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葶怔怔回頭,就見陸菀提步而來,她似是小跑了一路,喘氣道:“方才那糕餅,我哥他食用了嗎?都怪我糊塗了,那餅和了蔥花,他向來半點不沾的,完了,完——”
陸菀正著急忙慌,話未盡,卻見沈時葶紅著一雙眼,亮盈盈的眸子在月色之下,似是還閃著瑩白的淚花……
她一滯,咽了咽唾沫道:“他不會因此責怪你吧?”
話落,又“吱呀”一聲,屋門被從裡拉開,男人目光定定落在沈時葶身上,他靜默半響,問:“你何時來的?”
這話落在沈時葶耳,卻還有些質問的意思。
對,她不該來,她不該聽見的。
她活該被他戲弄,虧她還忙前忙後為他擔憂。
她仰起脖頸,一雙可憐見的杏眸望向他的藥瓶,“世子戲弄
我,有嗎?”
陸九霄握著藥瓶的一緊,便知曉她聽見了。
“你不想把戶帖給我,直說便是,我本就是世子花銀子買下的,世子覺得還未折磨夠我,自然可以想作甚作甚。”
聞言,本還有一絲心虛的陸九霄嘴角一僵,“你覺得我在折磨你?”
他折磨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可眼下哪有道理可講,小姑娘紅著一雙眼看他,“難道不是嗎?說好了屆時放我走,可到了時候,世子在作甚?難道堂堂一個世子爺,說出口的話,還能反悔嗎?”
一時間,氣氛僵持得有些駭人。
無故入此的陸菀瞧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喘一口,通過這言兩語,竟是天賦異稟地揣摩出了個大致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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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回沈時葶與她阿娘的談話便可知,她哥與沈姑娘私下有約,到了某個時候,便放沈姑娘出府去。
而眼下到了這個時候……
他反悔了。
陸菀心下一嘆,正欲出口緩解兩句,卻聽身側的兄長冷飕飕道:“我就是反悔了,怎麼了?”
話落,周邊的溫度似是又涼了兩分。
小姑娘眼下那點紅更深了些,四目相對,她忍著哽咽道:“那世子打算何時讓我走?”
聞言,陸九霄神色冷了下來,扯了扯唇角。
這一瞬間,沈時葶好似又瞧見當日倚在花想樓看臺上的那個男人。
一模一樣的神情,誰都不放在眼裡。
她攥著心問道:“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個月夠嗎?”
陸九霄望著那雙眸子,即便是他理虧,也攔不住他心上升起的一股怒意。
跟他討價還價,誰給她的膽子?
當下這個情況,換個男人或許低聲下氣哄一哄,可你要讓陸九霄拉下臉面來哄人嗎?那是想也別想。
他是陸九霄,是永定侯府世子爺,自小便是星星月亮也摘得,一個女人,何至於他如此費心?
那些女人,不必他開口便自覺貼上前來,他陸九霄幾時強迫過別人?
男人向來高傲,眼下大抵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惱意。
是以他眸色沉下,口吻冷冽道:“沈時葶,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質問我?”
陸菀提起一口氣,扯了扯陸九霄的衣袖。
小姑娘可不是這麼哄的,分明是個表達心意的好契,怎叫他一張嘴成了眼下這個情形?
誰知,陸九霄拂開她的,朝著眼前的小姑娘道:“行,想走你就走,尹忠。”
莫名被點了名的尹忠一怔。
“把戶帖給她,明日一早,給她安排馬車出城。”
怎麼,他難不成還非她不可嗎?
啊?
尹忠對他家主子甚是了解,這氣頭上的話,是當不得真的。
他溫溫吞吞地應了聲是。
沈時葶望向男人那雙不可一世的眸子,半響才道:“多謝世子。”
說罷,便轉身回去僕房。
她蹲坐在青苔石階上,眼一眨,淚珠子便是一顆一顆往下墜。
她仔細回想陸九霄近日來的所作所為,氣惱委屈的是,她竟險些陷進他的圈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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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忽至,滴滴答答地落在窗臺上。
阒靜的松苑,從裡至外都蔓延著一股涼意。
男人抿唇靠在窗臺上,將藥瓶丟入草叢。
冷靜下一想,他近日怕是被沈時葶下了蠱,做的這是什麼蠢事?
一想這事,他便氣得胸口疼。
他是吃飽了撐得折騰自己的身子?
一個小丫頭,他還能栽她身上不成?
陸九霄嗤笑一聲,轉身推門而出,“尹忠,備車。”
不幾時,馬車轆轆穿過甜水巷,停在百戲樓下。
今夜是茴香的生辰宴,她難得出場唱曲,是以百戲樓上下熱鬧非凡。
陸九霄漠著一張臉進到裡頭,震耳欲聾的鼓樂聲讓他一時不適地蹙起眉頭。
他徑直走向一處看臺,掀了珠簾落座。
孟景恆與唐勉正飲酒作樂,見他來,孟景恆訝然道:“你不是不來麼?”
陸九霄扯了扯唇角,“我有說?”
孟景恆一滯,不及反駁,便見不遠處茴香疾步而來,他一哂,將剩下的話咽回肚裡。
茴香今夜本就因他缺席而鬱鬱寡歡,方才婢子來報,稱瞧見了他,她本還不信,這會兒雀躍都快溢出心頭了。
她落了座,含笑給陸九霄斟了杯酒,“世子許久不曾來了。”
然,這話卻是讓陸九霄唇角一壓。
他許久不來是為了甚?
想想就惱人。
思此,他伸接過茴香的酒,一飲而盡。
這就如一個信號,茴香揚起嘴角,如以往一般將白白嫩嫩的肘攀上他的小臂。
“世子聽曲嗎?”
不得不說,茴
香的歌喉是老天賞飯吃,一曲接著一曲,一杯接著一杯,陸九霄很快就醉意上頭。
可明眼人也瞧得出來,方才那些曲子,他一首也沒聽。
孟景恆與唐勉不知去和哪個小娘子逗樂去了,茴香將他扶進屋裡。
正伸去碰他的鞶帶時,男人驀然擒住她的腕,側目而望,那俊挺的鼻梁,涼薄的唇,離她都隻有一個傾身的距離。
茴香喉間一動,試探地用指尖去碰他的臉。
他真的很久沒來了。
她打聽過,都說他從花想樓給一個姑娘贖了身,可她不信像陸九霄這樣的人,能被誰套得死死的。
果然,他還不是又來了。
倏地,陸九霄捏著她的腕將人推開,眼底醉意散去,十分清醒道:“出去。”
茴香嘴角一僵。
“讓你滾,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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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風聲鶴唳。
陸九霄煩躁地用背摁住眼睛,半響,他喚來尹忠,“你回去看看,她在不在屋裡。”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尹忠心下一嘆,這又是何苦呢……
他應了是,撐傘沒入雨夜。
倏地,一道雷鳴電閃,“轟”地一聲,陸九霄抬眸看了眼窗外,心頭隱隱有些亂。
而正此時,賀家。
賀凜伏在案上,雙眸緊閉。窗牖“吱吱呀呀”,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天邊劃過一道驟亮,幾乎是同時,他眉間一蹙,耳邊的雨聲漸小,直至不見,他落進一個靜謐的夢。
眼前是一片白雪皑皑,他在賀家門前左右徘徊。
看身形與打扮,好似還是五年前的冬日。
他握著一隻檀木匣子,像是在等什麼人。
半響,管家高呼一聲,“回了回了,大公子回了。”
賀凜抬眸,見朱紅正門緩緩推動,入眼便是一身狐裘白衣的賀忱。
他邊牽著個小姑娘,小姑娘似有些膽怯,往他身後藏了藏。
賀凜緩緩走近,含笑道:“大哥。”
賀忱朝他抬了抬眉,“阿爹阿娘呢?”
“正廳候著,等許久了。”
說罷,他又彎下身子,對著小姑娘道:“阿葶,叫我二哥哥。”
他蹲下,將匣子裡的那隻白玉墜子掛在她脖頸上。
墜子一側刻著“賀時葶”個小字。
賀忱瞥了眼他空落落的腰間,問道:“你把你的玉佩磨成墜子了?”
賀凜笑應了聲“嗯”。
又是一聲雷鳴響起,夢境戛然而止,賀凜猛地清醒過來。
他摁著胸口,呼吸有些急促。
眼下,好似也無需什麼證據了。
“陳暮。”他推門而出。
“去一趟侯府。”
第68章 贈手繩
《芙蓉帳》68
賀府至侯府,不過寥寥幾步,可這短短一段路,賀凜的思緒翻江倒海。
在將賀忱與沈家聯系在一起時,他心便生出一種荒唐的念頭,那幅甚是奇怪的畫,五年前有人尋過穩婆的消息,無異於都將他的思緒往那方面引。
盡管不可思議,荒誕至極。
可這世上的巧合本就不經推敲,接二連的巧合,便不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