當朝新貴,新帝面前的紅人多攀談幾句。應付這些別有心思的官員,又飲了幾盞酒後,陸九霄捏了捏眉心落座。
孟景恆已然喝得盡興,攀著陸九霄的脖頸打了個響嗝,醉醺醺道:“恭喜,恭喜啊陸世子,這成婚啊便是往自己脖頸套了鎖鏈,往後你便能明白我的苦楚了。”
陸九霄瞥了他一眼,“我成婚跟你成婚不一樣。”
孟景恆撇嘴,不就是男人女人,有什麼不一樣?
他惆悵道:“你娶的是賀家的姑娘,往後我們也不好太過放肆。”
陸九霄拂開他,一本正經地彈了彈婚服,“誰跟你我們。”
他頗為嫌棄地朝唐勉道:“趕緊的給他弄走。”
唐勉失笑,拽著孟景恆去討了碗醒酒湯。
已至亥時,庭園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嬉鬧聲、交談聲從院子這頭傳進院子嗎頭,沈時葶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喧囂,百無聊賴地在屋內走了一圈。
這間屋子,她再是熟悉不過。
倏地,她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檀木櫥櫃上的一個木匣子上。
這隻匣子,是她的……
她上前取下,揭開一瞧,盡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當初走得急,她連拾掇的時間都沒有,再後來,因這些都不是甚重要物件,沈時葶便沒想要回。
這其,唯有兩樣物件叫她微微一怔。
她曾想方設法從陸九霄那得來的平安扣,和那隻裝著避子藥的瓷白藥瓶……
沈時葶握著這兩樣東西,思緒一下飄得很遠——
那個紅粉醉人的長廊下,男人一身暗紅單衣,笑著問她要不要跟他。
又在她試圖逃出花想樓時,一句話將她打入無盡黑暗,卻緊接著給她拋了個橄欖枝,然又在她試圖爭取更多時,一句“別想討價還價”讓她乖乖就範。
那日在馬車上,他捏著她的下頷提醒她說“就是出了甜水巷,你也是花想樓的人,難道不知道嗎?”幾近碾碎她唯剩的一點尊嚴,卻又在馬車坍塌時率先將她護在身下……
此後種種,皆叫人無法揣度。
眼下回想起來,幾分好幾分壞,真真是算不清。
怔神之際,屋外一陣騷動。
秦義攙著陸九霄叩門,陸九霄已然沒了意識,站都站不穩,秦義還同身後一眾酒鬼道:“各位公子行行好,瞧世子醉成這樣,哪還能再喝啊?”
陸九霄配合地囫囵了幾句醉話。
幾人見狀,隻好作罷。
沈時葶匆匆放下的物件,才拉開門,陸九霄便抱住了她,整個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姑娘踉跄一步,險些跌倒,急急扶住他道:“怎的喝這麼多。”
闔上門後,她試圖摟著醉不成樣的男人去到榻前,然卻被陸九霄死死抱住,男人埋首在她脖頸間,低低地笑起來。
第106章 正文完
《芙蓉帳》106
那聲聲低笑鑽進耳朵,沈時葶耳尖發麻,半響道:“你沒醉啊?”
陸九霄“嗯”了聲,就著這個姿勢扣緊她的腰肢,直將人抱了起來,走至桌前。
沈時葶雙腳驀地懸空,忙摟住他的脖頸。
陸九霄將人放下,他雖沒醉,但也確實被灌了不少酒,是以正欲提壺倒杯茶,卻忽的瞥見桌前那隻眼熟的小匣子。
以及被匆匆擱置下的平安扣與避子藥。
幾乎是立即,男人上動作一頓,他緩緩放下茶壺。
陸九霄面無神色地拿起那隻瓷白色藥瓶,心上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素來沒管過她怎麼避子的,隻偶爾夜裡歡愛之後,見她惺忪著雙眼摸去過桌前用過藥,她這麼聽話聰明,不必他提點,這些事她都能做好。
現下想來,他對她當真是很混賬。
男人喉結微動,揭開燈盞罩,將藥瓶裡的藥丸傾灑而進,燭芯“茲茲”地搖晃了兩下,隨即燃燒殆盡。
他隨將藥瓶丟出窗外。
沈時葶默了默,將他沒倒完的茶水倒至杯沿的分之二,遞給他道:“先潤潤嗓子,我去讓弄巧端碗解酒湯來。”
陸九霄扣住她的腰,垂眸看她精致的妝容,伸撫了下姑娘散下的烏發,抿了抿唇道:“我若早知有今日……”
他頓住,沒說下去。
聞言,沈時葶眼睫輕顫,目光盈盈地抬頭看他,等他說後半句。
陸九霄輕笑了聲,習慣使然地去捏她白嫩的後頸,討好似的揉了兩下,他將人攬進懷裡,用唇摩挲她的耳垂,低聲道:“可沒有如果了,但從今往後,你在陸家,我護著你。”
沈時葶帶著微弱哭腔應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