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霄睨了她一眼,“不疼了?”
他這一問,並未有別的意思,但卻讓她避不開昨日的事了。
沈時葶硬著頭皮頷首,接過他的盥帨,小聲道:“昨日,多謝世子請來府醫。”
弄巧都與她說過了,她也不是個沒良心的。
她又道:“都怪我,昨日世子少用了一帖藥,今兒我需得把把脈,瞧過病況後,再稍調整藥方。”
陸九霄點頭應允。
其間,弄巧進來送了一碗醒酒湯。
陸九霄一端碗喝著,一遞給沈時葶。那兩根纖長的指並攏,搭在他的腕之上,好一會兒,才執重寫藥方,交給秦義。
拾掇墨紙砚之時,小姑娘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世子,昨日,姑娘傷得可重?”
她昨兒確實被那明晃晃的血跡嚇得不輕,何況依丫鬟們所言,那還是個難纏的主兒,不怪她憂心……
陸九霄挑眼覷她,“劃了一道而已,無甚大礙。”
沈時葶將宣紙卷起,喏喏道:“是我不對,裡握著剪子還如此不當心,若是再小心些,想也不會劃傷姑娘。”
這錯,她認得十分誠懇。
方才從丫鬟們對賀敏的數落,除卻知曉這位賀姑娘嬌蠻萬分外,還隱約聽出她與陸九霄關系匪淺。
昨兒她疼暈過去,使得他沒會尋她算賬。眼下有會了,那她自是要在他變臉之前,先將錯認下。
可聞言,陸九霄端著碗的動作微微一頓,眉間倏地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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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曉來龍去脈,更清楚賀敏的為人,昨日的事,她有沒有錯,他一清二楚。
見她將錯處全往自己身上攬,陸九霄心下一股難掩的煩躁油然而生。
他擱下碗,口吻算不得好,道:“我有要罰你嗎?你著急認什麼錯?”
話落,小室又是一靜。
小姑娘訕訕抱起具箱,不罰嗎,早知他不罰,她又沒事認什麼錯……
她翁聲道:“世子,那我先下去,待秦護衛買了藥回來,我再給您煎藥。”
望著那抹單薄的身影,陸九霄眯了眯眼,“回來,讓你走了嗎。”
他拍了拍腿,“過來。”
沈時葶原地一窒,直覺告訴她,眼下過去,準沒好事。
是以,她本能地僵在了原地。
“我上回說什麼來著?你聽話,我送你出城。若是不聽話——”
他話還沒說完,小姑娘便挪到了面前,僵直著背脊坐在他膝頭。一雙杏眼望著他,似是在說:這樣聽話了嗎?
陸九霄一頓,對視半響,冷不丁笑出了聲。
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他怎就還挺稀罕的。
他捏住小姑娘的下頷,俯身下去,停在她緊抿的唇瓣處,“嘖”了一聲,“張嘴啊。”
沈時葶紅著臉,稍稍分開了些。
正此時,屋門“嗙”地一聲被撞開。與此同時,陸九霄膝頭一輕,懷裡的人彈簧似的彈出了幾尺開外。
尹忠喘息道:“主子,屬下——”
他瞧清屋裡的情形,微一卡頓,“屬、屬下有事要稟。”
陸九
霄眯眼覷他,那眼神似能將他釘死在門板上。
尹忠吞咽了一口唾液。
“你先下去。”他朝沈時葶道。
小姑娘應了聲是,匆匆退下。
直至門“吱呀”一聲闔上,尹忠才道:“主子,錦州一家當鋪的胡掌櫃稱瞧見了主子要的那塊玉,在一婦人,說是拿去典當的,但臨了又反悔,眼下人還在錦州,胡掌櫃差人跟著。”
第42章 錦州行
《芙蓉帳》42
當尹忠提起“那塊玉”時,陸九霄神色倏然一變。
他怔了一息,“沒看錯?”
尹忠從懷掏出疊成四折的宣紙,“主子您瞧,這是胡掌櫃所畫,當時隻匆匆一眼,便隻畫了個大致,可屬下瞧,這塊玉上的紋路與刻字是不會錯的。”
陸九霄捏著宣紙邊沿,眸光一沉,平素裡眉間那些漫不經心的傲氣盡數斂起,摁在宣紙邊沿的指腹都在暗暗用勁。
沒錯。
胡掌櫃可能認錯,但他絕不會認錯。
是以,陸九霄當即垂下,闊步往門外去。
尹忠嚇得一個激靈,反便將屋門堵了個嚴實,他道:“主子,急不得,眼下若是匆匆趕往錦州,勢必惹人懷疑,若是侯爺知曉實情,隻怕又是一樁事。”
當年陸行將陸九霄關在屋長達半年之久,其意便是不願他摻和進這件事。無論是尋玉還是璽園裡私藏的高尋,都不曾讓陸行知曉過。
“且途難免多事,還望主子容屬下好生安置一番,主子放心,那婦人胡掌櫃派人看著,絕不會丟的。”
遇上賀忱的事,陸九霄本就暴躁的性子更失去理智。
但尹忠所言不錯,確實急不得。
他抿緊唇角,神色松動道:“今夜你做個樣子,就說錦州酒莊出了事,明日一早便動身。”
尹忠頷首應是,他明白,這借口,也就是騙騙侯爺和夫人。
正欲轉身離開時,聽得廊下的幾道人聲。是秦義買了藥歸來,正將藥材交給沈時葶。
尹忠一頓,遲疑問道:“主子,這一趟帶著沈姑娘麼?”
“不帶。”陸九霄想也不想便回絕了。
這一趟有沒有那麼安穩,陸九霄心知肚明。國公府那頭要他的命,他若是安安分分呆在府上,他們興許也就老老實實等著他藥效發作,五髒衰竭而亡。
可若是他離了京都,可就未必了。
尹忠自是不會不明白他的顧慮,可比起擔憂沈姑娘陪同路上出意外,他更擔憂他家主子的安危,身邊放上個懂醫的,有總比沒有強。
如此思量,尹忠摸了摸鼻尖,拱退下。
一出主屋,他當即拐了個彎,往小廚房去。
松苑的小廚房是平日裡是闲置的,並無丫鬟婆子在此處做事。眼下,也隻有沈時葶守在小灶邊,握一隻竹扇,扇著那冒著白煙的藥罐。
一股濃濃的苦藥味兒撲面而來。
尹忠望著嫋嫋煙霧的人,腳步一停,眉心皺出一個“川”字,徘徊踱步。
他當然清楚,若將主子要前往錦州的事告知沈姑娘,以沈姑娘思鄉心切的情緒,定會求著同去。
主子是不會聽他的,但這美人關,他未必就過得去……
可如此一來,他那幾棍子的罰,自也逃不得。
尹忠仰頭望天,深深呼出一口氣,心暗道,給陸世子當護衛,真真是勞心傷身……
“尹護衛?”
沈時葶端著藥渣出來,狐疑地看他,“尹護衛,你是要用後廚嗎?”
尹忠一搭著腰間的劍鞘,一摸了摸腦袋,牙一咬,心一橫,道:“沈姑娘,屬下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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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尹忠刻意弄出了大動靜,從前院飛奔至後院,跨步跑至松苑,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樣。
他踏進主屋,又故意使得門窗大開,朗聲道:“主子,錦州酒莊出事了。”
陸九霄眉梢一挑,配合地問:“何事?”
又是好一番裝腔作勢,這支戲才算作罷。
不幾時,沈時葶捧擱著藥盞的楠木託盤,推門而進。
陸九霄老遠聞見藥味兒便知她來了,是以頭也未抬,捏著那張描玉的宣紙,瞧得認真,盯著那紙上的“忱”字,道:“放下吧。”
“噔”一聲,藥盞是放下了,可那抹投在他腿上的影子並未離去。
少頃,男人眉頭微蹙,抬頭看她,“有事?”
沈時葶攥緊心,張了張嘴道:“世子要去錦州,能否帶我一同?”
聞言,陸九霄眼眸微眯,脫口而出道:“不行,你給我在這好好呆著。”
沈時葶前進一步,那影子整個罩在陸九霄身上。
小姑娘掙扎道:“我不會給世子添亂的,且、且世子的身子未好全,正是用藥的時候,這藥總不能斷吧?”
“你將藥方給秦義,我自己會看著辦。”
“可這藥方也是根據病況輕重而調,哪能一直用同一副呢?”
靜默半響,陸九霄將畫紙反壓在小幾上,仰起下頷看她,“少喝幾日會死人嗎?”
小姑娘一頓,嗓子卡了殼。
那肯定是死不了人的……
陸九霄好整以暇地翹起腿,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也沒用,少給我添亂。”
他端起藥盞,擰眉一氣喝下,將碗盞推至前,“下去。”
眼
前的人沒動。
不僅沒動,還得寸進尺地又上前一步。
她驀地蹲在男人腿邊,揪住他一小塊衣袍,“尹護衛說了,此行不便,若是世子有個不妥,我還能派上用場,世子為何不許我去?”
沈時葶這一問,顯然將陸九霄給問住了。
可不及陸九霄應聲,她便自己給出了答案。沈時葶道:“我知世子嫌我添亂,可我不會拖後腿的,我也不暈車,日兩夜,我捱得住,若是世子有個頭疼腦熱,我也能及時救治。”
小姑娘一雙眸子亮盈盈地看著他,那雙拽著他袍子的心,不知何時拽住了他的腕。
“即便是到了錦州,我也會好生呆在世子身側,為您診治,不到世子痊愈,我斷不會擅自離開的。”她肯定地點點頭。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想家了。
陸九霄垂眸看她,發髻上那支海棠簪花步搖隨她點頭一晃一晃的。
其實尹忠所言極是,帶上她,於他而言,是利大於弊。
他睥睨著腿邊的小腦袋,有什麼理由將她留在府裡。他買她來,不正是用來伺候他的嗎?
這麼一思量,男人那對眉頭倏地蹙起。
她憑什麼好好呆在府裡清闲?
思此,陸九霄邪勾了一寸唇角,冷嗤道:“你要跟就跟著,若是死在外頭,我可不會給你收屍。”
好好一句狠話,落在沈時葶耳,卻讓她當即揚起了唇角。
那雙本就明亮的眸子頓時彎成了一輪半月,她蹭得一下起身,“謝世子,我這就去置備行囊。”
腕上的溫熱驟然消失,陸九霄斜眼瞥了一下那雙皓白如雪的小。
小姑娘滿心雀躍,小跑地推門而出。
陸九霄一皺眉,“你慢——”
他猛地斂了神色,靜止半響,淡淡道:“摔死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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